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烧光了我们的家当

五月十一日星期五 晴重又踏上旅途了。早上借折桂、骏如各带大衣一件上船。船 于九时“开头”,顺水东下,极为迅速。这是一件冒险——目生命危险的行动,为了找寻失物,为了 生活,不得不出此一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晚到泥沟,走了二百里,“上坡”找饭铺吃饭睡觉。两碗面条, 两个鸡蛋,虽睡楼板,尚称畅快。

五月十二日星期六晴天气晴和,船开很早,下午五时许到白河。上水时顺风走了 七天,下水只用了一天半。在街上碰到师岗夏令营的学生,知道杜老师华谷及卷属等自 郧阳乘船西上,今日也到了白河。就立刻回到江边去找到杜老师 畅谈,得悉浙川山中情形(他们自山中出来不久)很详细,颇为 高兴。与华谷师及折桂、骏如两兄同去此地的“花纱布局”访徐秘 书,徐适外出,与该局职员黄君等谈约二十分钟。在茶馆遇船太公,知道今天所坐的船,明天仍然东开,决定 仍随该船东下郧阳。晚间再访华谷老师和郑谦峰兄详谈。听说老友张昆山兄在也所服务的花纱布局的船上,夜色虽已 深,仍兴奋地提着灯笼,沿着江边,高声喊叫着寻找,可惜没有 找到。经过了敌人的侵袭烧杀之后,对于生命似乎更为珍惜,每次 听到亲友逃出来,总是非常欢快兴奋,有拾回了什么的感觉。夜宿船上。

五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船于日出之前“开头”。天气燥热,船舱里闷人发晕,昏昏沉沉过了很多时候。晚 “湾船”图河口,行约二百里。

五月十四日星期一晴上午十时许到即阳,下船进城。吃了午饭,到河南同乡会,把所携带的简单衣物存放在同乡 巩先生家里;然后到那均师管区,拜访同乡姚司令,想请求发给 证明,以便通过国军驻防区、游击队区和差不多是真空状态的浙 川山区,但是司令刚刚出去。天气燥热,无处可去,也没有心情逛街,就到南门外小茶馆 里喝茶休息,等候姚司令。下午两点钟,再访挑司令,蒙亲切接见,询问我们在浙川从 敌人的炮火下逃出来的情形,明白了我们再返山里寻找同事和衣 物的苦心,十分关切同情。大约一个钟头,就办好了护照(路 证)。从师管区司令部出来,回到同乡会巩先生处,换上便衣,把 学校的制服和一些多余的钱(只带两三天吃饭用的钱)寄存巩君 家,随即步行起程,重回浙川山里。黄昏,到琵琶滩,饭铺不留客,即到村里找王林在保长,虽持有介绍信,仍拒不见面,由户出见,经再三婉说,才允留宿。无意间遇到友人张越石君,自浙川山中携眷逃出,也住在这 小山村里。深夜把晤,畅谈在山里别后情况,均觉如做一场大梦。据谈,我们存在蔡沟的东西,都已被敌人抢劫焚烧了,并说敌人 常四出“搜山”,回去实在太危险。然而,我们仍旧决心投向危险,求实现最后的侥幸妄想。

五月十五日星期二晴黎明,继绫沿江前进,到安阳口早饭,走人山路,经龙门口、 大扶陵、米家营到小柏;这是第一个目的地,再前进就要人危险 地带了。米家营和小柏驻有十二军八十一师的部队,我们到时遭遇到 三步一问,两步一查,一张路证,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毫无秩 序,极麻烦。小柏的袁荣卿君,日前折桂兄等经过时,招待甚为诚恳,这 次重来,事先就计划先来找他,询问山里情形。食君家驻有某营营部,虽经袁君的长子说是熟朋友,仍旧麻 烦再三,才准进去。袁君不敢在家,留其长子及夫人招待。据袁 君家人及驻军说,到山中火线上去,极为危险,也很难通过。知 道到山中去,已不可能,殊为烦闷。和折桂、骏如商量,决定不再前进冒险人山。写了一封简短 的信给仍在山里的张荫轩兄,留请袁君转交,袁家是由山中外出 必经的路。夜晚,虽然步行一天下来极为疲倦,但心情苦闷,辗转不能 成眠。

五月十六日星期三晴清晨起来,仍不见袁君回家。

上次我们从山里出来,经过这个村子,我把手枪埋藏在小河 里,今早再悄悄去找,已不见踪影,其实就是还存在,经过了一 个月,也早已锈毁了。向前已走不通,决定立即返回安康。袁家为我们做了山中最 好的早饭——汤面条,但是我们都因为白跑了一趟,既没有接出 周老太爷,更没有找回一件失物,心情恶劣,谁也吃不下去。八点钟左右,告辞袁家,回头上路。天热,汗流不止。晚宿安阳口。

五月十七日 星期四晴中午回到郧阳。到同乡会,找巩君取回留存的东西和钱,他不在家,巩太太 说他以为我们还有几天才会回来,已把我们的存款取用,到均县 做生意去了。真是祸不单行,巩太太说家里没有钱还给我们,如果我们不能等候,就折算 香烟给我们,到安康可以卖好价钱,还说:“你们也学着做点生意 吧!”三个人只有相对苦笑,接受了她的好意,我得了五条香烟, 要背回安康。在同乡会,遇到学校派来接校长的祖父周老太爷的人麗景文 君,详谈别后的一切,知道学校已迁到西安附近的武功县大庄上 课,十分欣慰。晚上就住在同乡会里。五月十八日 星期五晴展起,沿江步行动身返安康。天热,流汗,背包重(衣物加 上烟五条),走了一百里,晚住望城沟,肩腿酸痛,极为疲乏。夜,东风沿江狂吹,潮湿渐渐上来,颇有雨意,饭铺老板说:“明天是四月十八日,雨季,准下雨。”席地面卧,天气燥热,睡得极不舒适。

五月十九日星期六阴偶雨沿江西上,浓阴凉爽,步行很快。走了八十里,到羊尾山,下了一阵大雨,真是应了昨天饭铺 老板的话。在茶馆里避雨,遇到白安康东下时同船的张献珠先生,热诚 招待,般殷相送,至为可感。雨稍小,为了赶路,冒着细雨继续前行,又走了十几里路到 白河,天还不黑。今天已步行了九十多里,就早住店。前天回到郧阳的时候,曾听说周老太爷和张药轩等早已从山 里出来,乘船去安康,但我们沿途都很留意,并没有遇到。今天 到了白河,傍晚时分,沿着江边找寻他们的船,仍然没有找到。

五月二十日 星期日雨雨声惊醒晨梦,大雨阻止前进,三个人昏昏睡到九点钟才起 床。置雨到街上吃早饭,临时决定胃雨动身,于是各以五百五十 元买伞一把,返旅馆算账起程。雨虽急,山路多沙还好走,但是背着沉重的行囊,撑伞而行, 两腿又有小疮,走着也很吃力。雨中行人稀少,脚边江流淌急。过嘉关不远,须渡过一山沟,水深没胫,只得不顾疮疾,涉 水而过。午后雨止,山风迎面,颇觉畅快。晚住月儿潭,只走了五十 五里。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腿上的疮,虽昨天涉水,今日走路却不觉得痛,想未发炎,放 心前进。三个人且谈且走,行八十里到蜀河口,时间还早,但距 前而能住的地方还远,未再前进。

找一家小旅馆住下,距离厕所近,空气光线都恶浊,十分讨 厌,但找不到其他的地方,只得住下。再到码头上去找荫轩们的船,仍然没有找到。回到街市,时 间还早,太阳还高,就去逛街、理发、吃茶,借以消磨时光。生 活变得简单乏味,脑子里空洞洞的,好像没有思想了。

五月二十二日星期二晴虽然是晴天,却仍然凉爽。从蜀河口动身,江边山路崎岖,走路很吃力。从这里到洵阳 县,本地人说是一百四十里,常走路的人一天可以走到,也许是 山路的里比较小。我们上路后,尽力走快,也想赶到洵阳。三个人虽然都背着包裹,却能健步而行,别人一定看不出来 我们是“学堂里的老师”。一天走下来,竟然走了一百一十里,到 高阳铺,夕阳还在天边,天还很亮。在街边休息,听说有难民船刚过去,在前边不远,立即起身 追赶,不久追到,竟然是几天来追寻的张荫轩一行人。大家相见, 都有死里逃生面重逢的狂喜。他们的小船上挤满了人,有绍言兄 的老祖父、太太、李玉明夫妇和子女,陈荫召夫妇和小孩,战区 第一中学的校医徐德霖夫妇等,大人孩子共有二十多个,逃难的 痛苦,也和我前些日子西来时一样。但是大家都忘了恨,也没有 抱怨,只是默默地逃向政府所在的地方来。夜晚,和荫轩等几个男人睡在沙滩上,风冷地湿,夜寒袭人, 久久不能人睡。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睛寒冷催人早起,把行李放在他们船上,肩头轻松不少,借折 桂、骏如两兄,放步而行,颇觉轻快;可知苦乐是比较的。行三十里到洵阳早饭,再走三十里到闻河口喝茶休息,又三十里到高鼻梁午饭,一个上午竟然走了九十里,已打破了这些日 子步行的纪录。午后又走了五十里,住十里铺,一天步行了一百四十里,还 不觉十分疲累。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晴十里铺距安康三十里,上午十时左右,就回到了这暂时的住 家——北正街三十号。这次冒险回去,来回一千五百里,里失望而返,且备尝辛苦, 但身体健康,疮疾痊愈,差足自慰。一切衣物书籍都遗失净尽了,十年心血毁子一旦,为之悲愤 不已。然而,留在山中的同事,都已逃出来,荫轩他们是最后一 批,就可来到,全体数一人都得保全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稍作体息,立即外出,借析桂兄去见战一中刘校长,为阁寒 超、陈荫召兄等谋事,没有结果。又去为周老太爷找房子住,也 没有找到。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半个月的来往步行,体息下来,反而觉得更疲乏了,今天早 上竟然睡到九点钟才醒来。早饭后再出门找房子,仍然没有找到,周老太爷们已经来到, 只好先去码头接他们下船。下午,去拜访了杜华谷老师和赵叔同、刘灼甫诸兄,为寒超 兄等找工作,逃难来安康的人多,工作机会少,仍旧没有结果。又去医院看老友農山兄的病。

五月二十六日星期六晴在我们三人重回山里的时候,学校已有信来,促我们全体尽 速赴武功大庄的学校新址,并汇旅费五万元。自己又蒙旧友席零舟兄寄来一万元,又卖衣物等约可得二万元,于是决定分两路去学校:一路乘汽车西去汉中转宝鸡,再乘 火车东行。一路步行循山路翻过秦岭迳赴西安。商议结果,我们 一家因旅费不多,与折桂两家结伴步行,走山路。到旧城找挑夫,跑了几条街,求了多少人,正是收麦季节、没 有人肯去。访孟伯昂兄,请他转托友人专员公署马秘书代雇挑夫,他说 立刻去办,嘱我午后去听回话。写信给校长绍言兄,报告大家去学校的计划,说即将起程、又 写封信给席零舟兄,谢谢他惠借旅费,并报告哪一犬可经过镇安 县相见。午后出门寄信,顺道再访伯昂兄询问代雇挑夫的结果,他不 在家。欧儿随我出门,顺便去民教馆看美国新闻处的照片展览,照 片大部分是美军对日本作战的情况。在民教馆遇到子谦兄,他说 已见到盂伯昂,还没有找到挑夫。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唠今天又跑了一个上午,挑夫索价太高,仍未能雇妥,甚为烦恼。经再三考虑,决定将一部分行李暂且存在冰潜这里,仅带单 衣被子等简单行李,先动身,于中途再设法雇入。并商定后天起 程。将校长所寄旅费五万元,按照去校的七位同事分配,每人七 千元,我和妻二人共得一万四千元,香烟售出得洋一千五百元,旧 衣售洋三千八百元,这些都是请战区中学事务员郭盛林君代售的, 晚间将款送来,给他酬劳,坚不肯收。

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晴晨赴旧城买威菜等物,预备路上应用。顺便访张功泽、刘灼 甫、张葆光、盂伯昂、张子明诸兄辞行。晚,整理行李。留言明远兄告别。天气渐热,偕老幼妇捕,步行长途,遥望七百二十里山路,秦 岭横在眼前,不禁无限怯惧!

原始的旅程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晴心里有事睡不着觉,起得很早。吃饭、打行李、给用人小费、 话别……起程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工友白文台担挑行李,自已背女儿,景蓬、欧儿、高嫂都步 行。同行的还有折桂夫妇及两女、折桂同乡刘凤阁、李家华等,都 是自背行李徒步,一行十二人,十足的难民相。冰潜兄送我们过旧城到江边,股殷话别。从上个月三十日到 今天,刚好一个月,住在冰潜兄家,蒙他们夫妇亲切款待,友情 的温暖,使我们几乎忘记了敌人的残暴和逃难的凄苦,在握别的 时候,我仍然感觉到有一殷暖流从他的掌心传到我的手上,也传 到我的心里。走过沙滩,在老君观波过汉江,已是九点钟。过了江就登上 山路,阳光照射,天气炎热,不得不时时拭掉汗水。走走歌歌,不计路程的远近,抱着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的心理, 虽觉痛苦,并不急躁。然而,看着病后的妻子,和五六岁的孩子, 艰辛地、踟蜀似地走着山路,爬着山坡,心里刺一般痛楚。到了正午,才走了二十里路,景和欧儿看起来已很累了。到一家小饭铺吃饭、午睡,休息了三个多钟头。下午四点左右,继续前进。山坡陡峭,越走越高,大约五里 路,才到了坡顶。自此下坡,阳光稍弱,山风凉爽,走得稍快。傍 晚时分又走了二十里,到白家沟“住店”。和折桂夫妇商量,决定大家共同“起伙”吃饭。于是依照店 家的习惯办法,向店家买包谷糁四斤,每人“火钱”五十元,由 店家代为做饭;住宿则不要钱。

五月三十日星期三晴、阵雨早上起身,就上山,走五里到九里岗,因为过军队,没有饭 铺肯做饭;只好走下二里路到山沟里村庄上,找百姓家做饭,费 时太多,一顿饭竟吃了将近三个钟头。再走几里,下九里岗,循山溪曲折前进。这段路比较平坦,并 以两千元雇到挑夫一人到赵家湾,白文台换背美儿,我得空手而 行,轻松一下。下午小雨一刻钟,雨后黄昏,风凉宜人,下坡路,一坡下到 马平河。这里约二三十户人家,已算是山里的大镇,今天走了五 十里,已有进步。

五月三十一日星期四晴起身很早,出门就上山。这里是这条路上出名的“高坡”之 一,上坡二十里,下坡二十五里。上坡走了十里吃早饭,又十里到了山顶,风很凉爽,上坡时 的汗珠一下子就消失了,行人都加添了衣服,喝茶体息。下山容易,不很费气力,没有休息儿次,就走了二十五里,到 镛轳坝,已是山脚水边;吃午饭体息。又走五里,到一个名叫赵家湾的小镇边上,挑夫不肯继续向 前走,只好走到只有二十几家居民的镇上去雇人,也没有人肯去,只得仍旧由工友白文台挑行李,我再背着两岁的女儿美梵。再走 十里,暮色苍茫中到了只有一家饭铺的三叉滩,小饭铺孤立在溪 边山腰间。饭铺掌柜不肯留客,说没有柴火没有面,我们说自己 去附近买一点柴做包谷吃,总算允许我们十一个人勉强住下。今天走路更有进步,走了六十里。距离敌人占据的地方已远,深山里没有一点抗战的气息:我 们世几乎全忘了两个月前,喘息在敌人的残酷杀戮下的情景,只 想到生活——应该说只想到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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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难途中的难民们。图片来自百度。

本文节选自

1997年4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1997年4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河南文史资料 第6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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