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12月中旬,我下乡到抚远县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师68团16连一年零三个月了,第一次被批准休探亲假探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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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家期间在哈尔滨家中

多少下乡知青都说过一个共同的体会:第一次探家的心情格外不同。我和景华忙碌着,找出当年下乡时母亲给买的新衣服、新裤子,带了换洗衣服。

北大荒知青回家,都要带回点土特产。哈尔滨以北的城市当时每月定量供粮的粗粮多,所以这些城市下乡的知青大多带一袋白面回家。北京以南的知青,特别是上海知青,回家多带黄豆。此外就是带大麻哈鱼、木耳、猴头蘑什么的。我和景华因走得突然,几乎什么都没带,匆匆收拾了一下就离开连队去团部。

因为已是12月中旬,距春节还有一个多月,虽然探亲假只有15天,但谁都明白,总要在家过完年才回来。我们现在早走一天,就意味着在家能多呆一天。一年零三个月了,我们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长时间,而且,我们每天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条件和滋味啊。

在团部招待所住了两天,团汽车队有一台大客车开往福利屯,我和景华买了票坐上车。车里满满的都是探亲回家的知青。从团部到师部有400多里。二抚公路的路面又极差,大客车每小时只能走二三十公里,自从我们去年9月从这条路来到抚远,这是第一次再次踏上这条路,探亲回家乡。

400里路整整走了10个小时。天已完全黑了,我们才到师部,吃了点饭,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上车,直达福利屯。

下午,我们乘上开往哈尔滨的火车,整整一夜,我们却好像丝毫困意都没有,凌晨,我们回到了故乡的怀抱。

早班的无轨电车,在晨曦中穿过寂静的街道,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景色时时唤起我儿时的记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像在昨天,在身旁,但一切却仿佛都是一种过去,尽管并不遥远,却只能成追忆。

车到兆麟公园终点站,我和景华下了车,在高谊街分手,各自奔家中而去。

院子里静静的,楼道里静静的,我三步并作两步上到三楼。心象要跳出胸膛,越临近家门,脚步越快,心情越急,在门前举手敲门的一刹那,真是百感交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复杂情感充斥于心,好像儿时在外玩够了,饿了,跑回母亲怀中去撒娇,又像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见到了亲人,找到了支持和安慰。这大概就是知青们所说的,第一次探家滋味格外不同吧。我强按捺住汹涌欲喷的心绪,敲响了门。

屋里的爸爸问:"谁呀?" "是我。" "什么,是卫卫?卫卫回来了?"我在门外听到屋内父母惊喜的,象不敢相信似的互相发问,然后是一阵纷乱不迭的起床声,未等我第二次应声,爸爸已打开了房门。

家庭的气息扑面而来。妈妈坐在床上,满脸是笑地看着我,眼中却噙着泪花。爸爸兴奋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们不停地问寒问暖,间夹着对于我常常久不来信以及回家前不拍电报的亲昵的责怪。妈妈的眼睛一直都没离开过我。说话间,姐姐和弟弟也从那个房间跑过来,邻居也听说我回来了,门里门外的和我打着招呼,问候着。一个早上浓浓的亲情包围着我,幸福的让我简直有点透不过气来。

家,就像是一个安全宁静的港湾,让我这条刚刚贸然闯入远海,经历了一番风浪的小船靠上岸喘喘气。每天妈妈都要做很多菜给我吃,全家人不停地问长问短,恨不能让我一下子讲完一年多来北大荒的故事,小学,中学的同学们不断地来看我,弟弟更是整天缠着我不放。

我比弟弟大近5岁,他是个老小,从小就自己娇自己,脾气又很倔,父母也不大管得了他。但他从小就听我的,如果不听话,我就不和他玩了,这一招他就绝对受不了。记得我上小学和初中时,有时上街买菜或干什么,他是非跟着去不可的,走到什么地方,他看中什么吃的或玩具什么的,就缠着要买。我哪有钱给他买,不买他就蹲在地下不起来,我一来气转身就走,走出10几米远,他就会哇哇哭起来,一边跑过来一边喊:"哥呀,等等我。"跑到跟前,脸上还挂着眼泪,我问他:"你还要不要买东西了?""不买了。""还听不听话?""听话"。

现在弟弟已经上小学5年级了,个子长高了许多,但仍未脱童年的稚气,天天放学回来就和我泡在一起。我带他上街,现在我兜里已经有点钱了,想让弟弟有点小小的满足。过去我在家时常去的地方是书店,无线电商店和百货公司卖文体用品的地方,现在我俩还去这些地方,我给他买他喜欢的书,买棋,买乒乓球拍,还买了一个拉力器,要他好好学习,好好锻炼身体。

一天爸爸拿回两张电影票,是新电影《创业》。我带弟弟去看。我俩照例是走着去,从道里走到南岗,一路走一路谈天,走到电影院。等候检票的人群排着长队,我俩一边排队,一边接着聊。等快到检票口了我才从兜里往外掏票,可怎么也找不到,检票的人直催我们,没办法我俩只好从排队进场的人里面出来,我又是一通翻,最后也没找到,看来是忘记拿票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却闹了这么个结果,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弟弟还安慰我:"我倒没什么,就是你下乡才回来,没看到新电影挺可惜的。"可是到了家,一看到妈妈,弟弟却大哭了一场。

1976年的元旦悄然来到。除夕之夜,我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新年钟声,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几行字:

宇宙的大钟,

又敲出了响亮的一声。

时代的滚滚洪流,

把历史带进新的历程。

欢送

旧的岁月,

迎接

新的黎明!

元旦,报上发表了两首毛主席的诗词《重上井冈山》和《鸟儿问答》,收音机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紧接着,为这两首词谱写的歌曲也出来了。

1月9日早上,收音机里播放了哀乐,一个难以置信的噩耗惊呆了全国人民:周恩来总理逝世!邻居们议论着这件事,对国家命运十分担心。爸爸放声痛哭,妈妈劝都劝不住,大家隐隐感到,老一辈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会按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离开我们,中国将会怎样?我开始深深地忧虑着我们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最初的几天过去之后,我隐隐感到家庭之中的一些问题。

过去我在家的印象中,父母的身体都比较好,但现在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都已步入老年。爸爸新患的心脏病虽已稳定,但还谈不到全面好转;妈妈的身体也开始不大好了。

一个星期天,父亲从单位找来一位摄影师宋叔叔,然后大家到松花江边的斯大林公园,照了一些相片作纪念。我在下乡前,父亲作为送子务农的典型,曾经被省市报刊报道过事迹,刊登过照片,当时那张照片,就是宋叔叔到我家来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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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妈妈,1976年2月摄于哈尔滨松花江畔

转眼春节到了,我过去的同学不断来看我,我也和他们去老师和其他同学家探望。连队的知青也有不少回来过年的,我和景华一起走了不少家。年三十晚上,弟弟在外面放鞭炮,看着他玩的那么高兴,我不禁也回忆起儿时的时光。

初六那天。我决定动身返回北大荒。母亲给我准备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炸了很多芝麻辣椒,炸了肉和元宵,让我带着。景华要去外县探望一个亲戚,然后直接回连,我就不能与他同行了,我们连的徐维义与我一道走。爸爸和弟弟送我去车站,母亲照例送到3楼的楼梯口,我不敢回头看她,刚强的母亲是不想让儿子看到她的眼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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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2月在哈尔滨松花江畔与姐姐弟弟合影

火车还没发车,就已经晚点。我让爸爸和弟弟先回去了,然后我们就进了站台。站台上满满的都是人,我和小徐子使足力气挤进车厢,总算捞到两个靠窗的边座。不然这半天加一宿的旅程可够熬的。

车开了,缓缓地离开哈尔滨城。走过霁虹桥下时,我抬头向上看,只见桥上人来车往,城市里的生活是那么悠然自得。一个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个小男孩,那孩子正甜甜地笑着向我们招手。儿时的景象忽地在我脑海中闪现:我被大人领着,站在这座桥上,冲着过往的火车招手。记得那时我特别羡慕那些坐在火车里的人,觉得他们去向远方时是那么得意洋洋。现在,我就坐在这火车上去向远方,那个小男孩此刻的心情也许正与我当年相似吧?可童年却永不会再回来了……(本文来源老知青家园,感谢何老师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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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立伟,1957年生于哈尔滨市。1974年中学毕业下乡到黑龙江省抚远县生产建设兵团6师68团。1979年考入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选调下派到黑龙江省巴彦县西集镇。1984年到省委组织部工作,现退休生活在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