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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空中京剧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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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岩(1890年11月28日—1943年5月19日)

第二十章“十八张半”

1937年张伯驹四十大寿的堂会戏是余叔岩平生最后一次演戏,此后他身体每况愈下,嗓子越来越力不从心,从此谢绝舞台。广大的余迷们看不到余叔岩的演出就想听他的歌声,希望他能再灌一批唱片,商家抓住了这个市场信息,于是就有了余叔岩的最后一次唱片录制,来约的是东北“满洲国”的国乐唱片公司,时间在1939年。此时中国社会正处于全民抗战的大动荡中,梅兰芳蓄须明志,避居香港;程砚秋则到京郊青龙桥隐居,荷锄务农。更有许多艺术家虽然照常公演但不接受日本人的邀请也不去满洲国。不过从今天的观点看,演员为生计而去东北巡演也是正常的,满洲国的土地上有那么多京剧爱好者,到那里去为包括日本人在内的观众服务,并非没有文化意义。可惜在文革中马连良先生因此类所谓历史问题而被打成“汉奸”,这是一桩冤案。

此番国乐公司录音前向余叔岩说明报酬只有一千元,余叔岩心想自己从第一次灌唱片时的价格就是每片两千,如今国乐公司的报价分明是“店大欺客”。于是他便以膀胱尿血症旧病复发为由极力推辞。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后来他只得就范。

一、《沙桥饯别》灌片始末

这次灌唱片的鼓师是白登云、琴师是王瑞芝,他们同许多朋友一样都劝余叔岩积极对待这次录音,多留一些资料给后人。去录音棚之前白登云等来对戏“热身”,他指着“范秀轩”里谭鑫培的大幅照片对余叔岩说:“当年是听谭大老板的,现如今就得听余老板的啦!”不料余叔岩顿时沉下脸来,正言说道:“此言差矣!在老师面前,我是九牛一毛,以后千万不可这么说!”

接着开始调嗓。余叔岩先唱《打侄上坟》中的散板,问大家怎么样。大家都说很好。其实白登云等人深知,病中的余叔岩已经嗓子已经大不如前,如今能有这样的状态已经是用足了功夫,不能再有奢望了。叔岩答应灌两张片子,共三段,即《伐东吴》《沙桥饯别》和《打侄上坟》。除了《打侄上坟》的“老来无子甚悲惨”是在晚年病况中哀叹“膝下无儿”“无后为大”,属于联想自己的身世外,另外两段都另含深刻的社会意义。

余叔岩平时演《伐东吴》这出戏时常用它另一个叫做《大报仇》的剧名。此时正值全民抗战,用“报仇”这样的字眼比较敏感,但不唱这出戏又难消心头之国仇家恨,于是就称《伐东吴》吧。原来“伐东吴”三字里有个“东”字,叔岩以此表明抵制、讨伐东洋鬼子的态度,发泄愤懑。这出戏有刘备派老将黄忠上阵厮杀,忍不住双泪纵横的场面,这恰是余叔岩这次录音之前的心态。另一出《沙桥饯别》是描写唐僧赴西天取经之前,唐太宗为之饯行的故事。当时的国都已由北平西迁至重庆,中国抗日战争的指挥中心也在西部,余叔岩借“西天取经”之事抒怀,表明他所深怀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之心。这两出戏,一“东”一“西”,歌唱者对二者的态度迥异,个中奥妙,只有当时十分接近余叔岩的少数人才能体察到。好在唱片商是日本人,他们听不出弦外之音。

由养鸽而接近余叔岩的李适可,是少数几位有资格进入调嗓现场的密友。他尽管不是专业演员,但乐感极佳,闭着眼睛听几遍,就能把唱腔“偷”去。李适可对叔岩《沙桥饯别》这段“提龙笔”很感兴趣,潜心摹仿。叔岩对这个唱段边唱边改进,过一个时期再去听,又会有新的变化,外界仿效者总是跟不上余叔岩研究改进的步伐,对此颇感神秘。因李适可能够接近余叔岩的特殊地位,许多人都相信他有独得之秘。后来李适可到南京去工作,很受当地余叔岩拥趸的欢迎。人们在房间里听李适可,聊补难得听闻余叔岩歌声之憾。就这样,李适可在南京悄悄地红了起来,于是当地一家唱片社请他灌制了一张《沙桥饯别》唱片,正式发行了。

余叔岩听到李适可未经许可私自录制自己的作品,心里不是滋味。原来余叔岩是出于珍惜羽毛,学生公开出去演唱自己须经事先鉴定和批准。然而李适可远在南京,余叔岩鞭长莫及。况且在李适可离开后自己又将《沙桥饯别》改动了几处,对此李适可的唱片未能反映出来。于是余叔岩总想有朝一日嗓子好起来,亲自灌一张《沙桥饯别》以正视听。这也是他这次未同国乐公司持续侃价的原因。

這裡把前後兩張《沙橋餞別》唱腔略作比較。前四句唱词是这样的:

提龙笔写牒文大唐国号,

孤御弟唐三藏替孤代劳。

各国内众蛮王休要阻道,

到西天取了经即便还朝。

第一句末了一个“号”字,余叔岩原来的工尺较高,是贯彻“三才韵”的原则,取其“上才”,李适可就是这么唱的。此番灌片时余叔岩改用了“下才”,公尺比較低。第四句“即便还朝”的尾腔,原来没有长腔,很快转入下一句。这次余叔岩用了新设计的长拖腔,又加了一个胡琴的长过门,明显地把整个唱段分成上下两个半阙,层次感、结构感更强了。

接下來是四句“孤赐你”,按老词是这样的:

孤赐你锦袈裟霞光万道,

孤赐你紫金钵禅杖一条,

孤赐你藏金香僧衣僧帽,

孤赐你四童儿好把箱挑。

其中,“藏金香”三个字,是纠正李适可“装金镶”之误。在“四童儿”的后面,余叔岩先加過四个字“鞍前马后”,這個版本被李适可模仿了,可是這次余叔岩又加上“涉水登山”四个字,整句唱作“孤赐你四童儿鞍前马后涉水登山好把箱挑”。這樣就在更加突破规范的“三三四”句式,出现一个长句子,如同异峰突起,平中见奇,生动描绘了唐太宗想像唐僧长途跋涉的艰苦景况及其怜惜的心情。

第一遍灌好后,大家都觉得很满意,余叔岩也觉得自己在嗓力不济的时期,能如此一气呵成乃是不幸中之大幸。谁知过了两天,余叔岩琢磨再三,要求重新录制。原来他觉得“藏金香”三个字,另有更好的方案。原词是表示唐太宗把西藏出产的香料赐给唐僧,此番余叔岩灵机一动,把“藏金香”改成“藏经箱”,即赐予唐僧一只盛放经卷的箱子,取盼望他空箱而去,满载而归之意。这一修改的妙处在于,虽然词义改动很大,但读音变化却很小。因为“藏”字两读,同一字形和韵母,只须改一下字头的声母Z改成C;又因“金”和“经”、“香”和“箱”的读音,只须把“尖”和“团”互易即可,不必改动工尺就能达到目的。真是巧用谐音,可謂神来之笔。这是余叔岩精通音韵而在艺术实践中运用成功的一个范例。于是国乐公司同意再起炉灶。经过再一次打造,呈现了今天盛行的这个版本。

这三段戏是余叔岩留给世人最后的歌声,虽然嗓子不如以前而更顯“云遮月”,然而進一步脱离火气,平正熨贴,呈现出高格调和高境界,代表了晚年的艺术风貌。其实此时他只有五十岁。

二、 百代、高亭之片:登峰造极

留声机是在清代由坚船利炮的海盗船轰开国门后传进中国的,十九世纪之末、二十世纪之初戏曲藝術开始載入唱片。当时大城市的商店门口、街市摊桌上面常常摆着一架留声机,播放唱片以招徕顾客。人们对这新鲜玩意儿感到好奇。还有一些摊位上的留声机没有喇叭,机声两侧插着好幾根像皮管线,供多人塞耳收听过戏瘾。腊筒唱片的纸壳上贴着标签,例如汪桂芬的《文昭关》、小叫天(谭鑫培)的《卖马》、孙菊仙的《朱砂痣》之类,让大家挑选。其实早期流行的所謂“皮黄名家”唱片中有許多是贗品,是唱片商僱用“打唱班”也就是“堂名”(注1)来录音,冠以名角的名字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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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63高亭公司唱片广告

余叔岩在以“小小余三胜”为艺名时期,曾经由BEKA(老蓓克)公司录过一张《碰碑》的片子,署名是“小余三胜”,时间在1909年。“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分,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淋”(注2),依照余三胜的“余派秘籍”押人辰辙,不是后来谭鑫培所改的由求辙。这是余叔岩在倒仓之前灌的,嗓音很鲜嫩,有一种润泽清新的光彩,确实反映了早期风貌。尤其在“人辰”韵脚处的唱腔运行中,余叔岩天赋“脑后音”得以自然揭示,颇具认识价值。后来他嗓音虽然历经劫难,但脑后音与此一脉相承。通过这一点可以认定这张片子是真品。在这段唱腔里,余叔岩非但湖广音规矩大方,没有湖北土字,而且韵味感很强。

后来又出过三种“小余三胜”的唱片,一种是《空城计》西皮慢板,另外两种分别是《庆顶珠》(即《打渔杀家》)的西皮三眼和由求辙的《碰碑》头段,风格竟与前者大相径庭。这三段唱腔所呈现出来的面貌,首先是尖团不分,即几乎把所有的卷舌音字头,全唱作了不卷舌音,如把“我本是”的“是(shi)”唱作si,“如反掌”的“掌(zhang)”唱成zang等。这是湖北方言的读法,属于“土字”一类。然而,在应该用湖广音四声处,他却用了北京音。其音色也显得涩滞,全然没有早期《碰碑》那种鲜灵风采。原来由于“小小余三胜”在天津唱红,导致唱片商“挂羊头卖狗肉”。那些模拟者功力不够便想出怪招,揣摩余三胜的唱法,把湖北土字当作京剧音韵中的湖广音,弄出一种谁也没听见过的怪调子,来冒充上一个世纪“老三派”中的余派。这三段冒牌货估计是二十年代的产品,而且不是同一次录音(注3)。余伯清同余叔岩失和之后到上海教过赛三胜等几个演员和票友,疑是这些人所为。后来,余叔岩得知此事,托人去把唱片找来听过。当时这类事情司空见惯,并无知识产权的概念。余叔岩只是托人去各集市化钱收购这几张唱片,回家销毁之。然而以他个人的能力,何能穷尽天下所有“小余三胜”的假冒伪劣产品?无奈谬种流传,听任唱片商人捧钱袋哈哈大笑。

据说,后来谭富英听到了这几段“小余三胜”,断然认为不可能是余叔岩唱的,并说倘若余三胜就是这种腔调,先祖决不可能拜他为师(注4)。为了抵消这两段赝品的影响,余叔岩后来分别在高亭公司和长城公司,同樣灌制了《空城计》和《打渔杀家》。

1920年代初期余叔岩莅沪期间,结识了谭派名票罗亮生,他是为百代唱片公司做事的。余叔岩私下同他说,时下谭派老生王雨生名望高得益于唱片灌得多,其风行程度几乎可以比肩老谭。原來舞台演出不会有完全相同的另一次,而唱片则可以反复听。艺人的知名度和他的艺术,若是插上唱片的翅膀,可以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因此要求罗亮生能为他同百代公司洽谈,自己将不计较报酬。其实罗亮生是這方面的内行,早就向百代公司推荐过余叔岩,可是经理张长福却表示不感兴趣。虽然罗亮生反复强调余叔岩的艺术价值,但无济于事。此后,叔岩又委托别人同百代公司说情,也都没有结果。此事刺伤了余叔岩的自尊心,他在离开上海之前对罗亮生说:百代公司真是不知好歹,咱们走着瞧吧,以后必有他上门求我的那一天!

余叔岩回京后发愤图强,通过在喜群社与梅兰芳的合作,更使他声望大增。过了几年上海百代公司接到北京分行的通报,说是北京的广大观众已经把余叔岩比作当今的老谭了。于是百代公司火速派职员和技师赴京,主动同余叔岩洽谈錄製唱片事宜。余叔岩趁机摆起架子,让来人费尽周折,苦苦哀求,又答应出每片2000元酬劳,这才答应录制。那位张长福经理后来被讥为“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叹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余叔岩为百代录的第一张唱片开头两段可谓一鸣惊人。《战樊城》的西皮原板转二六——“兄长说话欠思论”和“一封书信到樊城”。这两段戏是余叔岩根据自己听老谭戏的印象,按照老谭的词精心研究,自己“迭折”弄出来的。他所设计的新腔得到谭鑫培琴师陈彦衡的首肯。这个得意之作呈现出青年余叔岩蓬勃向上的精神状态。

接着,余叔岩又陆续录制了个人特色比较鲜明,已经受到观众认可和欢迎的《一棒雪》二黄导板、叫头、原板,《法场换子》二黄慢板,《八大锤·说书》的二黄摇板和念白。对这些老谭也灌过的同名唱片,余叔岩自称是以不同的段子“续貂”。例如《四郎探母》是当时最受欢迎的老生重头戏,不可不唱。由于谭鑫培已经灌过一张其中“坐宫”一折的大段,于是余叔岩便改而录制另一折《见娘》选段。《秦琼卖马》,谭鑫培见已有“卖马”一折的西皮慢板问世,叔岩便另录“耍锏”一折中的西皮倒板、流水和摇板,以为呼应。《桑园寄子》,谭鑫培录的是二黄慢板大段,余叔岩则录二黄散板。《捉放曹》谭鑫培已灌过“宿店”,余叔岩则改而录制该剧前部的“行路”。聆者闻此均称其不是“狗尾续貂”而是“叔岩续谭”,对老谭艺术有所发展,于是“余派”二字呼之欲出。

余叔岩成年之后第一次灌唱片是在上世紀二十年代中期,其選段中《打棍出箱》《上天台》两段是完全模仿谭鑫培的,与罗福山合作的《八大锤·说书》,是唯一一段以念白为主的片子,是学习余叔岩白口艺术的重要资料。此番一共灌了七张半唱片,恰是老谭存世真品唱片的数目。这不是巧合而是萧规曹随。唱片上市之后戏迷轰动,一版再版。原来余叔岩台上声音并不宏亮,但在录音棚里,他的立音唱法特别能夠“拢音”,即声音集中而精致,凝聚诸多审美要素,其韵味之佳前无古人。由于唱片的传播,从此余叔岩的艺术和知名度就如同裝上翅膀飞得更远了。

余叔岩为唱片商带来了巨大的利润,于是“胜利”唱片公司也找上门来了。可是价格未达到前者百代公司标准的话,余叔岩就不肯出场,未能谈成。接着高亭公司上门了,徐小麟经理答应了价格条件,这就有了余叔岩成年后第二批唱片。

经过百代公司的录制,余叔岩有经验了,深知对自己来说灌唱片最能扬长避短。由于平时吊嗓子是在后半夜,若是白天休息得好,上半夜又吸足大烟,那么下半夜的嗓子就会很听使唤。于是他关照徐小麟:录音不应像剧场演出那样有固定时间,而应以自己嗓子是否顺当为准,具体时间由他来定。于是徐小麟便把临时录音室从北京饭店迁出,以免半夜里唱戏骚扰下榻的旅客。新棚设在东堂子胡同的一座四合院里,独门独户,技师和工作人员摆好录音器材,闭上门窗,在室内墙上布置棉被以吸音。大家每日每夜在这个“土法上马”的临时录音室里,静静地坐等余叔岩的通知。

一天,突然接到余叔岩来电说晚上来录音,大家很兴奋,一批准备来列席的听客闻讯更是眉花眼笑。正在录音师积极地准备之际,谁知余叔岩的电话又来了,说是临时感到嗓子“回去”了,决定改期,弄得大家一场空欢喜。后来,终于在一个午夜时分,接到余叔岩来电说次日凌晨到现场,准录。于是徐小麟等人又积极地忙活起来了。

余叔岩来到录音室后,先测定机位以及自己与话筒的距离。经过几次试音,技师发现叔岩越是凑近话筒音色就越是纯净好听,对于腊制唱盘的纹路也没有影响。试着录了一段之后,听下来觉得余叔岩的歌唱与李佩卿的胡琴、杭子和的板鼓配合得鱼水交融。大家兴奋异常,有一种成功的预感。

正式录音的第一段是《空城计》的“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如本章前面所言,这是意在抵消“小余三胜”的那一张伪作。接着录《搜孤救孤》两段,同前一段一样也是一遍成功。接下来先后是《乌盆记》的原板和《王佐断臂》的“听谯楼”,也都顺当。余叔岩嗓子越唱越痛快,便一鼓作气,录《鱼藏剑》。

“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这段脍炙人口的伍子胥唱段,余叔岩唱得如同行云流水。谁知唱到快一板的末了一句,本来应该在“眼望吴城”处作一小停顿,然后一板一字出“路不远”三个字,干脆利落地煞住。谁知余叔岩竟随心所欲,竟将“路不远”三字作“叫散”处理。此处由于事先未与琴师、鼓师说好,因此李佩卿的胡琴没有傍严实,而杭子和则在“远”字之后迟疑了一下,随手打“闪锤”,引出末句散板“报仇心急马加鞭”。录完之后,杭子和与李佩卿都说所唱与台上不一致,要求重录。余叔岩听了两遍之后,觉得虽有点“不合槽”,但气韵还是贯通的,若是重录,说不定还没这么流畅呢。因此他说:“就这样吧,不必重录了。”今天我们若细心听该片,还是能够听出他们三个人在此处即兴“碰撞”的痕迹。

趁热打铁,接着余叔岩又灌了《碰碑》头段,是“由求辙”的版本,这也是为了抵消“小余三胜”伪作的影响。后来还连续灌了《珠帘寨》《洪羊洞》《打侄上坟》头段“张公道”,以及《战太平》等。另外由于唱片容量的关系,《珠帘寨》的“昔日有个三大贤”一段的原板部分删去了两句:“你竟然降了奸曹操,擅敢负义返桃园”。这次一气呵成6张唱片共10出戏的选段,没有一出戏须要重录,终于把余叔岩艺术高峰期的风采记录下来了。

高亭公司所录制的唱片先后发行后销售量也很大。当时一些爱听谭派戏的人认为余叔岩既是典型的谭派唱法,又有他本人的特殊味道,备受欢迎。余叔岩在百代和高亭两个公司所录的“续谭”之作,成了大家学老谭的依据。有学者评判说余叔岩这些唱片起了“说谭”的作用。除了比较年轻的戏迷外,当时不少老辈对此也有好评,例如著名谭派票友王君直对余的《一捧雪》和《上天台》之唱段就很夸奖。梨园行中如钱金福、王长林、陈德霖等老演员,对余叔岩对于老生艺术的较为全面的继承和发展,也予以充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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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64 李佩卿的胡琴。在百代、高亭灌唱片时,余叔岩无论是西皮还是二黄的唱段伴奏音乐均出自该琴。

然而,对余叔岩的唱片也有持批评意见的,其中包括不少有资格的老谭派票友和演员。他們的意见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认为余叔岩的唱段中,有的字擺得不好,腔唱得不好;二是认为唱片中有多处与他们印象中的老谭唱法有出入,聽上去不習慣。例如红豆馆主溥侗认为《战太平》末句“扫荡烟尘”的“荡”字应是去声,余叔岩唱得像上声,为追求“峭拔”的效果而倒字了。言菊朋说《战太平》中“为大将临阵时哪顾得残生”一句,余叔岩的“时”字工尺高了,“哪”字应拖长,为此言菊朋还专门录了《战太平》中“头戴着……”这一段的二黄导板、散板,以示自己所摹的谭腔同余叔岩唱法之差别。陈彦衡也提出,《捉放曹》的西皮慢板中第二句“……自己作差”,“自己”之前谭不垫“我”字,倒數第二句“……忍耐在心下”,“忍耐”之前谭不唱“暂且”二字,等等;又如《探母·见娘》裡,余的词句、唱腔均有不少与谭不一樣,“铁镜公主”的“主”字和“一十五载”也唱得不好。陈彥衡还指出《卖马耍锏》《桑園寄子》《闹府》《法场换子》《鱼藏剑》《搜孤救孤》等唱段均与谭有不同之处。

三、长城、国乐之片:炉火纯青

余叔岩成年后的第三次灌唱片,是在1932年,这时他正处在第二次罹病休养期间,嗓子已从高峰期跌落。由于李佩卿故世因此琴师换了朱家奎,鼓师仍是杭子和。

关于这次灌片的缘起,孙养农有如下记载:

从前天津有一位叶庸方先生,原籍是浙江宁波,他的父亲是天津某洋行的买办。叶氏在当时天津社会上,也颇有点名望。他自幼就爱好戏剧,因为家境宽裕,所以曾经把张荣奎从上海接到天津,养在家里好多年,来给他说戏。所以他对于戏剧也不是门外汉。

等到他父亲故世之后,他忽发雅兴办了一份报,名叫商报。岂不知他对于办报是完全的外行,因为经营不得法,销路又不佳,所以赔了许多钱,家道就此中落。

他本来预备独资办一个唱片公司,心中所打算收錄的唯一目标是梅兰芳、杨小楼二人的全本《霸王别姬》,已经有了口头之约。不过他的经济状况日见竭蹶,不允许他实现这个计划。然而他仍旧跃跃欲试,毫不灰心,因此亲自到上海去找同鄉李徵五先生帮忙。李氏在上海很有名望,一生喜欢济人之急,颇有任侠之风,人人都尊称他为五太爷。那个时候他老人家自己的景况也不见得好,因为一向热心惯了,所以就一口答应替他想办法。李氏平时交游广,朋友多,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股本招齐了,组织了这个长城唱片公司,聘梅花馆主郑子褒先生为经理。

有一天叶庸方、郑子褒和孙养农在一个场合相遇,谈起这个公司成立以后的营业方针,孙养农就提出先请余氏灌几张唱片。当时,余氏的艺术已经为大家所认识而加以推崇,由拥护而至于模仿,因此从前灌的余氏唱片销路大佳。如果先灌余氏唱片,一来可以趁余氏身体还好的时候,把他的艺术多留点下来;二来公司绝对有把握盈利,以后的生意岂不就好做得多了?不过余氏已经有病,总是推辞片约,如果此番长城公司要请他,最好请李征五先生亲自去一趟北平。大家深以为然,于是李征五先生就同梅花馆主到北平,去当面说动余氏。

果然,余叔岩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李征五说:“大可不必鳃鳃过虑。如今醉心你艺术的人如此之多,却无法看见你登台,那么让他们多得几张唱片,也是一种补偿啊。公司方面鉴于叔岩的身体情况,已经筹划好了通融办法——不限日期,不限时间,你在任何时候只要觉得嗓子痛快,就随到随灌。工程师时刻听从传唤。”余氏有此前车之鉴,受了感动,于是答应了(注5)。

这一批在长城公司所录制的片子共计4张,有6出戏的选段。其中有的是过去在百代、高亭两公司所录同一出戏的其它唱段。如《捉放曹》,在百代公司录过“行路”,这次就录“宿店”;《空城计》,高亭公司录过“城楼”,这次就录“坐帐”。另一类录的是他与当时其它演员在唱法上有明显不同的唱段,包括《乌龙院》的四平调、《打严嵩》的西皮散板、《打渔杀家》的西皮原板转二六等。还有一段《摘缨会》,则是经过余叔岩特殊加工过的。这段西皮慢板转二六原来唱词很多,由于唱片的时间限制,删却了8句。这张《摘缨会》余叔岩不收报酬,还在片面旁边注明是送给李征五先生的纪念品。

当时余叔岩已有多年未公开演出了,此刻长城出的新唱片,对广大戏迷来说犹如久旱遇甘霖,争相购聆。有人写评论说长城公司作了一件好事,是内行之举,为研究京剧艺术留下了珍贵资料。

四、唱片和舞台演出之异同

上述分四批录制和出版的余叔岩十八张半唱片,共三十七面,後世以“十八張半”名之。其概况归纳如下。

百代公司:6张半,13面,1925年5月16日录制。

高亭公司:6张,12面,1925年11月11日录制。(注6)

长城公司:4张,8面,1932年4月1日录制。

国乐公司:2张,4面,1939年11月19日录制。

对余叔岩的唱片的评价,一般以为长城、国乐的片子不如百代、高亭的好,但是也有许多人认为从功夫和创作性来说,长城、国乐的產品并不见弱。到了听长城、国乐唱片的时期,戏迷已经不存在把谭和余作比較的想法,是纯粹地听余、学余。比方说,长城的《宿店》和《打渔杀家》与谭鑫培的百代唱片虽系重复,但是学余的人往往不会去想谭鑫培,而是想更多地学习和了解余派戏的唱法。长城所錄的《宿店》《失街亭》和国乐的《打侄上坟》,实际上是余叔岩晚年思考成熟之作。《打渔杀家》《乌龙院》《打严嵩》这些戏,当时许多演员有不同的演法,往往听过余派之后觉得不同凡响,格调高雅,百听不厌。长城的《摘缨会》,国乐的《沙桥饯别》、《伐东吴》都是经余叔岩加过工的唱段,与一般大路唱法迥异。当时喜爱余腔的人很愿意仿效这些唱段,作为“以能为贵”的逸兴之品,流行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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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65 《战樊城》余叔岩饰演伍员

朋友们曾问余叔岩:哪些唱片你录得最满意?余叔岩首先反應不足之处甚多,然後說比较完整的要算《捉放曹·行路》“听他言”,劲头比較好的要算《战太平》“头戴着”;录得不理想的诸如百代的《说书》,长城的《打严嵩》。余叔岩曾经建议唱片公司把后者销毁,然而发行之后销路很好,唱片公司不愿费事。

关于余叔岩唱片唱段与台上演出情况的比较,刘曾复先生认为:

一,不同之处——由于当年唱片录制条件不尽如人意,特别是时间的限制,所录的唱段与台上演出情况是有所不同的,大体有如下几种情况:

(1)比较长唱段被硬性截断分在两面录制,前段被动停止,后段重新开始,中间加上台上所没有的锣鼓,甚者影响到唱腔,见于《捉放曹》(行路、宿店)、《空城计·城楼》、《摘缨会》、《沙桥饯别》等。

(2)唱段减少詞句,诸如《摘缨会》《珠帘寨》。

(3)唱段尚未结束被迫中止,见于《探母回令》中的“別家”、《桑园寄子》等。

(4)台上以锣鼓“扫头”在上句收尾的唱段,为了显示通顺完整而加上“收腿”之句,见于《卖马耍锏》。

(5)省略其他人的唱、念,见于《乌盆计》(省略丑角唱),《搜孤救孤》(“娘子不必”一段中間省略旦角的唱腔),《乌龙院》(省略中间其他角色的念白)等。

(6)为适应录音需要而特别增加唱腔,见于《上天台》第一句长腔,而舞台上用的是短腔。

(7)开唱锣鼓与台上不同,见于《战樊城》(台上与伍尚之唱銜接時,中间无锣鼓),《八大锤·断臂》(以“冒兒頭”接“回龙”。省略舞台上老生上场時的“长尖”“冲头”),《捉放曹·行路》(台上打的是双扦“夺头”),《探母见娘》(台上为加“答答答……的“夺头”作為“二六”唱腔的入头),《搜孤救孤》和《一捧雪》(台上的“回龙”都以“四击头”开唱),《状元谱》(台上“张公道”慢板以“扎多衣”起)等;另外還有《李陵碑》《鬧府》等。

(8)终止时的锣鼓与台上不同。

上述同锣鼓有关的情况之产生,并非演员不会唱,鼓师不会打,主要的原因就是为适应录制唱片的需要,尽可能简化锣鼓,把有限的时间留給唱腔,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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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662020年上海书展,在李维康耿其昌的出版物首发仪式上,左为王彩云。

二,共同之处——尽管唱片唱段与台上实况,特别在鑼鼓场面方面有一定的出入,但从余叔岩的唱法来看与台上是没有差别的。可以说余的唱片没有一句不是用心唱的,许多唱段的效果超过舞台。台上实际演出時在唱腔、身段、锣鼓之间的整合气氛,在唱片中可以反映出来,例如《桑园寄子》《一捧雪》《闹府》《八大锤·说书》《战太平》《失街亭·坐帐》《打严嵩》《打侄上坟》《伐东吴》等。总之,余叔岩的唱片不能仅以“段儿戏”视之,後世可以從中領略到台上的唱法(注7)。“十八張半”代表了余叔岩的唱腔藝術,是戲曲唱片寶庫中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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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旧时游走于婚丧喜庆场合或堂会,专事戏曲清唱的戏班。

注2:全部唱词为:“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分,盼娇儿不由人珠 泪双淋,我的儿啊! 小潘洪与我家结下仇恨,到如今困两 狼无有救兵。 七郎儿回雁门搬取救应,为什么几日里不见 回程。 闷恹恹我且把宝帐来进,坐营中盼坏了大将先行。 ”

注3:这几张唱片的片号并不连贯,《碰碑》为20802,《空城计》 两面分别为20863和20864,《庆顶珠》为20866。

注4:此乃天津余派研究家从鸿逵先生对作者亲述。

注5:见孙养农《谈余叔岩》p.142。

注6:百代和高亭的录制时间系据王家熙先生考证。

注7:见《余叔岩研究》刘曾复文《余叔岩的“十八张半”唱片》。

 《余叔岩传》(连载21)作者翁思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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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岩传》(连载21)作者翁思再
余叔岩十八张半唱片之《摘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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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岩传》(连载21)作者翁思再

余叔岩十八张半唱片之《打侄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