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生代到新生代，女子越剧生生不息。而不论那一代演员，有一颗星星一直引领着她们，这便是曾经浙江剧作界的领军人物——顾锡东。五一前夕，正逢顾锡东百年诞辰之际，几代越剧名家新秀聚首其故乡浙江嘉善，用自己的影响力告诉公众，那个戏剧界曾经响当当的名字从未被遗忘。今年的五一，浙江戏剧界一连几日将在顾锡东的家乡举办系列纪念活动，茅威涛和她的弟子们也带着使命来了。
茅威涛 曾因为自己固执的坚持把顾伯伯气哭了
4月29日晚的纪念晚会，茅威涛以精编版《陆游与唐琬》致敬“顾伯伯”。演出前一天走台时，她穿着披唱到“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眼前是顾伯伯的家乡，我一下甚至情绪有点失控。”她眼中的顾伯伯是一个睿智的人，亦师亦父。“《陆游与唐琬》开创了越剧文人戏的先河，曾几何时，我在父亲和顾伯伯身上看到了旧时知识分子的那种诉求，会借一部戏来抒怀。顾伯伯在编剧阐述时曾经说希望写一出文人戏来改变越剧这个剧种的气质，用陆游的诗词强化越剧的诗性，冲破家长里短、才子佳人的局限，改变以往缺乏文学上的雕琢，要让越剧如昆曲、南戏那般一样拥有扎实的古典文学底色。”于是，在这出戏中，顾锡东在每一幕中都有一首仿陆游的词写就的词令，而这又与“钗头凤”、“卜算子˙ 咏梅”仿佛浑然天成。
在当天下午顾锡东雕塑的揭幕现场，茅威涛站在塑像旁默默念着：我真的懂你了。这其实源于两人曾经的一次争吵，为的也是这出《陆游与唐琬》，茅威涛甚至是在顾伯伯去世后才知道当时固执的自己曾经把顾伯伯气哭了。
“演陆游那段时间，我中邪了，当时刚好看完上昆计镇华老师演的《钗头凤》，前面是俊扮小生，后面是须生，最后演到80岁，一个演员在一台戏中有如此年龄跨度的呈现，是多么过瘾。于是我在电话中跟顾伯伯说，咱们能不能不要浪漫的结尾，让陆游回到80岁。他用一口嘉善普通话跟我说，坚决不同意，这是女子越剧，要发挥你的强项。我也很固执，说了句如果不演到80岁，我就不演了，您找别人演吧，当时顾伯伯就把电话挂断了。其实那时我也是因为他一直很宠溺我，才敢于在他面前如此任性。过了很多年，杨小青导演跟我提起，你记不记得为了《陆游与唐琬》最后的尾声，你跟顾伯伯吵了起来，顾伯伯还甩了电话，当时她就在顾伯伯旁边，挂上电话后，顾伯伯哭了。”
后来茅威涛渐渐理解了顾伯伯的坚持，这才是诗化越剧，而她作为一名个体的演员，虽然挑战了一个大跨度的表演，但却达不到顾伯伯想要表达的诗性。“尤其是女子越剧，一定要有浪漫唯美假定象征诗意，我今天总算是悟到了。”茅威涛早些年重要节点的创作似乎都与顾伯伯有关，那出《汉宫怨》是她拿“梅花奖”的角色，创排时只有21岁，摘梅时也不过才23岁，“顾伯伯写出了一个从民间走出的皇帝带有普通人心境的那种家国情怀。剧中有一段特别棒的唱词，用了大提琴独奏，还设计了一个背影的呈现，每次演到这，我都非常动情。顾伯伯写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帝王戏，把人性推到前面，把朝堂当作背景，这是他对女子越剧独到的解读。”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女子越剧擅长什么，那出把十几个流派呈现于舞台之上的《五女拜寿》，才反复被众多剧种移植搬演，茅威涛说，“他是真正的剧作家，因剧种、因剧团、因演员写戏，他更告诉我们，演员要懂观众学，要尊重观众对你的喜爱。”
李云霄 今年我真切感受到了作为戏曲演员的快乐
这两天，走在嘉善的任何一个角落，当今戏曲界关注度眼下无出其右的“君霄”组合都是最亮眼的存在。从学戏的第一天起就在08小百花班，李云霄说，从那时起就注定了与小百花不可更改的缘分，而在她心中，小百花是青春有爱、不断探索的剧团。当年她演出的第一出顾伯伯的戏就是《五女拜寿》，这也是她真正意义上创排的第一出传统大戏。在纪念顾伯伯的晚会中，她和陈丽君呈现的便是其中的“奉汤”。“我们这代人很遗憾和顾伯伯没有交集，但我们的前辈老师们每每提到他，能感受到她们心中的敬意与感恩。戏剧是演绎人的艺术，魅力就是探索生命的意义，顾伯伯笔下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就像《五女拜寿》中的翠云，呈现的是人世间的各种丑与恶，丑与美，就仿佛世道变化顺与逆的一双眼睛。每次演翠云，随着每一场戏、每一个剧情的变化，我也能感受到人生一般的跌宕起伏，越是经典越是难演，每一次演都是一次思考的过程。”
从40年前的《五女拜寿》到如今《新龙门客栈》的爆火，“金镶玉”李云霄清楚地知道，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从原生代老师们开始，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思考，我们这代也是如此。从进入小百花班的第一天起，我们接受的教育已经不是完完全全传统科班式的教育，茅老师为代表的老师们给我们的引导是非常多元的，我们上过现代舞、太极，甚至书法课，去国外巡演时还观摩过音乐剧等潮流的艺术样式，各种艺术门类都有涉猎。当遇到《新龙门客栈》这种观演关系的变化时，我们的表演方法和心中想要去寻找的也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观众对戏剧的包容度已经非常大了，再遇到金镶玉，我没有仅仅用行当或手眼身法步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去理解和创作，更多地是去思考这样一个特殊人物和环境应该用什么状态去演出一个不一样的现代人可以接受的角色。”
在李云霄看来，“爆火不止是演员身上的魅力，用茅老师的话说，《新龙门客栈》是群像基础上个性化的表达。每一个江湖人物都有各自形态的存在，而我们可以在这个空间里自由去尝试，每天面对不一样的观众，甚至各种小意外都会成为舞台上亮眼的存在。其实大家喜欢的那个转圈的视频，也只是其中一次或偶尔几次谢幕返场时的即兴创作，这种也是我们自己不可复制的，观众喜欢的或许也正是这种非常当下的感受。”
4月26日，李云霄领取了白玉兰奖新人主角奖，然而会场里最打动她的一刻不是拿奖的一瞬，而是坐在现场，看到大屏幕上出现越剧艺术家吕瑞英老师寄语的时候，她在台下几度泪目。
“吕瑞英老师在表达对艺术的那种敬畏、尤其是对袁雪芬老师的感恩时，作为高龄艺术家，她的双目依然清澈。”第一次演现代戏，李云霄就因《钱塘里》中的方小米斩获“白玉兰”，她说，“从《五女拜寿》，到《新龙门客栈》、文旅版驻场《梁祝》，再到《钱塘里》，这四部戏题材跨越非常大，四个女性角色又是完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女性，直到今年，我真切感受到了作为戏曲演员的快乐，这是职业带给我的价值感，我知道了作为演员自己应该去做什么。那天吕瑞英老师寄语中的一句话，我想我会记一辈子，’如果传承我流派的演员们只是停留在模仿，没有发展和创新，我宁可我的流派断子绝孙。’那一刻，我非常震惊，我知道她想传达给我们的是，对艺术创作要永远保持高度的热情，不要停留于模仿。我们这代人不应该只是技艺的传承，更重要的是精神的接续，坚守作为传统文化人的初心，保持对生活的新鲜感，热爱生活才能热爱舞台。”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郭佳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晓溪
编辑/乔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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