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一位被判11年，另一位不得不逃离沙特，还有一位随时可能被捕。马纳赫尔、玛丽亚姆和法齐娅·奥泰比的"罪行"是什么？不过是几条令沙特阿拉伯保守派愤怒的推文。
我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
2022年9月，法齐娅·奥泰比（Fawzia al-Otaibi）从沙特阿拉伯旅行归来，在巴林边境附近的朋友家里接到一个电话。一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她便意识到回国的决定可能是个错误。
电话来自一名警察，2019年，她曾在Snapchat上发布了一段视频，显示她在利雅得的一场音乐会上穿着牛仔裤、戴着棒球帽跳舞。因为这段视频，她被警方以公共猥亵罪罚款。她和她的两个姐妹玛丽亚姆（Maryam）和马纳赫尔（Manahel）也因利用社交媒体平台发布有关妇女权利的内容，成为沙特当局逮捕、威胁和恐吓的目标。对她而言，那段跳舞的视频并非政治声明，只是与粉丝们分享一个欢乐时刻。
被罚款后，法齐娅离开沙特阿拉伯前往迪拜，三年来从未回国。她以为当局已经不再关注她，但她错了。
“他（警官）告诉我，我必需要去利雅得的一个警察局办理一些证件，但一切都会好的。”她回忆说，“他试图让我安心。他说道，‘你是我们的女儿。你不用带律师，一个人来就可以。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来了就会明白的。’”
左为法齐娅，右为玛丽亚姆，玛丽亚姆是姐妹俩中第一个被捕的人。照片：讲义
她明白她必须逃离，于是匆忙上车，迅速穿越边境抵达巴林。第二天，当警方意识到她不会出现时，立刻对她发出旅行禁令，禁止她离开巴林。随后，她收到律师发来的短信。律师当时在警察局里，短信内容是：“他们抓走了马纳赫尔。”
上周，在她逃亡近两年后，法齐娅收到一条短信，告知她马纳赫尔因上传未遮盖头部的照片并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支持妇女权利的帖子，被沙特阿拉伯的一家法院判定犯有恐怖主义罪，被判处11年监禁。
法齐娅一直在为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但当消息传来时，她说：“我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在自己的国家里身为女性而憎恨自己。我出生的国家毁掉了我和我的家庭，把我们的生活变成无法忍受的地狱，而我们的罪行只是因为身为女性，我们渴望生命的权利。这种感觉我无法形容。”
法齐亚·奥泰比说，警方在拘留她之前将她拖出了房间。 “这感觉更像是一场绑架。” Murdo MacLeod/卫报
在被判刑的前几天，玛娜赫尔设法在四个多月来第一次与家人通话，在此之前，她与家人的联系被无故切断。
法齐娅告诉记者："我的家人说，玛娜赫尔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她了。她的声音非常虚弱，告诉我们必须忘记她，不要再谈论她，因为她的命运就是这样生活在监狱里。”
玛娜赫尔告诉家人，她受尽了折磨和侮辱："他们在报复她，因为她是个女人。法齐娅所认识的玛娜赫尔是一个敢于冒险、无所畏惧、直言不讳的人。"我觉得他们成功地击垮了她，扼杀了她的梦想和对生活的热情。她的灵魂已不复存在。
法齐娅认为，沙特当局通过虐待玛娜赫尔，也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保持沉默，否则你的妹妹将付出代价。她知道，如果任由政府决定，她必将和玛娜赫尔一起身陷囹圄。
她说："我相信他们之所以惩罚和折磨马纳赫尔，是因为他们无法惩罚我。
在法齐娅逃跑和马纳赫尔被捕后的几年里，玛丽亚姆也一直噤若寒蝉。2022年，当她试图离开沙特阿拉伯时，才意识到自己被禁止旅行。虽然没有被监禁，但她的头上顶着一张公开的逮捕令，随时可能被警察带走。
法齐娅说："因为几条关于妇女权利的推文，他们毁了我的整个家庭。”
不屈的青春
法齐娅回忆起2000年代初，她们在沙特阿拉伯的阿尔拉斯（Al Ras）长大时，她和她的姐妹们被认为是麻烦制造者。尽管她们的个性各不相同——姐姐玛丽亚姆（Maryam）具有母性和保护欲；马纳赫尔（Manahel）喜欢冒险，性格外向；法齐娅（Fawzia）则更为安静，注重隐私——但她们都拒绝接受关于沙特社会中女性角色的传统教育。在学校里，她们很难融入集体，因为总是大声质问老师而被视为捣乱分子。
“每个人都在告诉我母亲和父亲要对我们进行再教育，直到我们变得和其他女孩一样，”法齐娅说。“在学校里，他们教我们憎恨与众不同的人。我的老师总是惩罚我，因为我们拒绝接受‘男人比女人好’的观念，并认为女性必须听从和服从。”
三姐妹，左起玛娜赫尔、玛丽亚姆和法齐娅·奥泰比
法齐娅表示，她们的父母一直支持她们的立场。然而，在玛丽亚姆和法齐娅被警方逮捕后，他们开始害怕并担心女儿们的安全。警察告诉他们，女儿们的行为需要他们负责，甚至威胁说他们也会受到惩罚。
法齐娅解释说，她和她的姐妹们紧密团结，寻求外部世界的影响。她们从国外订购书籍，梦想着旅行和接触其他文化。到了二十多岁时，她们活跃在社交媒体上，积累了数万名粉丝。2016年，al-Otaibi姐妹是最早使用#我是我自己的监护人#标签发布帖子的人之一，呼吁结束沙特阿拉伯的男性监护制度。根据该制度，女性结婚或旅行需要得到丈夫、父亲或男性监护人的许可。2019年，21岁以上女性的旅行规定有所放宽，但旅行禁令仍会被随意强加给个人。
起初，她们的帖子都是匿名发布的。沙特当局很快开始称这些账号都是骗子冒充的。玛丽亚姆对这种打压她们声音的做法极为愤怒，于是成为首批公开使用真名发声的沙特女性之一。她几乎立刻被捕。几天后，法齐娅也因发布姐姐被拘留的消息而被捕，警察破门而入，将她拖到街上。“感觉更像是被绑架。”她回忆说。
马纳赫尔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玛丽亚姆和法齐娅被拘留的消息。她们被捕的新闻被国际媒体报道并迅速传播。虽然两姐妹被释放，但法齐娅表示，自那时起，当局就开始对她们的家人进行无情的恐吓和施压，试图让她们保持沉默。
法齐娅说道，几个月后，“他们要求我们的家人杀了我们。”当局辩称，这样可以消除她们给家人带来的耻辱。“他们说，‘我们会帮你儿子做这件事’，但我家人拒绝了。”然而当局并没有忘记她们。他们看到各界都在呼吁释放玛丽亚姆，因此等着惩罚姐妹俩。
当法齐娅在迪拜生活时，她的姐妹们在沙特阿拉伯的生活变得愈发艰难。玛丽亚姆被迫辞去在政府部门的工作，并被禁止旅行。她在网上发帖讲述自己的遭遇后，逮捕令随即下达。
“她告诉我，生活在沙特阿拉伯就像一场噩梦，劝我不要回来。”法齐娅说。玛丽亚姆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害怕再次被捕入狱。法齐娅一开始还以为她的恐惧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表现，可能有点夸大事实了。
2019年，利雅得al Tahliya街上的马纳赫尔。照片：法耶兹·努雷尔丁（Fayez Nureldine）/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马纳赫尔作为一名认证的健身教练，似乎不再那么担心，并决心不再胆怯。她继续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支持妇女权利的言论和生活照片，直到2022年11月被捕。
法齐娅形容自己逃亡和马纳赫尔被捕后的几周如同被恐慌笼罩。“他们已经封住了玛丽亚姆的嘴巴，多年来一直在等我回国，好一起逮捕我们。”
法齐娅成功逃离到巴林，但在巴林仍感到不安全，因此她选择前往土耳其。“我把所有财产和生活都留在了迪拜，”她说。“我没有任何计划，只是想安全一些。”
那段时间里充满恐惧，她疯狂地与家人和律师联系，试图查明马纳赫尔的情况。“我无法入睡，”法齐娅说，“我常常紧闭房门，很少出门。”
宣扬女权即恐怖主义
2023年1月，马纳赫尔出庭受审。她被控在Snapchat上发布自己在商场里未穿阿巴雅（一种传统长袍）的照片，并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支持妇女权利的帖子。这两项指控都可以追溯到2018年。
马纳赫尔的案件被移交给专门审理恐怖主义相关罪行的法庭。当局指控她领导了一场宣传运动，煽动女孩谴责宗教原则，反抗沙特文化中的习俗和传统。上周，沙特官员在向联合国发表的一份声明中证实，马纳赫尔因所谓的“恐怖主义罪行”被判刑。
法齐娅说，自马纳赫尔被捕后，她的父母受到来自当局的巨大压力，要求他们不要谈论女儿的遭遇。玛丽亚姆解释说，她感到孤立无援和恐惧。“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被当局强迫失踪。”
法齐娅现在住在爱丁堡，这是她的姐姐玛娜赫尔一直向往的地方。照片：默多·麦克劳德（Murdo MacLeod）/《卫报
2023年，流亡的法齐娅来到爱丁堡与家人分离。她选择这座城市是为了感觉更接近一直梦想在那里生活的玛娜赫尔。她提到：“玛娜赫尔在很多书中读到过爱丁堡，那里的人民友好，风景优美，历史悠久。”
现在，法齐娅的生活重心围绕着争取马纳赫尔获释和让玛丽雅姆能够自由旅行。她清楚公开反对沙特王国、公开揭露姐妹们的遭遇存在风险，但她坚持认为，这是姐妹们希望她做的事。她说：“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们曾发誓要保护彼此。”她仍相信国际压力可以加速马纳赫尔的获释，“因为沙特阿拉伯确实在意国外对他们的看法。”
斗争下去
尽管沙特阿拉伯试图以改革者的形象示人，最近被任命为联合国妇女权利委员会的东道国，并积极申办下一届国际足联女子世界杯足球赛，但法齐娅坚信，她和姐妹们的遭遇才是沙特政权对待女性的真实写照。
法齐娅持续为她的姐妹们发声，拒绝在争取女性权利的斗争中保持沉默，这让她不断受到匿名账户和沙特政府官员的网上骚扰和辱骂。这些人称她让自己的家庭和国家蒙羞。
她说：“很多沙特女性都想像我们一样勇敢，但她们不敢站出来，只能等着看我们的下场。”尽管她的家人经历了这些磨难，她仍决心不让他们让她沉默。她想成为一个榜样，不让其他想捍卫女性权利、反对父权制的女性望而却步。
“他们不想改变沙特女性的生活。他们想把真实的情况隐藏起来。他们只是假装改变，然后继续逮捕所有要求改变的女性。”
每当她感到动摇时，她就会回忆起玛娜赫尔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帖子，其中她的姐姐表达了希望所有沙特女性获得自由的梦想。玛娜赫尔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总有一天，我会实现自己的愿望……是的，总有一天，我对着这座城市低语，我发誓要摧毁它们的陋习，抹去它们的胡言乱语，为这座城市增添色彩，那些黑暗将消失。”
法齐娅说，这正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在和我的姐妹们团聚之前，我永远不会真正快乐。”
作者简介：汤姆·莱维特 (Tom Levitt) 是《卫报》权利与自由系列的委托编辑 ，撰写有关人权和环境的文章
文章信源：The Guardian（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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