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1年,西汉帝国的首都长安正在进行着极其重要的御前会议。

会议的主题是,还要不要继续打匈奴?

这一年,国际上发生了两件重大事件,大宛王毋寡没了,匈奴单于呴犁湖也没了。

前者是被贰师将军李广利远征干掉,后者是即位刚满一年,主动病死。

大宛既已臣服,匈奴又出现新老交替,再说汉帝国经过多年对匈奴战争,此时也到了财政枯竭的地步,所以此时要不要继续对匈奴用兵,就是一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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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嘛,财政没钱,不打嘛?人家时不时还来骚扰你一番?

况且,就在两年前,咱家的浞野侯赵破奴刚刚被人全歼俘虏。甚至还扣着大汉朝的十余批使臣团呢。

该汉武帝拍板的时候,大帝提出了一个非常犀利的观点:

“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这里边有三个典故,一个是刘邦被围白登,最后不得已贿赂出逃,此后被迫开始和亲换取边境和平,第二个就是刘邦死后,匈奴单于冒顿写信挑衅吕后,说他也刚刚死了老婆,问吕布要不要一起搭伙过日子。

第三个典故,就是齐襄公为了复九代之前的国仇,将纪国灭掉。

汉武帝认为,孔子在《春秋》中赞赏了齐襄公的复仇行为,而我也有高祖被围,吕后被调戏之仇,那么匈奴这一仗,必须还要打!

那么问题就来了,齐襄公的“九世之仇”到底是咋回事呢?孔子的《春秋》又是如何去看待这件事的呢?

大家伙,我是老张,今天我们的话题就是,“九世之仇”,到底要不要报。

《春秋·庄公四年》中记载了一起灭国事件:纪侯大去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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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很有意思,既然是齐襄公灭纪国,为何春秋不直言齐侯灭纪?

这就有需要用到《春秋》三大教辅之一的《公羊传》了。

公羊传》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对此做了注释。

问:大去是啥意思啊?

答:灭国啊。

问:谁灭的啊?

答:齐国啊。

问:为啥不直接说齐国灭之啊?

答:为了给齐襄公隐讳啊。《春秋》里对贤者都会给与隐讳啊。

问:齐襄公有啥贤明的啊?

答:齐襄公是复仇啊。

问:咦?齐襄公复的啥仇啊?

答:嗨,这事说来话长了,九世祖齐哀公啊。当年齐哀公被周夷王给煮了,原因是“纪侯谮之周”啊。齐襄公为此事复仇,是竭尽所能去侍奉自己的祖宗啊。

问:不就是灭纪国嘛,怎么还“竭尽所能”上了啊?

答:嗨,你不知道,齐襄公出兵前算了一卦,说的是灭纪,齐军会损失一半。但是齐襄公人家说了,即便是我自己战死,这仇也得报。

问:啊呀,原来如此啊,那九世还可以复仇吗?

答:当然可以,别说九世了,百世都可以复仇。

我们要知道,汉武帝时期重用董仲舒,恰恰因为董仲舒是《公羊传》的集大成者,所以武帝一朝,《公羊学》思想堪称儒家指导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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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公羊传》在这里就提出了一个自己的观点:

作为国君,即便是百世也可以复仇,因为国和君是一体的,你国君代表的就是国家,国君是世袭的,先君的耻辱,是国家的耻辱,也是今天君主的耻辱,所以国仇,必须要报。

这里对方又问了:话虽然没错,可是齐哀公的死,是当初那位纪侯的过错啊,今天的纪侯有啥错啊,要被灭国。

答曰:这就要怪周天子了。当初周天子如果贤明,纪侯早就身死国灭了,也就不存在纪国了。今天的纪国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当初周天子不贤明的原因。

周天子不贤明,那只好齐襄公自己出手了。

所以今天的纪侯能活到现在,纪国能存在到现在,已经该庆幸了(言外之意早该死了)。

这个理论的精准之处在于,国君,代表的是国家,而不是个人,齐哀公的死,是国仇,而不是个人仇恨,所以只要国家依旧存在,那么国仇就不该消失。

必须得报回去!

得益于董仲舒的“张大其说”,公羊传的思想基本统治了整个武帝一朝,且不说它是否如实反映了孔子的想法, 当它成为某一时期的正统思想时,它本身就是真理。

对汉武帝而言,大汉朝才历经五代,作为汉帝国的最高国家元首,高祖、吕后的耻辱,也是汉武帝的耻辱,所以匈奴,必须要打!

不仅要打,而且要一直打!

很久以来网上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为何汉武帝穷尽一生都在跟匈奴打仗?即便是将一个“汉武盛世”打成了“户口减半”,依然要卖官鬻爵来支持战争?

诚然,从实际效果来看,我们承认汉武帝有点用力过猛了, 毕竟匈奴这个草原民族,就算是到了东汉,仍旧靠着残余力量死灰复燃,只是抛开情怀来说,汉武帝的“复仇”,其实是一种来自农耕文明对被草原民族欺凌入侵的天然恐惧感。

农耕文明的特性天然就是封闭保守,希望获得一个安定的环境来保证农业生产,最怕的就是强敌环伺,同样的,狭义上讲,作为王朝的统治者,汉武帝当然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这种文明情怀,但作为农耕文明良性发展的最大受益者,汉武帝当然会跟这个“天下”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七十年前的霸凌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悬在汉武帝和他的敌国头上,汉强,则匈奴弱,但是谁能保证大汉的天下,会一直强大下去?

所以汉武帝之攻打匈奴,与其说是复“九世之仇”,不如说是求个“万世之安”。匈奴不除,大汉永远难安!

就好比只要提到日本,中国人总有种如鲠在喉的不甘心感。

今天的“五千岁”,尽管曾经无比辉煌,但是一百多年的屈辱史,让这个民族至今都不敢掉以轻心,中国人的“火力不足恐惧感”,说到底是我们这个民族对那段经历的“应激反应”和“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警惕。

有些话题在今天再探讨,已经不合时宜,文明社会发展到今天,讲“忘战必危”似乎总有一种好战分子的标签。

但一个民族的思想却有着千百年传统的痕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现代文明规则让我们不宜再用“报仇”一词,但借用《公羊传》的思想,纪侯无辜吗?当然不。

恰如今天泛滥的日本军国主义,早就该在半个世纪前被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