文字 :「誰最中國

湘西,提起来总像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

她仿佛并不真实存在,至纯至朴却又神秘温婉,总需要有一个隐在青山中的地方,故事才好发生。

隐在青山中的还需有一条宽阔的河,河上捕鱼人家,轻舟伐布,与水同欢。夜里明月高挂,繁星耀耀,有赤诚的少年每晚趁月色登上渡口对溪的高崖之上,为心爱的姑娘唱三年六个月的歌。

这样的湘西,有一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或许走进去,才会发现那一切遥远而神秘的想象,其实都有迹可循。

它是真的隐在连绵的山脉之中,宽阔的沅水蜿蜒流过,有穿着斑斓彩衣的人们依水而居,安闲自乐,白天背着竹篓自山间走过,夜晚睡在高高的吊脚楼里,能听见渡口对溪的高崖上清风送来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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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湘西是被养在深闺中的美人,是最恰当不过的。

她身处中国第二阶梯向第三阶梯过渡地带,武陵山脉如巨龙般盘桓其中,重山叠岭,峡险流急。澧水与沅水从山的缝隙之中幽幽流过,滋养了湘西文明,而层层山峦褶皱不仅牵绊住人的脚步,似乎也牵绊住了时间。在这里,一切似乎总比外面的世界要慢上一点,但这样的地理位置,无疑也让湘西的美更纯粹、更悠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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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火之星2100

如果你曾在地图上寻找湘西,那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名叫“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地方,这是1957年设立的一个小范围的行政区划概念。

但传统的湘西地区,是西骑云贵高原,北邻鄂西山地,东南以雪峰山为屏的湖南西部,包含了张家界、湘西州、怀化、常德等39个县市区的大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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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光影剑客

起伏的地势将各种少数民族文化悉数收纳进来,难以弥散。苗族、土家族、侗族、白族、瑶族等少数民族异地聚居,各自有各自的习俗与信仰,亦有各自的文化与性格,而这藏于深山中沉积舒缓的节奏又令这些文化总保持着各自的生命活力,互不干扰,各自灿烂。

这样的湘西,藏在深闺里,美得曲折婉转,美得一唱三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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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于深闺的湘西,用曲折迤逦的山,空灵婉转的水,在湘西人的根骨里注入了无羁清澈的血液。

这种无羁与清澈,早已被沈从文的妙笔表达得淋漓尽致了,那篇《边城》之所以被人反复诵读,就是因为它清清透透,里面的人物善良淳朴,又有执拗野气,是在理想桃源里生活着的有血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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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初夏慕溪

同样出生于湘西凤凰的美术大师黄永玉,是沈从文的表侄,他称自己是“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打小做事只凭自己开心。

他不喜欢学校的老师,于是跟着同学一起逃课,跑去骑马,结果把腿摔脱臼了,半个月也不敢回家。后来干脆离开家,自在画画,得了自己一片天地。

闭塞的地理虽然延缓了现代文明的步伐,但它也将那些不羁清澈的灵魂更为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同沈从文与黄永玉这般坦荡不羁,寻到自己喜爱的事情便一个猛子扎下去的湘西人,可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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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初夏慕溪

比如黄永玉的好朋友,在凤凰古城里染布的刘大炮。刘大炮被叫做这名字,是因为他的脾气和染布的本事一样大,他12岁进染坊学艺,16岁便能独撑门面,因为手艺高绝,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他“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现在穿蓝印染布的人少了,但刘大炮说:“没人要,我也会自己做!”

这样的韧性在许多湘西民间文化上都可寻到痕迹。像从小跟着父亲学苗银锻制技艺的麻茂庭,如今已经与银相伴30多年,打造了上万件银饰,这些银饰有许许多多,都披挂在出嫁的苗女盛装之上,陪伴着她们完成这一生一次的盛大典礼。

除此之外,楚文化中一些古老的习惯,至今仍强韧地扎根于湘西人的生活,比如常在驱鬼避疫的祭祀仪式中表演的傩戏,那“上刀山”“下火海”的技艺至今流传,无论何时都看得人惊心动魄,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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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初夏慕溪

摆手舞、湘绣、凤凰纸扎、银饰锻制……这些与湘西人的生活曾经息息相关的部分即使在如今的时代越发失去“用武之地”,但每个手艺人都还在传承坚守着,坚守着手艺,也是守护着湘西无羁清澈的灵魂。

或许,这种坚守只是因为湘西人生长在这样美的地方,对美有种天然的热忱,日常所用所产,都需得有讲究,有气韵,在湘西人眼里,这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外头人眼里,便称作了“艺术”,成为了“文化遗产”。而身处“桃源”的人,对“理想”反而最是浑然不觉。

就像沈从文说的,“这里生活简单,淳朴,遍布缺陷,却如希腊的诸神世界一样溢满原始的力量与光芒。”或许,这也正是湘西至今都有着那种无羁与清澈的缘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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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世间之事总难完美。那养在深闺中的美人,最不缺的便是被转述出千百种版本的传说,最宿命的便是这传说的尽头总有难以消除的误解。

就像我们提起湘西时,总难以跨越凤凰、跨越巫蛊、跨越沈从文,跨越种种淳朴、原始的“湘西印象”,去触摸一个真实而生动的湘西。我们用这些词汇在脑海中反复勾勒湘西的样子,而越是凭空想象地勾勒,湘西就越是模糊,越是暧昧。

那么真实的湘西,到底是沈从文笔下的秀丽水乡,还是民间故事里恐怖幽深的异地?

或许,两者都是,两者亦不全是。湘西的魅力,恰是在这巨大的张力中,有了更瑰丽的颜色与更唏嘘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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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谁最中国

深受巫楚文化影响的湘西,有许多令人感觉“神秘”“诡谲”的湘西习俗,在如今这个时代得以借助各种文艺作品迅速传播,甚至成为地方文化宣传片中打造湘西形象的一部分。许许多多人为着那些传说中神奇的事情,怀抱着对辽阔之地的好奇与敬畏踏入这方土地,希望它能满足自己的各种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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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摄影师吴亚轩

沈从文在文章《凤凰》中对湘西的种种迷信进行了相对客观的解读,“在宗教仪式上,这个地方有很多特别处,宗教情绪因社会环境特殊,热烈专诚到不可想象。湘西的将来,不拘好或坏,这个地方人的关系都特别大。湘西的神秘,只有这一个区域不易了解,值得了解。”

许多古板的政权、落后的思想,还有极端的观念,都被沈从文一一拎出来审读了一番,这并非“责之切”,但确是“爱之深”,他认定那贴在湘西上难以摘取的标签是配不上湘西的,而他的湘西需要辞旧迎新,他的乡邻也不该为这种枷锁而痛苦。

必须承认,好鬼信巫的风俗为这片土地上艰难生活的人们提供了坚实的信仰,这份信仰给予他们善良与勇敢,但也让这件事成为一个沉重的标签,贴在了湘西瑰丽的山水之上。

而真实的湘西有太多层次,如同这山里的褶皱一样多,有多少人能一寸一寸去触摸它的全貌呢?湘西本不必承担任何期望或是失望,它只需做它自己便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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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只做自己,便已够惊艳四方。

当年屈原坐小船沿着沅水溯流而上,咏出“沅有芷兮澧有兰”,沈从文看了心想,那些黛色无际的崖石,那一丛丛幽香炫目的奇花,那小小洄旋的溪流,合成的是一个不可言说的圣境,若没有这种地方,屈原便再疯一点,他的文章也未必能写得那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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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光影剑客

沈从文眼里的湘西,有一种充满爱意的美感,像柔软的棉布轻轻覆盖着肌肤。他在《湘西散记》中写,“山头一抹淡淡的午后阳光感动我,水底各色圆如棋子的石头也感动我”,表达得清透婉转,仿佛不敢用太过激昂的字词表白。

可纵然隐晦,却也足够准确,湘西的美,实在是不动声色中又暗涌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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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火之星2100

去芙蓉镇走一走吧,落在瀑布上的镇子宛如天外而来。

在这镇子上慢慢走着,仿佛坠入故事里,周围有热闹的喧嚣,女子在河边拍打着衣服,卖东西的人在大声叫喝,孩童铃铃的笑声从耳畔飞过,而在一切的喧嚣之后,你能听到一层更厚重的声音,犹如远古传来的呜咽。

声音就来自那条瀑布,它奔涌着,沉静地呼吸着,不急不缓,如斯恒常。

去茶峒逛一逛也好,那是翠翠的“边城”。

酉水河碧绿清澈,远山白塔亭亭如画。掩映在绿意中的茶峒在斑驳的染布缸上,在黝黑的柴火灶锅底,在河边停摆的孤舟上,诚恳地保留着岁月的刻痕。

当岸边的老船夫冲你挥手,问你要不要渡河时,时空骤然绽开一条缝隙,踏进这条渡船,便是踏入《边城》那一页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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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光影剑客

只管迈开腿去走吧,去里耶,去乾州,去吉首,去洗车河,去那些光是看名字,就有一股湘西的气味迎面扑来的地方。

那里每一块石墙,都曾拥抱过炽热的火焰,每一角飞檐,都能把山风硬生生挑落,每一声歌唱,都能将夜空沉睡的星星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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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初夏慕溪

去山里,去河边,去林子里,去镇上。

卸掉对湘西的设想,不要让它承担你的希望或失望,只是走进去,往稀疏里去,往安静里去,往雨声渐浓处去,湘西会从深闺中伸出双手,给你一个自远古而来的,水汽淋漓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