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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好,我让徐秘书送你,顺便让他带份东西给邱总。”赵哲说着出去朝外面喊徐秘书。我妈听到徐秘书答应了声,赵哲又对他说,“宋引弟那边有份文件,你一会儿送夫人回她公司时,顺便给邱总公司带过去。”

“好!我先去宋引弟跟前拿。”徐秘书说着离开了,赵哲回头给她打了声招呼,也离开了。

1978年,改革春风吹向神州大地,东南沿海地区的城市,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建设成文明先进的现代化大都市。但西北地区,尤其是我们老家那座偏僻的小城,如同世外般地被遗忘了。

那个时候,高速刚通没两年。当坐在副驾驶上的我妈,看着窗外风和日丽,一望无际的秦地,不由得想起了她和赵哲第一次相见的模样,她笑着问赵哲:“老公,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吗?”

赵哲依旧戴着墨镜,他鼻梁高挺,面部轮廓分明,听我妈这么说,他的嘴角噙上了笑意,他说:“怎么会忘记?那个时候你又黑又瘦,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就像是在阔野上奔跑的麋鹿,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不真实。见过一眼,这辈子就忘不掉了。”

我妈被哄的心里甜蜜,她问:“你的意思你对我是一见钟情了?”

赵哲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说:“可以这么说!”

我妈摇了摇头,说:“我才不信什么一见钟情!我觉得感情是经年累月相处出来的,所谓的一见钟情,见到的是皮相,但要和一个人相处,光靠皮相是不够的。两个人的兴趣爱好,性格三观这些都很重要。我刚来深圳时,你看到我兜里的钱,不就怀疑我的钱来路不正,然后还去调查我了嘛!你认真的回答我,如果那个时候,我的钱确实来路不正,也就是说假如你调查到我当二奶,或者干其他一些不正当的事,你还会继续追我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当然会追啊!就算是你走了那样的路,我也会相信你是被生活所迫,误入歧途而已,然后我会再努力把你扳回来的。”他说着看向我妈,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可是你并没有啊!所以我总觉得老天对我太好了,好的让我心里发虚,这不才要和你回去一趟呢吗?”

“高速呢!好好开车!”我妈缩回了手,又看向窗外平坦的大地,感慨道,“陕西这地方就是好啊!八百里秦川真不是吹的,除了偶尔的小山坡,真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不像我们老家,连绵不绝的大山,这头看不到那头,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一样的让人绝望。”

赵哲说:“能不能走出去,还要看个人,和地方有什么关系啊?咱们不都是大山里出来的吗?可还不是一样在深圳那样的地方立了足?相反,别说这八百里秦川,就说烟雨朦胧的江南,谁知道养了多少懒汉?所以困住人的从来不是环境,而是自己的意识。只有意识觉醒,只有肯努力,不管出身怎样,都有希望。”

“意识觉醒也是需要外部环境刺激的,假如当年没有改革开放,你出去别的省都能给你揍一顿,然后再遣返回来。你接触不到外面的东西,你的意识怎么觉醒?人是能改变环境,但对于普通人而言,是环境推着人走的。还只要努力就有希望,你啊!这叫何不食肉糜!”我妈说着将椅子放得低了些,“不跟你胡扯了,我要睡觉!”

“我说的是大环境相对宽松的情况下啊,那努力肯定比不努力要强啊!就像我们老师说的,就算天上掉馅饼,你也得张大嘴巴接着啊!所以啊,人还是要努力,你不努力,连机会都没有!明白吗?”赵哲说着看向我妈,“你去后面睡啊,前面不舒服!”

那个时候,路上也没多少车,赵哲说着将车速减了下来。我妈坐起身来,将前面座位调好,跨到后座,又和赵哲唠了会儿,快到天水时,才睡着了。

她本想睡一会儿起来换赵哲开车的,但没想到睁开眼已经快要到县城了。她从座位上爬起来惊呼:“哥,你怎么没叫我?”

“你睡的跟猪一样,我怎么叫?”赵哲说。

“那你靠边停车,我来开,你休息会儿!”

“这才开了多久啊?”赵哲笑着感慨,“想当年开大车抢活干的时候,那可是不眠不休,一干就是两三天啊!”

我妈翻了个白眼,说:“不眠不休两三天,还开大车,真是不要命了!”

“那个时候要是要命,哪里会有今天啊?”

“真不用我换?”我妈又问。

“不用!”

“真不休息?”

“不累,休息啥?”

“那好吧!”我妈没再坚持,看向了窗外。

她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但家乡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高悬的太阳将大地分成了两半,南边的那一半峰峦叠翠,苍翠欲滴;北边的那一半,树木稀疏,树叶上面泛着太阳的光,白花花的,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路,依旧是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面有细碎的小石子,也有厚重的尘土,他们的车子开过,烟尘四起,将马路两旁人家低矮的屋子掩埋在尘土里;人,也还是是记忆中那样的人,深色系的衣服,又红又脏的“高原红”脸蛋,呆滞的眼神,麻木地笑着,即使天气已经很热了,也不肯将胳膊露出来的女人,以及看到他们的车子大喊着“有大干部来了,快都来看车啊!”的小孩。

那样的路上,时不时有人或牲畜冲出来,他们的车子是不敢开太快的,因而,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我妈看得更为真切了些,那种对故乡既爱又恨的情绪也愈来愈浓稠。

直到到了县城附近,对他们车子感兴趣的人才越来越少,路面的尘土也逐渐少了些。可是县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一年,我们县城的城镇化建设才刚刚开始,当南方的农村都已经是钢筋水泥建成的小洋楼时,我们诺大的县城除了县医院、县政府、水电大厦等等几栋楼之外,没有过高的建筑。

路面倒是做了硬化,但路面两旁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子,房子上面青色的瓦早就落满了厚厚的尘土,经年累月的土黄色颜色,让人一时分不出那瓦是不是本来就是那个颜色。

我妈趴在窗户旁,看着这破旧的县城,说道:“哥,我们这里好穷啊!你家老宅应该不能住了吧,今晚我们住哪里?”

“老宅很多年没住人了,肯定是不能住了,但我开着车子,后备箱里还准备了那么多的东西呢,你还担心今晚没地方住?”赵哲问。

“嗯!”我妈点了点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你还记得咱们之前一起住过的那家旅社吗?”赵哲又问。

“嗯?”我妈诧异,但想起那种环境她就不舒服,她又坐回副驾驶上,问赵哲,“今晚该不会住旅社吧?”

“放心,肯定不会!”赵哲笑着说,“但那旅社老板对我有恩,咱们既然回来了,走的时候得去看看。”

一想起自己和燕柳森也住过那家旅社,而老板又认识自己,我妈又赶紧说:“什么样的恩啊?非去不可吗?”

“也不是非去不可,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既然回来了,也应该去一下。”赵哲说。

“那我能不能回家看看我妈?”我妈又问。

“什么?”赵哲看了我妈一眼,他戴着墨镜,我妈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他说,“你们不是已经断绝关系了吗?既然已经断了,你现在哪来的家,哪来的妈啊?”

“毕竟养了我一场嘛!”我妈又说。

“他们养你的目的是什么啊?是当童养媳!你童养媳当完了,而且还给了他们钱,你欠他们的恩情也早就还完了,你还回去前夫家里干什么?想要惹人笑话吗?”赵哲问。

“前夫家”几个字让我妈心里难受,但赵哲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已经断亲了,既然赵哲不想让自己回去,她还回去干什么呢?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答应了声,没再说话,但儿时的那些记忆,却从心底的那个豁口进入,钻进她的脑子,磕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