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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仲夏的清晨上路,驿道上还有淡淡的花香与晨雾。

这一路行人寥寥,鸟鸣啾啾,而他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有忐忑紧张,也有憧憬与迷茫,真是一言难尽。

这一切都来自他随身携带的两樽御酒。

也许他亲眼看到了,也许他听到了,也许他既没看到也没听到,但他也猜到了,这两樽御酒固然是货真价实的御酒,可里面却掺杂着能致人死命的慢性毒药。

他的任务,是将这两瓶毒酒以皇帝犒赏的名义赐给宋江,无论如何,他都要假装不知道酒中的秘密。

一路逶迤,他终于到了楚州。楚州安抚使宋江表现得无比客气恭敬。他率领他的手下亲自出城相迎,口口声声称他为“天使”,给予他极高的礼遇。

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接触到传说中的梁山军主帅:这人虽然长得身矮面黑,但却极有魅力,言谈举止之间让人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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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江湖上都叫他及时雨呢,怪不得有一帮人死心塌地跟着他,唉!”

想到宋江就要死去,内心还浑然不知,他忍不住也心生叹息。唉,这就是命吧?他也没办法。

跟随宋江入城,走进公廨,摆下香案,他开始宣旨赐酒。

他从酒樽中斟一杯酒,请宋安抚使当面饮下——他接受的命令,必须亲眼看到宋江喝下。不过在倒酒的时候,他的手微微颤抖

宋江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满怀感激地谢恩,又殷殷劝他也喝一杯飘香的御酒。

他一惊,忙推辞说,我不会喝酒,从来也不饮酒的,多谢宋安抚使了。

任务完成,他不想再多停留片刻,立即告辞上路。

宋安抚使苦苦挽留不住,便拿出礼物相赠——这也是官场的惯例,之前他也经常坦然收下。但这一次,他不敢收。岂有杀人还拿被杀者礼物的,这也太伤阴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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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拒绝态度之坚决,让宋江都惊诧了,大宋朝怎么还有不收礼的使者?现在朝廷这么清廉了吗?

他实在无法面对宋安抚使恭敬而疑惑的神情,百般努力才抑制住内心的紧张慌乱。终于走出了楚州城,他立刻打马扬鞭,一路飞奔,只想快快逃离宋江的视线。

一直奔走到黄昏,住进馆驿时,他才稍稍安下了一点心。

他跟驿卒要来一大坛酒,决定一醉方休。

醉眼迷离中,他忍不住想,这种暗害杀人真不是一件好差事,纵然他就是个使者,是个跑道的工具,内心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紧张心虚。

他想,自己完成了这么一件重要的任务,回到东京,高俅和杨戬,一定会奖赏自己,给自己一个更好的差事吧?嗯,再也不能干这种偷赐毒酒的阴毒勾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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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上路,他觉得不大舒服。他没当回事,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自己紧张过度了,回到东京就好了,等到时间长点就忘记了——他这么安慰自己。

他走了好几天,只觉身体越来越沉,头越来越痛,眼看东京城已经在望,他忽然就走不动了,而思维却瞬间清醒了。

他固然没喝那有毒的御酒,却不知何时也遭了暗算。

有一种阴谋叫做杀人灭口,有一种手段叫做卸磨杀驴。朝廷对宋江是这样,高俅对自己这个小人物,更不会放过。

原来,自己是被选中的那个替罪羊,是这场“御酒谋杀案”的完美收场……

他倒在归来的路上,没有留下任何名字和身份信息。是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个宫中的宦官呢,还是高俅和杨戬手下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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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果然,皇帝受到一场噩梦的强烈刺激,下令追究这场谋杀的责任。高俅、杨戬等都是他喜欢的大臣,除了骂一顿,他也不能怎么样。于是命人锁拿赐酒的使者问罪,得知他在回京的路上死去了……

一切就不了了之了。

皇帝开始大肆封赏宋江,无人记得这无名使者是怎么死的。

他就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实在微不足道。可字里行间中,我们也看到了工具的态度。

他对毒酒的惊恐,他内心尚存的一点良知和惊恐(坚决拒收宋江的礼物),可惜最终,以及最终无法摆脱的替罪羊的命运。

合上水浒长卷中,那些英雄好汉们的故事依旧栩栩如生,他们跌宕起伏的传奇始终引人入胜。

可是,你还记得那么多有名或无名的小人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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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瓦罐寺中惊恐自杀的老和尚,他们郓城替宋江顶罪的唐牛儿,他们是孟州张都监家中的仆从,他们是青州城外的无辜百姓,他们是沧州被残忍杀死的小衙内,以及这个东京奉命赐酒的无名使者......

他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他们的愿望就是能喝一碗充饥的栗子粥,是吃一块香甜的糖,是喝一杯寻常的水酒。他们辛苦谋生、卑微生存,既无害人之心,也无作恶之胆,可依旧被卷入命运的深渊,稀里糊涂就成为英雄好汉们染血的背影,连一声冤苦都没喊出来......

这最后一个死去的无名死者,让我想起了从水浒中匆匆而过的那些小人物,满心戚戚。

他们也是我们,虽然在自己的人生中悲喜激荡、自成风景;可一旦路过奔腾的历史、擦肩英雄好汉时,便轻如鸿毛,生死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