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警察刘涌
啥叫黑社会啊?我的理解就是,在法律之外,用利益维系人际关系、用暴力评判是非对错的社会群体。其实,黑社会是不存在的,因为一个社会如果不黑,就不可能存在黑社会。而当一个社会出现了所谓的黑社会,那么这个社会已经开始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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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黑社会吗?哈哈,这个不好说,但我认为有,不知道你是什么观点?无法作出判断的朋友,不妨看看本文,看完后你再作出判断不迟。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涉及的人名、地名、事件,都是真实的,是本人混迹沈阳黑道多年的所见所闻。当然,可能惹来麻烦的内容,我还是做了改动和变通的。所以,文中所述如果与真实事件有所出入,还请道上的兄弟们、知道内幕的朋友们海涵,毕竟咱是出来混的,不是出来惹麻烦的。
过去咱们中国有句老话:山东的响马东北的匪,河南的骗子安徽的贼。其实,当代东北很多人都是山东人的后代,都是旧社会闯关东时山东人留下的种。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原因吧,山东人在东北扎根后,渐渐地性格、观念都发生了变化。
山东人脾气直,急躁、鲁莽,死要面子,但是山东人大多心地善良、讲道理、讲义气,而且也不太会骗人。东北人一样的脾气暴躁,死要面子,但是我个人感觉东北人要比山东人油滑、阴险,讲义气只是停留在嘴头上,而且关键时刻心狠手黑、翻脸无情,啥事都做得出来。这也就注定了东北的黑社会必将成为全国最牛的黑社会,无论从质量还是规模,以及黑社会的普及程度,东北都是全国最牛的。
乔四的大名听说过吧?时至今日,大概还没有哪个黑老大能达到乔四于九十年代初,在哈尔滨创下的辉煌,很荣幸地告诉诸位,乔四就是俺们山东人,哈哈。不过,本文要讲的不是乔四,也不是哈尔滨的事情,而是关于沈阳的一部黑道血泪史。
沈阳,作为东三省唯一的特大城市,人口接近一千万,经济实力在东三省更是首屈一指。如果把钞票比作血,黑社会比作苍蝇,那么东北经济最发达的沈阳,理所应当黑社会的发展也是最发达的,与时俱进嘛。
黑社会再黑,再牛,毕竟也还要依附于主体社会,所以,故事还要从一个普通人身上讲起。
1987年七月上旬的某天中午,沈阳上空烈日高照,晒得发烫的马路上,浮土随着车轮到处弥散,热得人心里烦躁难言。
就是这天中午,铁西区税务局的办税员毛永,应别人邀请,去建设公园旁边的一家饭店吃饭。请客的是位个体老板,在申请减税时毛永给他帮过忙。同时赴宴的还有七八个人,也大都是工商、卫生检疫等职权单位的,各人基本上相互都认识,就算不认识也脸熟。这种场合都是经常碰面的。
既是熟人,喝起酒来便不拘束,开始是雪花啤酒轮着灌,灌挺几个后,剩下的人又换精装老龙口接着喝。那天酒桌上数毛永量大,五六轮喝下来,只他自己还能勉强站起来走路了,不过他的神志也已经不太清醒了。看着喝酒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也不知为什么,毛永忽然特想吃猪头肉。他喊来服务员,让弄盘猪头肉来。服务员说饭店没了,想吃到启工南街路口去自个儿买,说完撇下毛永走了。
那时的饭店还不讲究服务态度,毛永也没太在意。他起身出了饭店,向着不远的启工南街走去。启工南街是沈阳当时为数很少的小吃一条街。
毛永本来是在社会上混的小流氓,连初中都没毕业,但他爹是大拖(沈阳大型拖拉机厂)的厂长,前年刚刚提拔的,当年就利用职权把毛永安排到了税务局工作。那时候的工厂厂长权力很大,相当于一方诸侯,尤其是大拖这种上万人的大国营。
毛永到税务局上班后,着实安分了不少。他断绝了和社会上狐朋狗友们的来往,工作干得也挺认真,待人接物看上去也像个好孩子,给领导留下的印象相当不错,一年后转为了正式职工。转正后,毛永工作上表现更加积极,和同事们关系处得也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是个好人了。没想到这天还是出了事,不但他自己被人砍了,还差点被判刑。
其时毛永从饭店出来奔启工南街走着,也许是天太热的缘故,也许是被太阳晒昏了头,没走几步他酒劲上来了,脑子里一团混乱,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社会上瞎混的时候。到了启工南街,他找了个卖猪头肉的摊子,挑了一块肉让摊主过秤。等过完秤,毛永接过肉来转身便走,他已经彻底晕菜,把付钱的事给忘记了。
摆摊的是个中年妇女,还带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见毛永这样自然不依,妇女上来扯住毛永的背心,让他付钱。毛永的税务制服脱在饭店里了,他要是穿着税务制服来,估计这女人也就认了,那时候工商、税务干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毛永被女人扯住,挣了两下没挣开,不觉一股邪火攻心,回手抽了那女人一个大嘴巴,说我不是给钱了吗!他一动手,女人放了声,哭喊着和毛永拉扯在一起。
这时聚集了一些围观的人看热闹,纷纷指责毛永,却没人上前管这个闲事儿。
人一多,毛永心里越发不耐,满头热汗,猪头肉也扔在地上不要了,只想尽快摆脱纠缠。其实他只要赔了钱,拍屁股走人,啥事没有,可他喝得太多脑子转不过弯来,只知道使劲去掰女人抓住他的手。无奈女人出死力抓住他不放,嚷着要去派出所。
毛永一听派出所急了眼,伸手从砧板上抄起了把剔骨刀,作势要捅。但还没等他手往下落,毛永忽然感觉面前似乎有黑影一晃,接着左脸一阵彻骨剧痛,血水霎时糊住了他左眼,看去一片红光。这时女人终于放开了手,毛永捂着脸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摔倒在地。他用另一只眼睛终于看清,和女人一块的那个半大小子,手里拎一把大号的厚背菜刀站在他跟前儿,菜刀上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
半大小子正是这女人的儿子。这时的他并未意识到,这一刀,砍出了沈阳黑道上十几年的恩恩怨怨,也砍出了他自己一生的悲欢传奇。

第2章 刘涌
女人见儿子砍人家一刀,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儿子倒还镇定,没事一样上前扶住母亲,轻声说着安慰的话。
见砍了人,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但仍然没人上前管这事儿,谁都不愿惹麻烦。一伙儿人正做没奈何处,一个穿制服的公安分开人群走进来。这公安又黑又瘦,大高个子,四十来岁的样子,他一直在街对面的小饭店里喝酒来着,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他走上前,狠狠踹了地上的毛永一脚,骂道:“少他妈装!快起来!”
毛永这会儿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他只觉得脸上剧痛,胃里难受,公安踹他这一脚,他只哼哼了两声。公安骂了声“妈的”,弯腰抓起毛永,拎小鸡一样把他拖到停在街对面的一辆长江750上,又回头对那女人和她儿子喊:“下午三点去西郊派出所找我,把事一说就完。我姓刘,叫刘宝贵。到哪儿就说找老刘。”说完,这个叫刘宝贵的公安发动摩托车走了。
毛永是第二天上午才清醒过来的。头天刘宝贵先把他送到第五人民医院,给他缝合伤口,然后把他一只手铐在病床上就走了,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才去接的毛永。
脸上包着纱布,坐在偏三的斗里,毛永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瞅瞅刘宝贵,“刘所,我这次是喝多了,真不是故意闹事。何况他们没什么损失,我倒是挨了一刀。刘所,您给我个机会,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求您了!”
“哈哈,你这是让我放屁呢?小子,老实了两年学会装了啊!扯的这还一套一套的。”刘宝贵说。
“刘所……刘所……”要不是脸上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毛永就要哭出声了。
“你大上午在大街上抢东西,还要拿刀子捅人,你说你叫我咋整吧?要放了你那我这警察还干不干了?”刘宝贵说道。
偏三开得飞快,是奔着铁西分局去的,毛永认识路。
快到分局时,正赶上旁边的四棉下夜班,纺织女工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隔着老远,毛永看到了走在人群中的舒卫青,一个极漂亮的年轻女工,是毛永的初中同学,也是他暗恋了多年的梦中情人。
本来毛永都托媒人给联系好了,这个礼拜天就和舒卫青见面相亲的。昨天还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他,此刻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下去。他无比懊恼着,心说他娘的这下什么都没了。
刘宝贵把毛永送到分局刑警队,简单交代了案情,然后就走了。他知道刑警队最近手头攒了好多案子没破,都是打砸抢的,为了挖线索他们轻饶不了毛永。回到所里,刘宝贵冲了缸子茶,点上烟,开始琢磨今天到哪儿蹭酒喝,这时副所长刘涌拿张报纸晃悠过来说:“所长,你昨天抓了个抢劫的?”
“喝醉了当街抢猪头肉,还要拿刀捅人。奶奶的,那个傻帽还被人家事主砍一刀,今早儿被我送分局了。”刘宝贵说。
“什么人啊?真他妈丢人现眼。”刘涌不屑地说道。
“就是那个谁啊——你认识,就是税务局那个外号叫毛蛋子,毛天哲他弟弟。以前也是个小流氓。”
刘涌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说了声“操蛋!”。
刘宝贵接着说道:“卖猪头肉那小子真不含糊,我看是个有种的。你猜他叫个啥?”
“叫个啥?”
“魏巍!和那作家一个名。”
刘涌没接茬,他也点上根烟,狠狠吸一口,皱着眉头说:“所长啊,我觉得你不该管这闲事,真的。”
刘宝贵两眼圆睁,声音高了八度,“啥叫管闲事?我总不能看他当街欺负老实人吧?”
“人家他爹是大拖的厂长兼党委书记,你就是管了也白搭。”
“咱走着瞧,我不信那个邪!”
“我可是为你好,你较这个劲是要吃亏的。”
“吃啥亏?我说小刘啊,你也是枪林弹雨里出来的人,你到底怕个啥呢?”
“就因为是枪林弹雨里出来的,所以才这么说。现在和以前形势不一样了,形势比人强。”
“啥形势啊?给你老哥说说看。”刘宝贵来了兴趣。
刘涌咽口唾沫,“人家现在效益好的厂子,每月光奖金就五六百。你看咱,每个月干巴巴一百来块,喝凉水都不够啊!咱该想办法整点钱,发发奖金啥的,不能一门心思光去得罪人不是?”
刘宝贵没说话,闷头抽着烟。刘涌看有活泛的意思,来了劲头,上前递了根“三五”,接着说道:“有个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吧?毛天哲这就要放出来了!”说着他掏出一张保外就医犯人通知书递给刘宝贵,又说道:“这是今早儿送来的。”
“妈的!”刘宝贵看了眼通知,不耐烦地扔桌子上,“他有啥病?凭啥放他?”
“没病,壮着呢。这回放他凭的就是他爹。”
“妈了个乒乓球!”
“毛天哲是什么人物?那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黑道上传说他手里十几条人命!我看那个什么魏巍日子不好过了。”顿了顿刘涌又说:“您把他弟往死里整,就不怕他报复你?”
刘宝贵冷笑一声,沉下脸来,说道:“你刚调来日子不长,可能有个事你也还不知道,毛天哲就是我在去年严打那阵子抓的。”说着刘宝贵伸出左手,指着手背上的一道疤痕又说道:“瞧见没?我手上挨这一刀断了两根筋,到现在两根手指头还没感觉呢。这一刀就是毛天哲砍的。你说我不整他弟弟,那整谁去呀?”
刘涌一时语塞,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他知道自己踩了狗屎了。不过刘涌是老油子,见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饶舌,撂下盒“三五”,说声出去办点事就走了。刘宝贵气乎乎地又抽出根“三五”点上,自言自语说道:“妈的!不抽白不抽。”
出了刘宝贵办公室,刘涌骑上辆偏三,直奔了大拖。其实毛天哲保外这事儿就是刘涌一手操办的,为这,毛天哲他爹——毛新华,给了他十张拖拉机票,他一到手净赚了五千。现在他是一门心思想着搂钱,其他事情一概不考虑。
说起来当年刘涌在沈阳黑道上也是心黑手狠的风云人物,1979年时他十九岁,因为一个女孩子,把道上一个大哥捅死了,遭到黑白两道追杀。后来在火车站掏包时被警察认出,追得没地儿去,他蹿上了一列快开的火车。上了车才知道,那趟车是二十六军开往云南前线的运兵车。当时部队的军官还以为他是一心报国的热血青年,连问都没问直接丢给他一身军装,算是入了伍。当时这样的事情有好多,有的大批回城知青刚下了返城的火车,正碰上开往前线的运兵车,就地又披上军装上了战场。
那时的刘涌正是血气方刚,黑道上磨练的一身本领正好用在战场上,打起仗来勇往直前。他所在的连队是第一批冲进河内城里的解放军部队,当时刘涌杀红了眼,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结果刘涌在强奸一个越南小女孩时被连长发现,连长说了他几句,他一生气又把连长捅了,不过没死。为这事战役结束论功行赏时,他只得了个三等功,连队幸存的二十二人除他之外都是一等功。
刘涌开着偏三,不紧不慢往大拖走着,到和平剧院时看到了刘凯峰。刘凯峰是刘涌认识的一个小流氓,刘涌复员进公安局工作后,没少来走他的后门。
刘涌把偏三靠在路边,按了几下喇叭,刘凯峰就看见他了,颠颠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一色的军装片儿鞋、梳着流氓头。刘凯峰掏出烟来要敬,刘涌见那烟是软包大重九,便挡了回去,问道:“最近忙啥呢?老也不去找我。”
刘凯峰知道刘涌这是怪他最近没进贡,嘿嘿一笑说道:“刚找了条财路,油水挺大的。这不正和兄弟们商量怎么孝敬您呢。”
“哦!财路?说来听听。”刘涌说。
“上个月来了帮子安徽人,都是八级钳工!现在吃着二十三路这条线,我们给他们扛活。说好了的,每个月他们给一万块,出了事另算。”
二十三路是从沈阳火车站发车,直达省人民医院的唯一一路公交。因那时候金融服务还很落后,很多外地来省城看病的人都带有大笔的现金,所以对小偷来说,二十三路是沈阳最肥的公交线路。所谓的扛活,就是扒手盗窃失手后,负责武力解决和断后。如果见了官,便须上下打点把人捞出来。
八十年代的东北,本地小偷是很少的,东北人看不起偷,认为抢才够英雄气概。当然,东北也不是没有本地的贼,只是一出就出黄瘸子、东北虎那样的大盗。要是黑道上混的偷了东西给传出去,那他名声就完了,人人都会看不起他。所以那时候东三省,尤其是沈阳,外地的贼特多。外地人在沈阳一般也都和当地道上的人勾手,让他们保驾护航,这样买卖才能安稳、长远。
刘涌听每个月有一万块的油水,心里一阵火烧火燎,他看着刘凯峰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们狗日的这就要发财了啊?嘿嘿,不要让钱冲昏了头才好。”
“那是!那是!要不是刘所您关照,我们哪有这好的事儿啊,等拿到钱给您提三成。”
“这还差不多。到时候我请哥们儿们喝酒。”说完刘涌发起车来准备走人。
刘凯峰赶忙拦了,苦下脸来说,“刘所,我们这活可能干不长……”
“为啥啊?”刘涌问。
“原来在二十三路扛活的是‘迎宾’他们一伙儿,我们是把他撵了才接手二十三路的。您知道,迎宾是跟着王二小混的,昨天我听人说王二小从南方回来了,我们可不敢招惹王二小呀。”
刘涌皱起眉头没言声,掏出支“三五”叼上,刘凯峰赶忙给他点着。
刘涌吸口烟,说:“王二小回来又咋样?告诉你们,毛天哲今天出来!当年他和王二小就死磕,这回我看也消停不了。找个机会我给你牵个线,以后你跟毛天哲混吧。”
“毛天哲今天出来?”刘凯峰瞪大了眼,“他可是打死人判了十五年啊!这才几天?都不到一年啊!”
刘涌轻蔑地一笑,“你猪脑子?也不想想我是谁,办这点小事还不跟玩似的。”
刘凯峰堆出满脸谀笑,“刘所能量就是大!兄弟们以后可指望着您了。”
“狗屁!现在这社会,人要自己指望自己!不过我也是讲义气的,尽量照顾弟兄们就是了。”
“谢了刘所!谢了刘所!”
“不和你们扯淡,我还有正经事呢。”刘涌一加油门上了马路。
刘涌这次去大拖不为别的,他想着把毛永的事情揽过来,好再捞一把,用他自己话说就是拉业务。等找到毛新华把事情一说,毛新华当场拿出三千块钱和十张拖拉机票给了他,说让他尽快行动,一定要把毛永尽快捞出来。又说请客吃饭你只管整,把发票拿过来我给报销。刘涌听了心里这个高兴啊,恨不能来上一段二人传,但他脸上却写满了诚恳,劝毛新华千万别着急,说毛永的事情着落在他身上了。分别时刘涌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快把毛永给放出来,而且不会给毛永留下任何的污点。
往回走的时候,刘涌又想:“你毛新华怎么不生十个儿子呀,都抓进去,老子给你挨个往外捞,那可不发财了嘛!”
毛天哲没有像刘涌说的那样当天就放出来,直到立秋之后,他才办完了所有的保外手续。他出狱那天,是一辆宝蓝色奔驰230来接的他。那是毛新华的专车,这个档次的车,通沈阳都能数得过来。
坐到车里后,毛天哲问毛新华:“爸,小永怎么没来?”
毛新华黑着脸,半晌才长出口气,“刑拘了!还在看守所蹲着呢。你们俩一个也不叫我省心。”
毛天哲笑了笑,“咋的了?砍人了?”
“被人给砍了!”毛新华没好气地说。
毛天哲脸色变了,“被人砍了那咋他还进去了呢?谁干的?他妈不想活了是咋的!”
毛新华把毛永的事给详细说了一遍。毛天哲咬牙听着一直没说话,只是眼睛里渐渐露出凶光。
出狱后,毛天哲先在家好吃好喝养了十几天,然后又开始在社会上混开了。毛新华也拿他没办法,知道管也没用,只求别再惹事就好。
这期间刘涌为了毛永的事上下活动,四处托人疏通关系,各个环节基本上都已摆平,唯独还差着刘宝贵这一关。因为毛永是刘宝贵抓的,当时又在现场,他不松口,谁也不好说放人。刘涌想尽了办法,软磨硬泡,怎奈刘宝贵咬定青山不放松,任谁也没辙。毛新华催促了刘涌多次后,又许诺事成再给他二万,刘涌便下了狠心,决定来硬的。

第3章伏击
这天正该着刘涌值班,下午下班时他扛个纸箱子去了刘宝贵办公室,“所长,别走了,我整了俩菜,咱喝两盅吧。”刘宝贵知道又是为毛永的事,有心回绝,但看到刘涌从箱子里拿出两瓶茅台搁桌上,他两眼放了光,把到嘴边的“不行”咽了回去。
刘涌又从箱子里陆续拿出烧鸡、香肠、咸鸭蛋、熏鱼等下酒菜,两个人在办公室喝上了。一开始谁都不说话,只闷着头喝酒吃肉,渐渐地开始谈工作,后来又说起各自的家庭、以前的经历,再后来海阔天空、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了。但是俩人谁都没提毛永的事。
二人都是好酒量,不知不觉中两瓶茅台见了底,已是晚上八点半多,俩人看去都已醉眼朦胧。这时刘涌点上一支烟,突然变得醉意全无,他轻声说,“刘所,这酒咋样?”
刘宝贵看上去有点撑不住,靠在椅子后背上闭着眼含含糊糊说:“好啊!真够劲,我这是头一次喝茅台呢。”
“想不想天天喝?”
“做梦都想啊。”
“其实您只要高高手,放毛永一马,想喝茅台那还不是小意思?”
刘宝贵突然把头抬了起来,目光炯炯,刚才那一脸的醉意一下子也都不见了,他似笑不笑,“喝茅台可以,放人免谈。”
原来两个人都是在装醉。
刘涌和刘宝贵对视了几秒钟后,忍不住都是一个莞尔。只是刘宝贵没有注意到,刘涌脸上在笑,眼睛里却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刘宝贵站起来,“天不早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我可要先走。”
“不忙!不忙!”刘涌按住刘宝贵,“我去打壶开水,你喝杯茶醒醒酒再走。要不你开摩托车也不安全不是?”
刘宝贵想想也对,加上他确实口渴,就没再坚持。
刘涌提上暖壶出去后,先到值班室拨了个电话,拨通后他只说了一句“准备动手”,就把电话挂了,这才去锅炉房打了开水。回到办公室,刘涌把茶泡上,两个人又聊了半天,刘宝贵这才起身回家。
刘宝贵出了派出所往西而去,拐上了保工街。那时保工街属于城乡分界线,有段几百米的地方没路灯,当刘宝贵走到这一段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其时毛天哲已经领着三个人埋伏在那里,他们看到一辆偏三过来,约莫着是刘宝贵,于是把准备好的一根绳子横拦在路中间。等刘宝贵发现时已晚了,基本上没做出反应便摔下了车,偏三歪歪扭扭向前冲了几十米才停住。
毛天哲一伙冲上去围住刘宝贵一顿砖头,停下时,刘宝贵一动不动躺那里,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毛天哲扔了砖头,上前把刘宝贵的枪搜出来。他摆弄两下,打开保险,“咔嚓!”推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刘宝贵脑袋便要搂火。这时候有人喊了声“慢着!”黑影里一个人走过来,是刘涌。刚才他一直在旁边看着,见毛天哲要开枪,这才制止了。他从腰里抽出一把藏刀扔给毛天哲,“别开枪,用这个。开了枪要往省里上报,那就成大案子了。”
毛天哲掂量着刀正要下手,刘涌又说:“扎心脏,把刀留在上面。”
“为啥?”毛天哲说。
刘涌阴阴一笑,“这是把藏刀。沈阳道上谁不知道啊,王二小只用藏刀。这么大个事,总要有顶缸的吧?”
毛天哲咕哝了一句,没再吱声。
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一道光华闪过,藏刀“扑!”一声****了刘宝贵左胸,直至没柄。
刘宝贵身子剧烈抖动几下,不再动了。毛天哲招呼一声,说快撤。刘涌又把他喊住,让他留下把刀。毛天哲抽出把匕首递给刘涌,问道:“还不快走?还要整个啥?”
刘涌挥挥手,催促道:“你们抓紧走。别管我。”
毛天哲他们分散开钻进小胡同,眨眼工夫没了影。
刘涌握着匕首,先把自己左手划了道大口子,又在胸口划了一道,警服也割破了,鲜血很快染红了他半边身子。最后他狠狠心,在自己小肚子上又扎了一个最多三公分深的口子。然后他把刘宝贵搬进了偏三斗里面,一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一手勉强驾驶着摩托车向附近的第五人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刘涌把刘宝贵抱进急诊室,喊了声“救命”,然后就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其实他根本没事儿,只不过装装样子而已。
铁西分局和西郊派出所很快知道了消息,都派人赶了过来。这时候刘涌已躺到了病床上,脸上全是血,上身缠满绷带。他一边向刑警队的人述说他早编好的那套瞎话,还不时装出痛心的样子,询问着刘宝贵的情况。到了十点半多,分局的几个主要领导都到了,因刘宝贵还在急救室,便都去了刘涌病房先看看。几个领导问了刘涌一些情况,又研究案情,着手布置破案。这时一个大夫过来说,刘宝贵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只要能挺过今晚,保住性命应该没有大问题。
听了这话刘涌差点喊出声来,他说什么也不信刘宝贵还活着。心想那一刀明明插在了心脏上,难不成还真能抢救过来?
毕竟是做贼心虚,虽然满腹疑问,但除了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刘涌终究也没敢探问刘宝贵为什么没死。一直到三天以后,他才从来探望他的同事嘴里知道原委,原来刘宝贵的心脏生在右边,乃是一个右心人。毛天哲那一刀只是刺伤了肺叶,并没有当场致命。
又过了几天,毛新华和毛永一起来医院看望了刘涌。毛永是刘宝贵被伏击后的第二天出来的。一番寒暄,毛新华说小刘你真够意思啊,这次为了我家小永可真是两肋插刀了。
“哪里!哪里!”刘涌谦逊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当时既然答应了您,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把小永捞出来的。”
毛新华点点头,说道:“多了我也不说,以后你有事尽管找我,但凡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他说着拿出个档案袋递给刘涌,又说道:“这是三万块。”
这时刘涌不再谦逊,坦然接过了钱。
刘涌的伤都是皮肉伤,十来天工夫便痊愈了,可他一直赖着不出院,因为他看上了这里一个小护士。那护士名叫白洁,年方二十,刚从护校毕业两年,模样身材都是第一流,刘涌自从见她第一面就动了心。但白洁对刘涌并无好感,基本上不怎么搭理他。不过刘涌不死心,仍旧发动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某天他又邀请白洁出去吃饭,白洁也是实在厌烦了刘涌,当着许多人的面大声告诉刘涌说她有男朋友了,请刘涌自重,不要再纠缠。刘涌闹了个灰头土脸,自觉纠缠下去也确实没意思,当天便出了院。他人虽然出了院,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白洁搞上床。
好色,是刘涌一辈子的弱点。许多年后,他成了脚踏黑白两道的大富豪,最终却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毛天哲自从袭击刘宝贵后,找地方躲了一阵子。后来听说刘宝贵没死,悬着的心放下了,又开始在社会上惹事生非。
毛天哲混黑道和其他人不一样,家里有钱有势,他没有必要通过黑道搞钱,他混黑道纯粹是好勇斗狠。当然,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坏人,毛天哲走入黑道也是有原因的。十几年前“文革”刚刚结束时,他父亲毛新华蹲过几年冤狱,那时毛天哲正好上中学。
家庭巨变,直接导致了毛天哲变成了一个残忍凶暴的人。某次他因一件小事,把老师打成重伤致残而辍学,便索性混迹社会,整天打打杀杀,渐渐名气叫响了,周围也聚集了一帮子人。被抓进去之前,在铁西区他已是黑道上的头号人物。
如今毛天哲放出来,以前那帮子弟兄慢慢又聚到他身边,他开始琢磨着要搞点事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给弟弟毛永报仇。

第4章 冤案
这天刘涌上班后一直在接待室待着,帮值班民警处理工作,但他心不在焉,因为他心里装着事情。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坐着三个人,毛天哲、毛永和刘凯峰。他们抽着烟,在小声说笑。
沈桂兰和魏巍搀着白洁进派出所时,毛天哲他们在屋里看的一清二楚,几个人相互看看笑了。
接待白洁的是刘涌,他一上午在接待室等的就是这个。白洁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刘涌,她也没多想,低着头说了要报案。刘涌装作不认识白洁,板着脸例行公事地问了白洁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问完了后他皱起眉头说道:“小白啊,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找你呢。”
“找我?”白洁十分意外。
“对。刚刚有人举报你在家里卖淫。”刘涌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抽着烟说。
白洁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刘涌,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站在白洁身后的沈桂兰和魏巍也是万分惊诧,沈桂兰忍不住说道:“民警同志,你们有没有整错啊?我们小白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孩子。”
“是吗?”刘涌语气中带着嘲讽,“这样吧,举报人还在所里,嫖娼的人呢我们也已经抓来了。我把他们叫来,你们三方对质吧。”说完刘涌去了隔壁,回来时身后跟着毛天哲和刘凯峰,只是这时毛天哲手上多了一副手铐。
毛天哲一进门就大声说:“报告政府,我认罪!我嫖娼了!愿意接受处罚。”说这话时毛天哲看着白洁他们三个,脸上带着那种“你能奈我何”的微笑。白洁见到毛天哲,愤恨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下来,她指着毛天哲大喊:“我告的就是他!他强**!”此时的白洁,脸色异常苍白。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可是自愿的,我可是给了你两千块钱的。”毛天哲说道。
“你……你……”白洁已是泣不成声,又晕倒在沈桂兰怀里。
毛天哲嘿嘿笑着,说道:“诬赖好人可没那么容易……”
魏巍在旁边早已怒目圆睁,此刻他再也按捺不住积聚的怒火,冷不丁地冲上去狠狠一拳砸在毛天哲鼻子上。毛天哲比魏巍高了一头,壮了一圈,但被这一拳打的连退了五六步后倒在地上,鼻血开了闸门一样哗哗淌下来。他挣扎着想起身,魏巍却猛扑过来,骑在他身上,拳头冰雹般地落在他脸上。
毛天哲双手被铐,难以招架。
刘涌和刘凯峰还有另外一个民警,三个人费了好大劲终于把魏巍从毛天哲身上拽开,他们吃惊于这个瘦弱少年爆发出的惊人力量。再看毛天哲时,他晃晃悠悠自己站起来,一张脸变得猪头似的,且色彩斑斓。
魏巍被拽开后仍然死死盯着毛天哲,眼里喷着火。毛天哲嘴角高高肿起,鼻血还在淌,看上去有些滑稽。“呸!”他吐了口嘴里的血水,也下死眼看着魏巍,两人四目相对,火花迸溅!
这一刻毛天哲心里动了杀机,他不想再和魏巍把游戏玩下去,他下了除掉魏巍的决心。刘涌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戏,但他不想横生枝节,他想先把白洁的事整完再说其他。
“你没事吧?”刘涌问毛天哲。
“没事。还撑得住。”毛天哲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
“那好,现在咱们开始三方对质。”刘涌回到座位上坐下,又对白洁说:“你说他强奸你有没有人证明啊?”
白洁仍然流着泪低头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没有。”
“这就难办了。”刘涌翘起了二郎腿,又转头问毛天哲道:“那你说你不是强奸,是嫖人家,有啥证据没有啊?”
“我有人证。”毛天哲指着刘凯峰说:“是他给我牵的线。两千块钱也是给他的。”
“没错。我证明。”刘凯峰赶忙说。
其实自刘涌出院那天开始他就指使刘凯峰跟踪白洁,摸清了白洁的住址和大体情况后,这才让毛天哲去先强奸白洁,而后进行诬陷,他才好从中捞便宜,打算胁迫白洁就范的。只他想不到白洁和刀砍毛永的魏巍竟然住在一起,这也注定了他和魏巍十几年后的殊死相斗。
“你胡说!诬赖好人!我根本不认识你。”白洁喊着,本来已收住的泪水又复夺眶而出。
这时另一个民警插话说道:“刘凯峰,人家说根本不认识你。你可想清楚,瞎白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这个民警叫冯奇志,别人都喊他大志。他了解毛天哲、刘凯峰等人的底细,知道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是啊刘凯峰,你可要想清楚啊。”刘涌面无表情,拉长了声音说。
“那是!那是!”刘凯峰点头哈腰,“咱不敢欺骗政府,保证句句是真话。”
“你有啥证据啊?就说你给人家拉皮条?”大志忍不住又问了刘凯峰一句。
这时刘涌就有些不满,他沉着脸看了大志一眼,但没表示,反而附和说:“是啊,你有啥证据?”
“啊……”刘凯峰挠着头,装模做样思考了一会儿,才指着白洁说:“我给她的钱是崭新的四十张五十大票,都装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我还记下了十张钞票的号码呢。”
“你……你……我没拿过你一分钱,也不认识你,为啥这样陷害我?”白洁哭喊着就要往刘凯峰身上扑,但被沈桂兰死死按住。
刘涌“哦”了一声,又问大志道:“你看咋样?”
大志脱口而出,“都是啥****呀!刘凯峰这坏种的话也能信?明摆着这是在陷害人家姑娘啊!”
“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敢欺骗政府。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刘凯峰辩解说。
“你妈****的实话!”大志上去狠狠给了刘凯峰一耳光,说道:“要不是存心陷害,你没事记那个钞票号码干吗?快说!”
刘凯峰捂着脸看看毛天哲,说道:“他说事情办成了给我五百块好处费,我怕他赖账,就记下了钞票号码,好来举报他。结果他真的赖账,我就来举报了他。”
大志挥手又给了刘凯峰一耳光,喝道:“你放屁!”大志清楚毛天哲和刘凯峰各自的分量,说什么也不相信刘凯峰有胆量举报毛天哲。
“我说大志啊,你冷静点好不好?”刘涌的语气不咸不淡。
大志这时才意识到这是领导在办案,自己说得太多了。
刘凯峰看刘涌给他说了话,胆又壮了,接着说道:“我现在干这个,吃这碗饭呢。因为经常碰上赖账的,所以现在干这个的都怎么办呢。”说到这里他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刘涌,又说道:“这是钞票号码。”
刘涌接过纸条,厉声对刘凯峰说:“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说假话诬赖好人,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不敢!不敢!”刘凯峰还是点头哈腰。
刘涌把屋里人逐个看一遍,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咱们一起去小白家看看。”顿了顿他又看着白洁说:“要是找不到刘凯峰说的那两千块,我们一定严办毛天哲。”
“好!我看这样最好。”毛天哲首先附和说。
“你给我闭嘴,在一边待着去。就算是有,你也是嫖娼!”刘涌呵斥他说。
白洁看着沈桂兰,沈桂兰也看着白洁,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涌起身向外走去,沈桂兰搀扶着白洁和其他人犹豫着也跟了出来,分乘了一辆偏三和一辆吉普,去了白洁家。
事情的发展和刘涌设计的一样,毛天哲扔到白洁床下的那个信封很快被找了出来,按照刘凯峰提供的号码逐一核对,果然找到了那十张钞票。白洁见这情势知道自己说不清了,她反而镇静下来,不哭也不闹,只是死死盯着毛天哲,目光中满是怨毒。
刘涌掂量着钞票犹豫了一阵子,十分惋惜地说道:“小白啊,你这就说不清了啊,人家可是人证物证俱全。我也没啥办法了,只能按嫖娼处理。唉!”
“刘所!”大志几乎是在大喊着,“这事儿明摆着是陷害啊。他毛天哲、刘凯峰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还保外着呢!你能相信他们的话?”大志干了五六年公安,一看这事就觉得透着假,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他心里认定了是毛天哲联合刘凯峰搞的鬼,却万万不会想到这都是刘涌一手策划的。刘涌依然是一脸惋惜地说道:“大志啊,我也相信小白是个好姑娘。可是我们办案要讲证据不是?”
大志涨红了脸,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走吧,咱们还是先回所里再说。”刘涌的话音刚落,白洁突然发疯一样冲向阳台,她家住四楼,她想以死来证明她的清白。在场的人中反应最快的是魏巍,白洁刚刚爬上阳台的外沿,便被魏巍拦腰抱住拖了下来。
刘涌皱起眉头,他没想到白洁如此烈性,他不想让事情难以收拾,想了想后环顾众人又说道:“要不这样吧,这个事情暂不处理,等小白冷静下来再说。”转头又对沈桂兰说:“婶子,麻烦您好好劝劝小白,让她想开点,我们先走。”
刘涌和刘凯峰、毛天哲快步而去,大志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白洁几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家里只剩了沈桂兰母子和白洁,三个人都沉默着,除了白洁轻轻地啜泣外,屋里异常的安静。
过了许久,天色开始变暗,忽然又响起敲门声。魏巍去开了门,来的竟然是毛天哲。此时毛天哲手铐已经没了,只是脸上肿得更加厉害。他一手指定了魏巍的脸,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你够牛**!不过我实话告诉你,你姐就是我干的。而且我也不嫌你娘老,等整死了你,老子再把你娘也干喽!”说完冷笑了几声,转身走了。
魏巍紧咬着牙没吱声,强自按奈了上前一刀杀了毛天哲的冲动。

第5章 白东方
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白洁一直没去上班。白洁不是那种经不得风雨的弱女子,多年的孤儿生活早把她锻炼得比一般人坚强,在沈桂兰的照料下她恢复得很快,笑意又重新回到她脸上,只是她的目光不再清澈,骤然间复杂了很多。
这期间白洁的男朋友来看过她,白洁说了她被强奸后又被陷害卖淫的事,她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她男朋友是和她一个医院的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听了白洁的话后沉默着一言不发。白洁问他准备咋办,外科医生不回答,沉默依然。白洁笑了,说:“你走吧。”外科医生推了推眼镜,低着头红着脸走了,临出门前他说:“白洁咱们以后还是朋友,要是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白洁挥挥手,说再见。她脸上挂着笑,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淌下来。外科医生是白洁的第一个男朋友,她曾经充满幻想,如今一切都成泡影。白洁不恨外科医生,一点都不恨。但她开始恨这个社会,恨自己命苦。
外科医生走后,白洁去找了一个人。这人姓吴,叫吴宁,因为瘸了一条腿,别人都喊他吴瘸子。白洁从吴瘸子那里拿了三万块钱,又托付一件事,然后回家。回到家时大志已经等在那里,沈桂兰告诉白洁,说:“大志是专门来看你的,还带了好多东西。”白洁也没太在意,只是对大志点点头,说:“谢谢你民警同志,谢谢你来看望一个卖y的女孩子。”
大志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本来要说的一句话被噎了回去。大志觉得自己有愧于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孩,他觉得像白洁这样一个青纯美丽的白衣天使怎么可能去卖淫呢?打死他都不信。他为自己没能为白洁洗刷冤屈而羞愧。
白洁问:“民警同志您来有事吗?”大志低下了头,说:“你的处罚决定下来了,过几天刘所会亲自来找你。”白洁“哦”一声没说什么。大志说:“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相信你,毛天哲那玩意不会有好报的。”白洁听了又笑起来,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她说:“好人也不一定有好报。像我,在医院救了多少人,还不是被坏人欺负后又被当作卖淫女处罚?”
大志又一次无言。一阵难忍的尴尬后白洁说:“你回吧民警同志,谢谢你来看我。”大志站起来往外走,说:“白洁你别灰心,给我点时间,找个机会我一定替你翻案。”白洁说:“不用了,我认命。”又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年轻的大志脸又红了,他没有回答,低着头加快脚步走了。
此后,白洁一直在等待着。她在等着刘涌来找她宣布处罚决定,也等待着一个人的归来。这个人便是她的亲哥哥——白东方。
白东方是东北赫赫有名的巨盗,与东北虎、二王(王宗玮、王宗坊)齐名,八十年代初曾经几次持枪拒捕,据说死在他枪下的公安不下十个。社会上传说他是东北贼王——黄瘸子的关门弟子,此人不但勇猛无比,且割包、掏包的技术出神入化。至1987年,公安已通缉了他十五年,但连他一根毛都没抓到过。黑道上更是把他传得神奇无比,各个版本的传说到处流传,基本上白东方属于那种“业内的丰碑式人物”。
十五年前,的时候,白东方的父母都是东北师范大学的教授,因为有海外关系,被打成特务关进了牛棚,没过多久便被双双折磨致死。那年白东方十六岁,他和五岁的妹妹白洁成了孤儿。后来白东方打听到整死他们父母的是学校革委会一个副主任,白东方就把妹妹送到了孤儿院,他则在一个风雨之夜,手持利斧血洗了那个革委会副主任全家。
从那后白东方走上黑道,他为了不连累妹妹,把白洁托付给了一个生死兄弟照料,他那个生死兄弟就是吴瘸子。除了吴瘸子外,再没有人知道白洁和白东方的关系。但吴瘸子和白东方的关系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所以吴瘸子也没有把白洁接出孤儿院,只是定期偷偷去看望白洁,给她送钱送物。
白东方自走上黑道后,几个月时间便成了江湖上令人胆寒的人物,很多成名的大哥都怵他三分。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他也许将成为独霸沈阳的黑道霸主。
那是在1982年年末,二十六岁的白东方已是沈阳黑道上的顶级人物,他和另外一个重量级黑道大哥陈青龙之间的火拼也进入了白热化。双方血战三次,互有死伤,但谁也没把谁打服,最终双方约定了日子,要做最后决战,地点定在了青年公园。
那天双方人马到齐后差不多有二百人,可还没等开战,大批的警察来了,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提前报了警,当时成了三方混战的局面。许多人就地被捕,但更多的人还是逃跑了。白东方也跑了,他和自己的弟兄们走散后,混乱中腹部被捅了一刀。他捂着伤口,冲出公园抢了路人一辆自行车,先是顺着马路往北走,后又拐进了小胡同,等到了小二台子那片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一户人家门口。
等白东方醒来时,已经在医院躺着,旁边还有个年轻姑娘。那姑娘对白东方说:“你倒在了我家门口,浑身是血怪吓人的,也不知道你是咋整的。”白东方问:“这是哪儿?”姑娘说:“这是医院啊,要不咋能救活你。”白东方立即意识到危险,他知道警察也许很快就会来,挣扎着穿了衣服要走。那姑娘嗔怪他,让他快躺下。白东方掏出了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塞给那姑娘,说:“谢谢你救我。”说完继续往外走。那个姑娘一直跟在他身后,劝他赶紧回去,但白东方头也不回。
到了医院门口时,白东方却停住了脚步,他这才想起自己一时间竟是无处可去。
后来白东方去了那个姑娘家养伤,这个姑娘叫陈青眉。也许是命运的安排,陈青眉竟是陈青龙的亲妹妹。决战那天陈青龙也成功逃脱了,他在外面躲了几个月后潜回沈阳,回来后他回了趟家,正碰上白东方领着一帮子人给他家修房顶,白东方此时已经成了陈青眉的男朋友。看到陈青龙,白东方笑了笑,说:“沈阳道上是你的天下了,我不和你争了。”两个人算是一笑泯恩仇。
从那时起,陈青龙成了沈阳黑道上的大哥大,白东方则离开沈阳,开始了他传奇般的盗窃生涯,数年间足迹走遍了大江南北。陈青龙老大也没当几天,到了1983年的那次“严打”,他就被政府枪毙了。从这年往后,沈阳道上迅速崛起了几股势力,王二小和毛天哲都是那时候成的名。白东方离开沈阳后再没回来过,但他一直通过吴瘸子了解白洁和陈青眉的情况,通过吴瘸子给她们予以照顾。
如今白洁被毛天哲强奸后又被诬陷卖y,她想到了哥哥,她托付吴瘸子的事情就是通知白东方回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不觉秋意渐浓,刘涌始终没找白洁宣布处罚决定,白东方也一直没露面。毛天哲却在加紧行动着,他准备把白洁、沈桂兰、魏巍三个人一块做掉,他不想留后患。他去找过刘涌几次,想商量一下听听刘涌的想法,但刘涌一直也找不到,这让毛天哲心里没底,他也就迟迟没对白洁他们三个人下手。
其实不是毛天哲找不到刘涌,是刘涌躲了起来不见他,因为刘涌知道白东方回了沈阳,而且知道了白洁和白东方的关系。这些都是吴瘸子告诉刘涌的,吴瘸子还送给了刘涌一万块钱,让他撤销对白洁的处罚。刘涌知道白东方是什么人,他明白白东方回来就意味着毛天哲死定了,此时他不想让人认为他和毛天哲有半点关系。他只盼着白东方早点杀了毛天哲,那样他才能彻底安全。
接到吴瘸子的信后,白东方是连夜赶回沈阳的,但他一直没去看白洁,因为他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毛天哲。
反正是杀人,要整就把事儿整大,他打算要再次血洗门户,灭掉毛天哲全家。这年的中秋和国庆紧挨着,白东方把动手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五。他想你毛天哲总要过中秋吧,总得回家吃团圆饭吧?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不过,白东方的计划最终没有实施,因为毛天哲没能活着见到八月十五的月亮。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毛永。
白洁被强奸后,沈桂兰在家照料了她一段时间,又开始出摊做生意了,毕竟,日子还要过,生活还要继续。八月十四这天,沈桂兰的猪头肉生意特别忙,那时中国人就这样,消费总是集中在几个重要节日。
从早上十点钟出摊,不到两个小时,一百多斤的货基本上都卖完了,沈桂兰正喜滋滋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毛天哲、毛永带着刘凯峰一帮子人又来了,他们又把沈桂兰的摊子砸了个稀巴烂。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几乎被拆散,钱匣子被摔成碎片,各种面额的钞票随风飞舞。
沈桂兰这些天以来心里一直都憋着气,见了这光景再也抑制不住,嚎哭着和这帮流氓撕扯开了。撕扯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块猪头肉飞了起来,正好打中了旁边的毛天哲。本来这次毛天哲是不想来的,可是禁不住毛永的一再要求就跟了来,此前他始终也没动手。但被那块猪头肉弄他一身的油腻后,火气上来了,上前狠狠踢了沈桂兰两脚。沈桂兰趴地上不动了,一伙子人这才准备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魏巍赶到了,魏巍经常放学后来帮母亲照料生意的。他见这场面二话不说,一扔书包,从地上捡起把剔骨尖刀,扑向毛天哲。
魏巍两眼圆睁,动作像豹子一样凶猛迅捷,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向着毛天哲身上直刺过去。毛天哲措不及防,后背上被连扎数刀,可惜都没有伤到要害。这都是因为魏巍没有捅过人,没什么经验,不会用刀,否则这好的机会一刀就送了毛天哲的终。毛天哲边退着边掏出了从刘宝贵那里抢来的那把手枪,他已经顾不了许多,只想着解决掉魏巍再说。
可毛天哲刚转过身,还没看清魏巍的模样,忽然就感觉小腹一阵冰凉,紧跟着又是一阵的剧痛,四肢百骸突然间变得不听使唤,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枪也脱手扔在地上。
这时毛永和刘凯峰那帮子人终于醒过神来,掏出家伙上前准备对付魏巍。魏巍撇下毛天哲,紧握着刀,高昂着头,大步迎将上去。毛永他们本来仗着人多,以为是必胜的局面,但见了魏巍的架势都被镇住了。不知是哪个胆子小的喊了声“跑吧”,七八个人把家伙一扔都溜了。
魏巍没有追,他回到了毛天哲身边。毛天哲双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侧身躺在地下哼哼着,看魏巍过来,咬牙说道:“兄弟,你真有种。等着吧,早晚整死你们娘儿俩!”他不说这句话或许魏巍还不会杀他,但他这句话一出口,注定了他大限已到。
魏巍也不说话,他抓住毛天哲头发把他提起来,举刀便要结果毛天哲性命。刀将要往下落时,沈桂兰喊了一声,“别!”沈桂兰被毛天哲那两脚踢断了肋骨,一直窝在地上,见魏巍要行凶,顾不得疼痛喊了一声。
魏巍看了沈桂兰一眼,犹豫了下,刀停在半空。
一个围观的老年妇女也诈着胆子从旁劝说:“小兄弟,凡事有政府作主。千万别自个胡来!”
魏巍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魏巍知道时间不多了,他一咬牙,映着耀眼阳光的尖刀,“嗤!”一声插入了毛天哲的颈侧。
秋风起处,刚刚开始枯黄的树叶缓缓飘落,但是没有人去注意,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毛天哲临死的那声嗥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一刀破空时留下的光影所震慑。魏巍抬手拔出刀,“呲!”一股血箭从毛天哲颈部的伤口飙出,直有房顶那么高。血花被风吹散后洒落在地面上,殷红一片。魏巍松开手,毛天哲扑倒在地,抽搐几下后不动了。人们知道毛天哲死了。
警察终于来了,毛永他们砸沈桂兰摊子的时候就有人报了警。警车来了两辆,一辆西郊派出所的,一辆铁西分局的。带走魏巍的是分局的那辆北京212,魏巍戴着手铐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沈桂兰一眼,鼻子一下酸了,可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
躺在地上的沈桂兰,早已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