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日,甘肃著名诗人、作家王若冰在天水家中猝逝,享年62岁。王若冰自称“秦岭之子”,立志为秦岭山河著书立传,在他心中,秦岭是值得以终身情感去热爱并赞美的高贵神祇,王若冰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秦岭研究上,在业界,王若冰也被认定是研究秦岭文化第一人。

曾经,他在文章《最后的道别——哭雷达》中为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写过这样一段话:

“当代文坛一颗光焰亘久闪烁的巨星、时刻眷恋着渭河边上故乡的赤子先生,竟这么匆忙、这么突然、这么毫无征兆地决绝而去——好像是生怕惊扰了别人、生怕给这本来就纷杂恍惚的人世增加一丝负担!”

没想到,他在2024年5月3日也猝然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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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作家诗人纷纷发布朋友圈表达对王若冰先生离世的惊愕、惋惜、怀念之情:

一天的冷雨,冒着雨,在西吉的火石寨爬上爬下,傍晚到了同心。刚停车,接到西安一位朋友电话,询问王若冰的事情,我觉得极其震惊,立即打电话请天水的朋友落实,事情是真的。

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什么呢,等待奇迹出现。我知道,出现奇迹的可能性是零,但我还是想等一等,再等一等。

我在微信圈并没有说我在等待什么,但很多朋友已经猜出来了,连续私微了多条现场消息。

节前,一位朋友要搞一个活动,托我约几个朋友,我把王若冰的名字列在了名单中,希望节后一起喝酒闲聊。现在若冰突然不在了……

这一会儿是子夜时分,同心的雨停了,若冰兄弟,走好啊。

——马步升

多年前,在《人民文学》读到组诗《巨大的冬天》,记住了王若冰这个名字。在甘肃诗歌格局中,王若冰的诗是属于书面的,雅的,不以技巧、机心取胜的那种写作。后来见过几次,但仍旧属于半生不熟。几乎没有实际的交集。诗人,作家,艺术家,终究是作品说话的。所谓“死而不亡者寿”,乃是其作品生命力使然。如此而论,若冰兄可“寿”矣。

——杨献平

纪念好朋友、好兄弟若冰,天堂有诗有酒!

——阳飏

若冰兄,请在天堂还当诗人!

——牛庆国

回溯和若冰兄的每次晤面,上一次是在去年五月的张家川,再上次是在“金城文学时间”,再上次……很多细节历历在目。今夜起,只能在诗文中读君了。痛心!痛惜!若冰兄一路走好

——习习

……睡不着。

诚如西川说海子:死亡让你真实而让我们虚幻。

曾经的言谈举止眼睛一闭就真切得像是放电影,但眼睛睁开却又感觉心突然被掏空了。

看手机图片,让自己相信你还在,但太多的一起,却让人此刻已经分明,今后我们将倍感身边的空空荡荡。

……唉,不说了,我兄,去你的秦岭吧,爱你所爱,如风如云,或者就是那青绿苍翠的草木吧!

——王元中

王若冰,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了诗歌创作,1995年出版代表作诗集《巨大的冬天》,后出版文艺评论集《倾听与呈现》、散文集《天籁水影》、剧本《飞将军李广》、诗集《我的隔壁是灵魂》。

他的诗歌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呈现出了另类的景象,诗集《巨大的冬天》让读者感受到了一个季节的重量和品相。

雷达在王若冰的评论集《倾听与呈现》中写下了这样的话:“人极厚道,却又激情似火。”

2004年,王若冰开始了秦岭的文化考察之旅,秦岭的自然山水、历史文化、精神魂魄,不仅带给了他新的创作源泉、开拓了写作的新境界,开始了一种与天地万物相交相融,“为山河立传”的行走式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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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王若冰,从此因为秦岭变成了一位杰出的人文地理作家。

莽莽秦岭,横亘于中国内陆腹地,是中国南北方文化、东西部文化的聚合点和交汇点。这座绵延一千五百公里的高峻山岭,王若冰用了六十个日夜,深入腹地,后来又六次进入,亲身感受它的呼吸,触摸秦岭漫长历史进程的遗迹,探寻秦岭在中、西部与东部,北方与南方,政治、经济、文化相互征服互相融合的脉络,思考大秦岭铸造一个民族精神、情感灵魂的过程。

常年奔走在大西北山脉与河流的王若冰,其笔端饱含对这片土地的深情。丰厚的人文地理知识是其写作的背景,历史遗迹与现实场景交织成其文学创作的场域。

——他的《走进大秦岭》填补了文学作家为山河立传的空白。

——他的《探寻大秦帝国》巨著奠定了他历史学者的地位。

——他的《渭河传》是“秦岭三部曲”的收官之作,是一部具有史诗性质的长篇文化散文,从文化的角度探讨秦岭,以作家的眼光审视渭河,用散文的笔法将渭河文化精神史诗化的呈现。

——他的《走读汉江》以富于激情和智慧的言说方式,实现了描写与叙事过程中的文景交融、情韵互现,还从多角度、多视野为读者呈现出汉江千回百转、生机勃勃的情感与精神气象……

2024年,自称“秦岭之子”的王若冰踏上秦岭之旅的征程已经整整20年。他把自己首次行走秦岭的笔记捐赠给了一座秦岭博物馆,直到去世前,仍在呕心沥血进行着《秦岭传》的创作……

人物简介:

王若冰,甘肃天水人,诗人、作家、秦岭文化学者。主要作品有诗集《巨大的冬天》《我的隔壁是灵魂》。

2004年完成对绵延中国内陆1600多公里的秦岭山脉的文化考察,首倡“秦岭文化”和“秦岭是中华民族父亲山”概念。2011年完成对渭河流域的文化考察。2014年完成对汉江流域的文化考察。2020年完成对广义概念上的大秦岭边际线的考察,先后推出了“大秦岭长篇散文系列”《走进大秦岭》《渭河传》《走读汉江》《寻找大秦帝国》《仰望太白山》,纪录片《大秦岭》《中华秦岭》《柴达木》《无定河》等(均为撰稿)。曾获第25届中国电视金鹰奖、第八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奖、第六届中国报人散文奖、第七届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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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冰的部分著作

王若冰诗选

在察尔汗盐湖

如果我能把我满身尘埃

深藏不露的灵魂清洗干净

这铺满白雪、泛着幽光的湖面

就会少一些俗世的纤尘,人间的污垢

如果抵达之前,我能够向昆仑祈祷

背对雪山诵经

与幽蓝的湖水,棱角分明的盐粒相遇

不至于手足无措,心生寒意

如果察尔汗盐湖是黎明的门槛

匍匐在柴达木荒漠上的盐晶

能否让我空无一物的内心终止颤栗

挽留住一粒盐的亮度,一滴湖水的来生

北石窟寺

这样的荒芜和寂静
更适宜安放一个人的灵魂
北魏或者更早
泾河浪花送来的经卷
被星光黯淡的洞窟里
喃喃
低音念诵着
仿佛世界的呼唤
又仿佛内心的呻吟
在平凉五月的麦浪上
我看不见北石窟寺
古老烛光上商人、士卒
和流放者举足不前的泪痕
却能想象一行垂柳
离开春天之际
我要将生活放在低处
把灵魂放到高处

崆峒山上的雾

我不想把世事弄得过于清楚

所以无须看清这满山的树木

石径上的人影和神秘的石洞里

隐居者来不及隐匿的痕迹

树叶上、石阶上

走来走去的雨雾

像我正在经历的生活

忽高忽低,忽左即右

我渴望穿过密集树叶的雨珠

一串串闪光的珍珠

将一团团清凉和温润

洒落在我焦渴的内心

然而我的双手伸向高处之际

团团浓雾却迅疾躲到了我的身后

远和近,得和失,顿悟与迷失

仿佛我一生的幸福和爱情

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在这满山的大雾和微雨散去之前

我还渴望有一场大雨落下来

这样的话,我内心的尘埃,人世间的落叶

就会被崆峒山上的大雾打扫得干干净净

姿态与浮云

我熟悉这种姿态

它将春天

藏在桃花深处

让伤口在夜里怀念阳光

谁能够用一个词

重现这种姿态的意义

它忽隐忽现

一只手隐没于另一只手

爱?恨?幸福?

抑或是伤痛在延续

一个简单的预兆

一片浮云飘过头顶

倒淌河

这些水

被夕阳照得发亮

这片丰茂的草原

还在等待过冬的羊群

这条路从西藏走来

还要走向西宁

这些山脱去了白雪的罩衣

柔软的躯体照亮青海的夏天

这些人都将匆匆离去

却要将奔走的灵魂留下

追 问

这是谁的歌声?乌鸦

借助暮色,怀抱了一座城市

平凡的日子,在钟声里滑过蓝天

巨大的幸福一盏油灯

陪伴着

在真理的影子中移动脚步

冰冷的月光只照耀过去

我从哪里寻找未来

这时断时续的歌声

在黑暗中盲目行走

旦来临幸福在黎明降临

为何只有我两手空空

结 局

对手是天空,是黑暗

是退却中落荒而逃的平原

它想象一场大雪落下

一盏油灯被黑暗抬高

鲜花吹奏的繁荣在婚嫁的船上

群山逆流而上

留下芳香,催开花枝

黄昏举起血染的大旗

即便是诞生,是死亡

即便幸福胜过阳光下的前程

也只有沉默,只有激情

以及突兀而降的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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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散文:为什么是汉江

笔直的江流直挺挺划过,辽阔的江面被分为两半。东边是长江,平阔、浩荡的江水一片黄浊,如一块巨大苍黄的固体朝黄鹤楼矗立的蛇山涌去。与黄鹤楼隔江相望的龟山脚下,自秦岭巴山之间奔涌而至的汉江碧波荡漾,江水清澈。好像是为了宣泄1500多公里漫漫旅程积聚的激情,汉江在挣脱汉口和汉阳挟持、投入长江怀抱的一刹那,顺流而下的一江激情突然迸发,将浑浊的长江江水推向武昌方向。于是,蛇山与龟山对峙的辽阔江面上,一道纵贯南北、清浊分明的笔直江流出现了。万里长江第一桥——武汉长江大桥,就从一清一浊、泾渭分明的江面上横穿而过。

2014年8月5日午后,我伫立在汉口龙王庙汉江岸,目送长途奔袭而来的汉江将一江清水注入江水浑黄的长江之际,怀抱武汉的江汉平原上还有众多江水从四面八方朝蜿蜒东进的汉江汇聚;更远的秦岭巴山之间,成千上万条涓涓细流、山涧清溪也不舍昼夜,穿山越岭,源源不断加入汉江滚滚东流的阵营——由于汉江的加入,万里长江以更加磅礴的气势踏上奔腾东进的征程,而我却要怀抱汉江融入长江的最后一朵浪花,从龙王庙逆流而上,追寻一条如万里长江一样与一个民族文化精神、情感经历息息相关的古老大江的历史身世。

早在2004年盛夏与大秦岭相遇,我就关注到了同样发源于莽莽秦岭并紧紧依偎绵延1600多里的秦岭山脉一南一北,逶迤东行的两条古老江河:渭河与汉江。以西秦岭北麓余脉甘肃渭源县鸟鼠山为源头的渭河,在接纳来自北秦岭和渭北黄土高原众多河流后从陕西潼关汇入滚滚黄河,成为黄河中上游独一无二的一级支流。渭河流经的区域是华夏文明曙光初照之地,也是秦帝国发展壮大的摇篮。紧贴秦岭南坡、集结秦岭巴山浩荡江流逶迤东行的汉江,是东西横贯南中国大地的万里长江流域面积最广、流经里程最长、水量最为丰沛的一级支流。汉江是秦岭巴山共同孕育的儿子。然而,多年来让我百思不解的是,与渭河流经区域历史上拥有相对稳定的历史疆域、同质文化基因不同,汉江中上游秦岭巴山挟持,两岸山高林茂,地处僻远,是众多南方少数民族部族寄身山林,各据一方,各自为政,艰难求生之地;汉江下游江汉平原在荆楚崛起之前湖沼密布、雾瘴笼罩、荒无人迹,先秦以远一直偏离中国传统文化和主流政权核心区域,人们为什么要用后来成为一个民族称谓的“汉”字命名这条江河呢?

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经为这条东西绵延1500多公里、流经陕西、湖北两省,流域面积涉及陕鄂豫三省的河流取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汉”。也有人说汉水之名早在夏代就有了,所以成书于春秋的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不仅说“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国风·周南·汉广》更是面对滔滔汉江嗟然慨叹说:“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大雅·荡之什·江汉》也说:“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可见,那时候的汉江江水浩荡,难以横渡,绝对是秦岭巴山之间一条江水连天、气势慑人的大江。

历史上第一个为汉江命名并确认汉江在中国江河湖海中无可替代地位的历史名人,大概应该首推战国时期大思想家、儒家学说的嫡传继承者孟子。

公元前326年,滕文公以滕国太子身份出访楚国,途经宋国时曾两度慕名拜访当时已经名震一时的大学问家孟轲。孟轲,这位孔子学说的忠实继承者和发扬传播者在向滕文公讲授治国理政要诀时,免不了要回顾历史,警示世人,而且谈的最多的是尧任用大禹治水的故事。第一次谈话,孟子在介绍大禹治水的事时,就有“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的说法,孟子这里所说“决汝汉”的“汉”,被《辞海》认为是汉江一名的最初来源。接下来,孟子还对滕文公说了这样一段话:“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孟子向滕文公讲述的这段历史,发生在第四纪大冰期过后的大洪灾时期。其中的“江、淮、河、汉”分别指长江、淮河、黄河和汉江。

这个时期,在西方所对应的是《圣经》里亚当夏娃诺亚方舟逃生的故事。在中国,共工撞不周山、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和大禹治水神话传说,正是距今七八千年前大冰期过后气候转暖,覆盖欧亚大陆的冰雪消融,洪水泛滥,海水回流,我们先祖与肆虐的洪水进行殊死搏斗的真实写照。在孟子看来,是大禹开山导流,疏浚了长江、淮河、黄河和汉江四条大江大河河道后,一片汪洋的神州大地才江河分流,泽国消逝,曾经被龙蛇野兽占据的河谷、平原又回归人类,为躲避洪水野兽逃到高山丛林的人们才回到洪水退去、万物复苏的大地上重建家园,重新繁衍生息。

孟子并不是那个几乎将东西半球人类同时毁灭的大洪灾亲历者,但在与孟子相距并不遥远的先民口耳相传的记忆里,汉江和长江、黄河、淮河一样,都因大禹疏导一度被堵塞的河道,才让四溢泛滥的洪水循规蹈矩,流向大海,大禹也因此成为救先民于水深火热的伟大功臣。不过,根据我后来走访搜集的资料来看,与长江、黄河、淮河相比,汉江诞生的年代似乎更为久远。著名汉水文化研究专家潘世东、王雄综合李四光等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研究成果,结合战国时期的《禹贡》和北宋时的《禹迹图》认为,汉江形成于地球早期造山运动发轫之际,比长江、黄河早出现在中国大陆7亿年左右。潘世东先生在一篇题为《汉江“七古”》的文章中说:“当汉水形成七亿年之后,长江和黄河才逐渐形成。可以设想,在乾坤奠定之时,长江当是一条小溪,或者说长江远不是当今的规模和流向,甚或它确实是汉水的一脉支流。”

如果这个观点成立,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汉江是中国大陆最古老的河流呢?

还有一个问题让我这些年在与汉江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中越来越迫切地渴望寻找到一个相对有根有源的结论:在孟子提及的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四大河流“江淮河汉”中,既然黄河一名来由与它黄浊的水色有关、长江与它的江流绵长无敌有关,淮河之称谓来自于夏商时代淮人在江淮地区建立的小国——淮夷,那么在刘邦创建大汉王朝之前,孟子和孟子之前生活在《诗经》时代的人们将这条流经秦巴山区,最终归入长江的河流名之曰“汉”,到底出于什么缘由呢?

我们现在所理解的“汉”字,更多是它的文化意味。然而在我查阅《说文解字》,再从“汉”字由金文、籀文、隶书演变轨迹追溯“汉”字历史渊源时才发现,原来“汉”字一开始就是为一种特殊的河流而创造的。金文里的“汉”字为上下结构,上面为繁体“难”字,下面则是水的象形,古人解释为流放的水域;籀文在将“汉”字简化为左右、上下结构时,不仅在右边加了一个“火”字偏旁,还在右上加了一个与地域的“域”字相通的“或”字,表示这条以“汉”为名的江水,是古代专门流放政治犯的地方。于是,有古文字研究者在总结“汉”字造字本意时认为,“汉”字乃因古代中原朝廷专门安置政治犯的一条江河而诞生,这条江河就是现在的汉江,古代的汉水。

如果这种说法可信,也应该是在先秦以远的事。在楚人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开拓汉江流域并成为汉江流域统治者之前,汉江流域众多少数民族部落方国,确实是被中原统治者视为尚未开化的蛮族夷人。中原统治者为了给秦岭巴山之间这条流放者聚居的河流取一个名字,才创造了一个字:汉。

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公元前207年鸿门宴死里逃生后,刘邦被项羽封为汉中王安置到汉水流经的汉中时为什么满怀悲愤与不情愿了。尽管刘邦到来前,汉江中上游已经有蜀人、巴人、庸人、濮人等众多少数民族部族拓荒生存,但在中原统治者和刘邦心目中,包括汉中在内的汉水流域仍然是一块尚待开化的荒蛮之地,汉水横流,山林莽莽,地僻人稀,交通不便。项羽将刘邦打发到巍峨秦岭阻绝的汉水一隅,不仅无异于将一只雄狮关进了笼子,还暗含了将刘邦流放、发配的意思。善于审时度势的萧何为了打消刘邦顾虑,在劝慰刘邦时说汉中是汉水流经之地,汉水乃天汉之水,“语曰天汉,其称甚美”,最终促成刘邦忍气吞声,翻越秦岭,来到了他政治生涯绝处逢生的转折之地——汉中。

现在来看,汉江流域最为美丽富饶的地方有两块,一块是位于汉江下游的江汉平原,另一块就是汉江上游的汉中盆地。萧何将汉水比喻为天汉之水的时候,距金文和籀文赋予汉水为流放政治犯水域含义的夏商时代过去了2000多年,由于巴人、蜀人、庸人、楚人的苦心经营,汉水流域已经成为中原王朝政治和经济上都越来越倚重的区域。尤其是借助汉江上游龙岗人古老的稻作农业发展起来的水作农业,楚人在汉水中游筚路蓝缕,历经数百年艰苦卓绝所创造的社会与经济文明,让汉水流域成为除关中与中原之外最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地方。

在我掌握的古人对汉江称谓解释的资料里,也有与萧何同样的说法。有人在解释《诗经·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时说,这里的“汉”指称天汉、银汉、天河,所以人们将汉水理解为天汉之水,除了因为古时候汉水江水浩荡,流量在春秋时期占据当时人们所能认知的中国第一大江河地位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抵是在当时已经盛行于中国意识形态领域的天地对应哲学观念中,既然天上有银河,那么奔涌在秦岭巴山之间这条江水浩瀚的河流自然就是地上的银河——天汉之水了。

还有一种说法:汉高祖以前,汉水和发源于甘肃天水境内嶓冢山的西汉水本来源出一脉,东西两条汉水相连,皆为汉水。先秦时期,我们先祖仅有的地理学知识认为甘肃天水嶓冢山一带是天地之边缘,嶓冢山被认为是日落之山;秦以前,人们就将古汉水发源的嶓冢山所在区域叫做“天水”。既然如此,发源于天上之水(天水)流经的古汉水,自然就是“天汉之水”了!

无论汉江的“汉”字最早是为了命名秦岭巴山之间一条流放者聚集的河流,才创造了“汉”字,还是我们先祖为了给一条与天上银河一样浩瀚奔流的江河命名才创造了“汉”字,在萌发于汉江之滨的大汉王朝诞生之前,“汉”也仅仅是一条江河的称谓。然而,当刘邦在汉水流经的汉中盆地忍辱负重,东山再起,创建大汉王朝后,汉江和“汉”字的含义骤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汉朝、汉人、汉族、汉字、汉文化……,伴随众多以“汉”命名的事物出现,更多以“汉”为词根的词语应运而生,“汉”已不单纯指一条河流,而成为一个民族文化精神的集合体和最为妥帖的指称。汉江也因此成为一个民族精神文化的象征,亘古不息,奔涌在我们精神情感的记忆里。

为了追寻隐匿在古老汉江日渐沉静浪花里的历史秘密与文化精神,2014年我先后两次从东西不同方向进入汉江。第一次是盛夏8月,我和夫人从杭州驾车返回天水途中。这一次,我们从汉口龙王庙汉江入长江处开始逆江而上,走遍了纵横在江汉平原和神农架山区的汉江主要支流。第二次是这年11月,为了追寻汉江的古老足迹,我只身一人从古汉水源头、后来在陕西宁强县阳平关归入嘉陵江,南下四川的西汉水源头嶓冢山出发,顺流而下,抵达丹江口。

一年之内,前后两次,将近一个月时间,追随不舍昼夜,滚滚东流的汉江在秦岭巴山之间奔走,我行走的每一步,都有一个令人既沉浸迷醉,又心旌飞扬的声音在耳际震彻回响,这声音就是因一条大江而诞生的一个字:“汉”。

(节选自王若冰散文集《走读汉江》)

文丨奔流新闻记者 刘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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