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媒人头一回把宋婷领到家里见面，郑三民只瞅了一眼，便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宋婷真好看，五官水灵灵的，身材匀称，穿了件卡其色外套，不是花红柳绿的，简单大方。
郑三民村里就没那么好看的姑娘，一点不像干农活的，倒像是城里的。
并且，宋婷好像也挺满意的，把郑三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不动声色把房子家具什么的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瞅了媒人一眼，神色也是欢喜的。
媒人心里就有了数，瞅着郑三民笑。
郑三民慌慌地忙着端洗好的葡萄，苹果，还拿了可乐。
之前专门备下的，一股脑都推到宋婷跟前。
宋婷笑着捏了一粒葡萄。
宋婷吃水果的时候，媒人把郑三民拉到一旁说，这么好的姑娘，要不是家里穷，她哥没钱盖房娶媳妇儿，哪会轮到你小子。
郑三民嘿嘿笑着挠头。
媒人要是你俩都满意，过几天娘家人一起过来，两家人见个面，把事儿定下来。不过……
媒人留了半句话。
郑三民说婶儿我知道，我准备好彩礼，就是不知道她家……
郑三民给媒人叫婶子，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婶子，也就同一个村里住着。
媒人前几天来跟郑三民说，赶集的时候遇到一个卖货的，她看着挺眼熟，人家也认识她，一腔子热情跟她聊起来，托她给自己外甥女宋婷找个人家。
媒人听对方说了宋婷年纪长相啥的，就想到了郑三民。虽然村里没媳妇儿的不止郑三民一个，但媒人说郑三民勤快，心地好，没弯弯绕。姑娘长得好，不能委屈了人家。
郑三民一见宋婷，知道媒人这次说得不夸张，宋婷是好看，他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彩礼了。
郑三民不能主动提，所以也留了半句话。
这么多年了，农村办喜事还是一头沉，结婚的开销基本都是男方负担，最大头是彩礼，现在几万到十几万都是寻常。
女方家里要是富裕，会把彩礼返回来当嫁妆，不富裕，彩礼钱也就打了水漂，权当买媳妇儿的钱。
郑三民想知道，宋婷家打算要多少。
但那天彩礼的事儿还是没具体说，宋婷的意思，等两家见面再说，目前，他们可以先处着。
媒人跟郑三民说，看，人家多识大体？
郑三民瞅着宋婷，心里早开了花。
媒人跟宋婷走的时候，郑三民把准备好的红包偷偷塞给媒人，又和宋婷互留了电话。
郑三民想加微信的，宋婷有些不好意思，说她手机太旧了，没有微信。
宋婷说，就打电话吧，挺方便。
郑三民瞅着宋婷因为不好意思而红扑扑的脸蛋儿，突然就有一点心疼。
心里一下就冒出一个念头，给宋婷买个新手机。
2
郑三民真就给宋婷买了个手机，千把块钱的华为，不算贵，但比起宋婷用的那款高档多了。
新手机握着，郑三民也有了理由和一点底气，主动给宋婷打了个电话。
说去接宋婷来县城，吃顿饭看场电影。
宋婷家那个宋村，离郑三民家不近，但离县城不远。而郑三民从外地打工回来后，就在县城的洗车行干活。
宋婷没让郑三民接，说公交车路过她们村子，她自己坐车，午后就过来了。郑三民请了半天假，请宋婷看完电影吃晚饭的时候，才把手机拿给她。
宋婷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郑三民就直接把手机塞宋婷手里了，说以后联系方便。
宋婷脸一红，接了。
郑三民在那一刻很想拉拉宋婷的手，还是忍住了。反倒是宋婷大方些，离开饭店朝外走的时候，很自然地挽住了郑三民的胳膊。
出了饭店，郑三民无意抬头，看到旁边竟然是一家快捷酒店，大红色的灯光招牌闪得晃眼。
郑三民心头动了一下。
宋婷还挽着他的胳膊，他二十五了，还没……睡过女人。
宋婷也看到了酒店招牌，在郑三民愣神的时候，抬头瞅了他一眼。
宋婷的眼神亮晶晶的。
郑三民心一慌，脱口说，我送你回家吧
宋婷笑起来，执意没让郑三民送，打了辆三轮走了。走之前叮嘱了郑三民，干活别太拼了，要多喝水。
郑三民听得心头暖暖的。
宋婷说，我爹妈说了，这礼拜天就过去你。
郑三民咧着嘴连着应了好几声。
农村的婚事依旧老路子，媒人介绍，对了眼，紧锣密鼓地订婚结婚，没有那么啰嗦地谈恋爱的过程。郑三民知道，他跟宋婷这事儿基本差不多了。
礼拜天，两家人就见了面。
虽然提前有准备，郑三民还是有点意外，宋婷家七大姑八大姨地来了十几个人。郑三民爸赶紧重新筹备，弄了两桌菜。
宋婷爹妈也就是普通的农村人，宋婷的哥敦实朴素，黑乎乎的。说话粗声粗气。
也难怪二十八了没结婚。
一行人轰轰烈烈吃了个风卷云残，中间，媒人穿插了好几次，达成彩礼数目协议。
七万。先给两万，结婚前下聘给剩余五万。
媒人说宋婷爹妈非十万不松口的，是宋婷坚持就七万。
七万也不少，郑三民开始想了顶多五万的。这些年他爹妈累死累活给他盖了房，郑三民不到十七岁出去打工，啥活儿都干过，七八年也就在攒了八万块钱。彩礼给了后面结婚还要花，这一来，多少还是要拉点债。但能把宋婷娶回来，郑三民也认了。
并且，按照风俗，女方拿了定钱，宋婷就算是郑家的媳妇儿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在郑三民家住宿了。
订婚当晚留宿，更是约定俗成。多少年的老风俗了。
郑三民早已百爪挠心，火急火燎了。
3
可是郑三民没想到，午后，宋婷一家吃过饭走的时候，宋婷妈却要宋婷跟着一起走，说喝了点酒头晕，让宋婷扶着她坐三轮车。
郑三民一家面面相觑。
郑三民爸不好说什么，他妈当然不乐意，跟宋婷妈说要么都住一晚算了，房子也宽敞。
宋婷妈却非走，拉着宋婷不松手。
郑三民妈就有点不高兴了，嘟哝钱也给了这算什么……
宋婷偷眼瞅着郑三民，脸红红的，为难的样子。
郑三民就去拉开了他妈，说那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然后跑进屋在沙发上摸了个靠垫递给宋婷，说靠着，软和些。
宋婷接过来，感激地看了郑三民一眼。
郑三民不顾他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坚决送宋婷一家走了。
郑三民其实比他妈着急地多，那会儿小肚子下面差不多一股子气乱窜乱窜的，他还得憋着。
郑三民是没正式睡过女人，可他就是不想宋婷为难。
还好宋婷也就刚到家吧，就给郑三民发了微信，宋婷说，明天我去县城找你。
郑三民小肚子底下的气，又突然窜了起来，最后到底没忍住，想着宋婷的模样，自己解决了一把。
宋婷没食言，第二午后就过来了。
没让郑三民请假，坐在洗车行看郑三民干活。
郑三民不洗车，老板比较信他，让他负责后勤工作，也收账售卡什么的。
郑三民忙里偷闲跟宋婷聊，说老板说了，过了年，就开始给他算百分之十的股份。郑三民说，等结了婚，你啥都不用干，就在家里待着，我养着你。
宋婷脆生生地应着说，哎！
郑三民嘿嘿笑。
宋婷忽然贴着他耳边说，今晚，我不走了。
郑三民的脸腾地涨红了，兴奋的。
是吃过饭去开房的时候，半路遇到那个男人的。
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头不高，胖乎乎的，跟了郑三民和宋婷半天了，快到一个路口突然冲过来一把扯住宋婷说，可找到你了，王倩，你还我的钱。
宋婷跟郑三民都被吓了一跳。
宋婷飞快把男人的手划拉开了，说你干嘛啊！
郑三民也反应过来，一把把男人推开了，说你认错人了吧！什么王倩？这是我老婆。
郑三民脱口而出的老婆让男人愣怔了半天，犹疑地瞅着宋婷一会儿，又伸手去薅她的胳膊，就是你，我没认错，你就是王倩，你个骗子！
没等宋婷开口，郑三民捏着男人胳膊再次把男人甩开了，说你神经病啊！看男人还在往宋婷身上靠，终于来了火，一脚把男人踹倒了。
宋婷把郑三民拉开了，宋婷说别理他，他认错人了，咱们走吧。
男人边往上爬边说，王倩你还我钱，我已经报警了。
宋婷已经拉着郑三民走开了。
郑三民走了老远还回头瞅了瞅，说没准真是神经病。
宋婷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跟他搅缠。
突然踮起脚在郑三民脸上亲了一下，宋婷说，三民，你对我真好。
郑三民的心突地一跳，伸手把宋婷揽到怀里，废话，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宋婷呵呵笑起来。
4
开房间房门的时候，宋婷忽然跟郑三民说，她跟爹妈说去一个以前工友那里住几天。
郑三民没听懂。
宋婷说，傻子，这几天，我不走了。
郑三民听懂了。
哪儿哪儿都听懂了。
宋婷温柔地接纳了郑三民所有的手忙脚乱。
郑三民何止手忙脚乱，气都不知道怎么喘才好了。所有从盗版碟里学来的经验在宋婷饱满丰润的身体面前，都有一种纸上谈兵的无力感，半天没把自己送进去。
又急又尴尬，郑三民出了一脑门汗。
宋婷不急不躁地说看你，我都是你的人了，慢慢来！
耐心地、循循善诱地，让郑三民昂扬着进入了想要进入之地。
一下子，郑三民觉得自己25年粗粝坚硬的人生都温软下来，那种感觉……难怪有人说，死了也值了。
他连宋婷是不是第一次这个敏锐的问题都忽略了。
确切说，是放过了，他一下就不想去想了。
宋婷就像一汪郑三民曾洗过一次的温泉那样，潮湿又温暖地包裹住了他，细腻柔和的，严丝合缝的。
郑三民觉得以前他所有的自娱自乐，简直就是对男女之欢的亵渎，他就是一个乞丐，讨来的都是残羹冷炙。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什么是大餐。
这欢爱的大餐，郑三民一晚上吃了好几顿也没吃够。
第二天赖着不想去上班，宋婷抱着郑三民说，起来吧，你不去赚钱以后怎么养我？
又说，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家五万块钱彩礼呢。
这话动力十足，郑三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宋婷住了六天才走。
郑三民过了六天帝王般的日子，在宋婷身上，把一个25岁男人该享受的欲望的各种，都摸索着享受了一遍。
不顾宋婷取笑她没出息。
郑三民说我就这么没出息了，我见到你那天，就知道自己没出息了。
宋婷就咯咯笑。宋婷说，我也是。
郑三民觉得跟宋婷做爱，还说情话，简直幸福死了。
然后第七天早上，宋婷离开几个小时后，郑三民再也没能拨通宋婷的电话后，那种幸福感，才戛然而止。
5
几天后，媒人婶子失魂落魄地跑来说，骗子，都是骗子，宋庄根本就没那么一家。我上当了，三民咱们都上当了，那一大家子是个骗子集团，都骗了好几起了，这帮天杀的……
郑三民的妈没等媒人骂完就一屁股坐地上号啕起来。
郑三民的爸愣怔半天后，才白着脸儿说了俩字，报警。
郑三民拦住了摸出手机正在报警的自己的爹。
郑三民说，别报警了，宋婷把两万块钱给我了。
所有人都惊住了，郑三民的妈更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说，给……给你了，她怎么能把钱给你了，她怎么说的？
郑三民说，没怎么说，她来找我，跟我说家里不同意，钱退了。
媒人不信，叫着说，那你咋不吭声？可那真是个骗子团伙，光咱镇上就被骗了两家了，警察来找我调查了，她脑子进水了把钱给你……
郑三民的爸妈也让他说清楚。
后来郑三民烦了，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他们知道要出事吧。反正，钱退了就是退了，我这两天就拿回来给你们，也就赔了顿饭钱，别报警了。
郑三民的爸把手机放下了。
郑三民回到屋里关上门，一头栽到床上，心里堵了块石头般，半天没喘过气来。
郑三民当然撒了谎，宋婷也当然没把那两万块钱还给他，但是，宋婷那天走时，却给了他五千块钱，说是她这几年的私房钱，爹妈不知道，他们肯定以后不会给她彩礼的，这五千块钱，就当她给自己的彩礼了，让郑三民先替她收着。
郑三民收了，心里当时又暖又酸的。
暖，是因为他知道宋婷不想骗他了；酸，是因为，他知道，宋婷骗了他。
郑三民是没睡过女人，可是他不傻。那两年电视上网上骗婚的事儿，他也看不过不少，因为媒人是熟人，所以，郑三民开始真没多心。
他是没想到，媒人也被装进了套里。
然后，宋婷那一大家子来吃饭的时候，他确实没看出什么来，但宋婷的妈不让她留下，郑三民虽然劝住了自己的妈，心里还是起了疑。四里八乡，从来没听说过谁家这么不讲规矩的。
并且，宋婷跟她哥太不像了。
临走上车的时候，郑三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好像看到宋婷的哥在她屁股上掐了一下。
当时，郑三民的心咯噔了好几下。
又想起她那次不让他接也不让他送，好像都有点不正常。
郑三民差点都把他们拦下了，可抬头看到宋婷的脸，郑三民就偃旗息鼓了。
他实在喜欢宋婷那副模样，声音，那种笑。喜欢到了骨子里 。喜欢到不忍心也不允许自己去怀疑。
而宋婷到家后的那个“明天去找你”的微信，让郑三民感到了暂时的安慰。她要是骗子，都已经骗了两万块跑了就行了，怎么还会多此一举发个短信和他约见面？也许真的是他多疑了。
直到半路突然出现的男人，让郑三民无法再自欺欺人。可另一个念头也压制不住地浮现了，既然她是骗子，却还是特地来和他睡觉，那是不是说，她心里也有他？
这个念头让郑三民热血沸腾，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要跟宋婷轰轰烈烈来一场的欲望。
他甚至想，不就是两万块钱吗？
他觉得她的身体，还有她对他的那点也许不算多却肯定存在的情义，值这个价。
他也没想到，宋婷会一下待了六天。本来他以为，她顶多跟他一晚。
可是她不仅呆了六天，走的时候，竟然还给了他五千块钱，郑三民猜那应该是宋婷在这次骗他的事件中的分成。她还给了他。
他拿着那五千块，沉思了很久。
6
三个月后，媒人跑来跟郑三民说，那帮骗子被抓到了。
郑三民的爸妈高兴坏了，虽然郑三民借了老板的钱把那两万块的亏空补上了，他妈还是心疼那顿几百块的饭钱，更气恼被骗。
郑三民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却难受了一下。但他没想到县派出所的警察会来找他。
听明白是骗婚的事儿后，郑三民一口否决了，说他没被骗什么。
一个警察饶有兴致地看了他半天，说是吗？但女骗子王婷说，她在你们家骗了两万块钱，并且……警察顿了顿，王婷怀孕了，马上就能被保释。
郑三民傻住了。
他才知道宋婷不叫宋婷，也不叫王倩，她叫王婷。真名字。
警察说，骗你那档子，是王婷最后参加的骗婚，她说干够了，不想干了，当初，也是被人骗了逼着干的，所以就退出来自己回了四川老家。前几天同伙出事把她咬出来的。
郑三民愣愣地说，他们，没把她怎样吗？
警察笑起来，这个王婷还挺精的，要挟同伙再逼她继续干，她就去投案自首，跟他们同归于尽。结果那几个人被唬住了。不过她收手也晚了，不管你承不承认被骗，她也参与骗了好几起，证据确凿，她生完孩子，该判还得判。
郑三民依旧愣愣地问道，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吗？
警察耸耸肩，大概是，生孩子能拖延坐牢，谁知道骗子都怎么想的。
郑三民突地站了起来，我能去看看她吗？
郑三民在这一刻无比坚定地相信，王婷是因为他收手的，王婷怀的，也一定是他的孩子。
郑三民猜对了，王婷，是真是厌倦了以前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遇到郑三民，她突然想要在他那里上岸了。郑三民对她的好，信任，还有他自己虽不富贵但笃定的生活，都是王婷这些年一直求而不得的。
当初把她从家里带出来的男人，给她的，除了身体的蹂躏就是各种要挟。
但踌躇再三，她还是没有勇气将真相告诉郑三民，也没有勇气从同伙那里脱身。直到和郑三民分开后一个多月，王婷发现自己怀了孕，终于决定破釜沉舟。
她也知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迟早她要事发。但她决定用自己的身体也用下半辈子赌一把，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看得出来郑三民本来就对她很上心，再加上孩子的砝码，说不定他就乐意了，会原谅她所有的不堪呢。
这是王婷押过的最大的赌注。也是她的希望，退路，和救赎。
当然，至于郑三民是否真的乐意，她也没底。
还好，王婷赌赢了。
只是郑三民这突地一站，还兴兴头头地要去看骗了他的王婷，把面前那个义正辞严的警察给弄蒙了，警察说卧槽全乱了，你们这到底演的哪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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