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桂花她们五个女兵分到了二营,住在地窝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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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五个女兵到处找学堂和工厂,还去找拖拉机。因为她们来新疆之前招兵宣传喇叭上是这么说的,新疆是个好地方,想当工人的可以进工厂,想上学的可以进学堂,如果你不想上学,也不想当工人,想开拖拉机,那就去军区机械化农场,去开苏联进口的“维特兹”拖拉机。

营教导员笑着说,你们要找的学堂、工厂和拖拉机会有的,他学着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里瓦西里的口吻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女兵异口同声问,在哪呀?教导员笑容不见了,严肃地说,在我们建设新疆的蓝图里,这一切早晚都会实现的。

女兵见教导员如此严肃,颇有发火的迹象就吐吐舌头回到现实的地窝子里去了。

五个女兵成了男兵的宝贝,他们都争着抢着帮着女兵干活,曲桂花一天的挖渠任务早早就能完成。别的女兵也是一样,男兵帮她们的用意,她们哪知道。

可教导员知道这些男兵的用意,他决不能让他们的图谋得逞。

有一天,营张参谋叫曲桂花到办公室来。曲桂花一落座,张参谋就亲切问道,来新疆习不习惯呀?干活累不累呀?给家里写信了没呀……

曲桂花回答,习惯,不累,写了。这些铺垫后,张参谋就言归正传了。他看着曲桂花,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在酝酿怎样说出要表达的意思。因为曲桂花是他找来的第一个谈话对象。

“小曲,营领导对你来部队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我现在就传达营领导的指示,营里决定给你介绍个伴,主要是为了在平时的生产生活学习中,你们可以互相帮助。小曲,你同意吗?”

曲桂花眼前出现了那些热心帮她挖渠的男兵的画面,心想,有男兵帮忙自然好了,如果不是他们来帮助,她还不一定能完成挖渠任务呢。以后有个固定的伴天天帮忙,真好。所以,没多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我同意。他帮我劳动,我可以帮他学习。

张参谋脸上乐开了花。

曲桂花,给你介绍的伴是三连副连长葛大湖。你可能不认得他,他可是我们营的战斗英雄,就连二军军长郭鹏都给他敬过酒呢。你可说到做到,以后你们可要互帮互助呀。

曲桂花有些发蒙,看着张参谋疑惑地问道,葛副连长在三连,我在营部,三连离营部有好几公里,他天天来营部帮助我?那三连的工作不做了?我要帮助葛副连长,还得去三连?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呀。

能不能给介绍一个营部的,年轻能干、但没有什么文化的,这样我们发挥各自的特长,相互取长补短。

张参谋看出曲桂花完全误解了“伴”的意思,将错就错,严肃地说,既然是营领导的决定,就不能朝令夕改,革命工作哪还嫌麻烦,无非就是葛副连长和你多跑跑路吗,再说了,你要进步,就得越是艰难越向前嘛,这也是领导对你的信任和培养呀。

曲桂花听张参谋这么说,就爽快地答应了,说没事,每天葛副连长来帮助我干活后,我就帮他学习认字。噢,对了,葛副连长文化大进军过关了没。

张参谋笑了,他要是过了关,领导也不会让你和他结伴了。

五个女兵都被张参谋叫去了,都是一样的“找伴”,大家回到宿舍一说,才发现其中有诈,因为给她们找的伴,都是干部,都是岁数大的,而且都是没有成家的。

她们这才恍然大悟,她们抱头大哭,说来新疆是革命的,不是来找伴的,更不是来找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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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们一起去找教导员说理,教导员没等她们说完,一拍桌子,大声训斥道,你们是军人,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说不请就不请,说不吃就不吃。你们知道吗,给你们找的伴是什么人,是英雄,是模范,你们连他们的面都没见就说不与他们结伴,还有没有革命感情了,没有他们带兵打仗,你们能来这里保卫新疆吗。好了,伴,必须结,这是命令。

给女兵找的伴由营里安排分别到营教导员办公室谈心,三连葛副连长排在第一个。

张参谋通知曲桂花去教导员办公室。她一进门,见屋里只有一个人,此人个头倒像山东汉子,壮实的像根车轴。大刀眉下两眼炯炯发光。

葛副连长见到曲桂花,黧黑的脸上像是突然泼了红彩,连眼睛都臊红了。

他双手揉搓着不知放在哪好,甚至不敢直视面前女兵的脸。总不能这么一直尴尬着,曲桂花自己坐到椅子上。她也是不敢抬头看面前这个人。

屋里静的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我叫葛大湖,今年三十二了,身上受过伤,但不碍事,连里打擂台我还是擂主。”

停了一会,葛大湖突然想起似的,补充道,噢,我是山东人,十八岁参军,家里有五口人,爹娘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说完了。

曲桂花听他说自己三十二岁时,心里一哆嗦,妈呀,他比我爹只小六岁呀,这不是找了个爹嘛。

曲桂花没介绍自己,也不敢说想早点结束谈心的话。她心想只要一声不吭,面前这个老实人就会知趣地替她说出来。她感觉到这个人没多少心眼,他会说的。她在等。

见曲桂花不吭声,葛大湖来了这么一句。小曲(张参谋已告诉了他曲桂花的基本情况),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听到他这么问自己,曲桂花差点没笑出来。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对你能有什么意见,我犯得着对你有意见吗。她盼着谈心快点结束,就抬起头看看葛大湖响亮地说,没意见。

听到这句话,葛大湖的脸又红了,他显然很高兴,就说,没意见就好。说着就站起来。坐着的曲桂花抬头一看,哇,这人个子这么高呀。

从教导员办公室回到宿舍,女兵问她那个伴有多老。曲桂花说,与她爹比差六岁。

女兵没听明白,就问,是大六岁,还是小六岁。曲桂花发疯似的吼道,要大六岁,不成了我爷了。

一个女兵调侃地笑道,不是爷是什么,咱们老家不就是把伴叫姑爷嘛。曲桂花一头倒在床上,蒙上被子大声地嚎啕起来。

三天后,五个女兵在宿舍哭成“大合唱”。

如出一辙,那四个女兵都犯了曲桂花的错误,都说没意见。既然没意见,张参谋向团里政治处打了五份结婚报告,五个女兵和她们的伴儿自愿结为革命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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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连通信员来接曲桂花,说葛副连长派他来接小曲同志去三连。通信员是牵着一匹军马来的。曲桂花正要找她的伴,质问他为什么瞒着她就打了结婚报告,这个报告她没签字,不算数。去,要去,表面上看你葛大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还会挖坑骗人。

通信员说,小曲,上马,我扶着你。曲桂花想,骑就骑,省得走好几公里,免得到了三连没力气与伴儿吵架了。

一到三连,不少男兵都来看热闹,有的喊她葛大嫂好,有的喊小嫂子好,反正都在起哄。

通信员牵着马直接到了办公室门前。他扶曲桂花下马后说,葛副连长在办公室里等着呢。

一进门,见张参谋也在。她一见葛大湖,两眼冒着火花,上前一步冲到葛大湖面前,一看他老高,就踮着脚尖,用手指往上戳着葛大湖,大声喊道,葛大湖,你是个骗子,我没同意你就打结婚报告,这个报告我没签字,不算数,说完,呜呜哭起来。

葛大湖显然料到会发生这一幕,显然张参谋也与他商量好了对策。葛大湖弯着腰,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我问你了,对我有啥意见!你说没意见。所以我就如实向张参谋汇报了。

曲桂花哭诉道,你问我有啥意见我哪知道你问的是对我们的婚姻有什么意见,我还以为对你工作有什么意见呢。

葛大湖依然一副委屈地说,我去就是与你结伴的,问你有什么意见,可不就是问对结伴有没有意见嘛。

曲桂花知道葛大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就哭喊道,现在说也不迟,我对你有意见,你太老,比我爹只小六岁,找伴儿要找岁数般配的,不能找个爹。

张参谋这时说话了:“小曲,话不能这么说,第一,你在找伴儿谈心活动中,明确表示对葛副连长没意见,而不是在工作会议上表示没意见的。第二,你说你不能找个爹,这话有思想问题。新婚姻法里没有规定岁数大的男人不能找岁数小的女人,上面明确写着,男二十,女十八,就符合结婚的条件。”

曲桂花一听张参谋这么说,像是看到了为自己申辩的一条理由:“张参谋,这话你说对了一半,你回去学学新婚姻法,上面还有一条,就是自由恋爱,不得强迫。”

张参谋显然已经料到这一步,他笑着说,小曲,你说的对,婚姻自由,不得强迫。可刚才葛副连长不是说了吗,你对他没意见呀,这一点你也不否认呀。在结伴谈心活动里表达对葛副连长没意见不就是对与他的婚姻没意见吗。小曲,我说的是不是这么个理呀。

曲桂花听到这里,她是有口难辩呀,只有嘤嘤哭的份。

那四个女兵与曲桂花犯得同一错误,而结果自然也是一样的,只是苦了张参谋,从三连到一连,连续跑了五个连队,用同一番“道理”与女兵讲的是同一理由,结果自然与曲桂花一样,女兵都是有口难辩,只有嘤嘤哭的份。

几天后,三连通信员又来了,这次不是接曲桂花去三连的,而是通知她当晚去三连与葛副连长结婚。他是来拿曲桂花的被褥回三连。曲桂花哭喊着不让,通信员无奈地回去了。

张参谋来了,正式通知她,从明天起,曲桂花同志去三连报到。

曲桂花哭着说,我不去,就在营部。张参谋小声告诫她,这可是团里的调令,如不去报到,就地复员回老家。临走时吐出五个字:“军令不可违。”

那四个女兵围上来,都在抹着泪。人总有清醒的,一个女兵说,认命吧,不去就得复员,那就是老百姓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们的伴儿除了岁数大些,再没有什么不是的地方了,给我们五个找的伴儿都是副连长,也都是英雄模范。古话说得好,英雄配美女嘛。当然我们也谈不上是美女。正因为我们不是美女,可人家可是英雄,我们还有什么讲条件的资格。

曲桂花一听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再说,你现在不依,就得复员,一头是英雄的老婆,一头是复员回老家当老百姓,你选哪一个,肯定闭着眼睛也要选当英雄的老婆。这么一想,心里也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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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抹去眼泪说,说的是有道理,找伴儿是早晚的事,是个女人就得找,但不能让这些男人就这么轻易娶我们。今天晚上营部不是放电影吗,我决定了,先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去三连,让老葛干着急,也让他知道我这个新娘子不是那么好娶的。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新娘子不参加婚礼,也让那个新郎官颜面扫地。

下午,三连葛副连长骑马来到营部,他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腰扎武装带,显得很是威武。

他先到教导员办公室,向教导员报告晚上婚礼的情况。他说,婚礼就在新房举行,班长以上的干部参加。他买了些水果糖和瓜子。我和小曲向毛主席画像鞠躬,再向战友鞠躬,然后我俩互相鞠躬,就行了。

教导员说,时间越短越好,你要有新娘子不配合的心理准备。说后,他从抽斗里掏出两盒哈德门香烟,说前几天团长给的,拿去让大家抽抽。

葛大湖牵着马来到女兵宿舍,将马拴在门外,就去敲门。屋里的曲桂花没吱声。葛大湖喊道,我是葛大湖,小曲,你在吗。曲桂花还是不吱声。

葛大湖走到坐骑前,从马褡子里取出一条毛毯,铺在马肚子下,一弯腰躺到马肚子下,双手抱头,闭目养神……

说着,放电影的时间就要到了,那四个有意回避的女兵回宿舍,见宿舍前一人躺在马肚子下睡觉,惊得大眼瞪小眼,她们不敢吱声,生怕惊动了那马会踩着肚子下的人。

马肚子下的人见有人来了,便坐起来,那头正好顶着马腹,可马依然不动。

他笑着对四个女兵说,你们回来了,快进去叫小曲出来,我是来接她去三连的。

四个女兵这才知道马肚子下的人就是小曲的伴儿,那个三连的副连长葛大湖。她们相互看了看,仰着头,不屑地说,小曲要看电影呢。说着便进了宿舍。

葛大湖听到女兵在屋里说小曲的伴儿神了,在马肚子下睡觉,而且那马像是懂得一样,一动不动。那人的个头真高,坐在地上,头顶着马肚子,要是站起来那有多高呀。

不一会儿,小曲和四个女兵出来了,葛大湖赶忙站起来,一脸笑容地迎着曲桂花,小曲,我来接你回三连,今晚连里要为咱们举行革命婚礼。

曲桂花装出生气的样子朝他喊着,等着,我要看电影去。

葛大湖着急了,忙喊道,看完电影时间就晚了,参加婚礼的人都在等着呢。

一个女兵回过头来笑着说,葛副连长,是看《列宁在十月》,电影重要,还是你举行婚礼重要。你是副连长,公私要分明。说完五个女兵咯咯笑着向放电影场地走去。

电影开始了,张参谋见葛副连长牵着马在场边转悠,就对教导员说了。教导员走出人群,问咋回事。

葛大湖说后,教导员笑着说,你就知足吧,能娶个十八岁的小娘子,就是等一晚上也值得。

电影散了,张参谋将曲桂花领出来,说了句,人我给你领来了,说完就走了。

葛大湖赶紧笑着说,上马。曲桂花还没想好是上马还是不上马时,就觉得葛大湖将她拦腰一搂,像是抱个枕头似的把她放到了马鞍上。只听葛大湖说了句别怕,我牵马。

月光下,男人牵着马,女人骑着马,一路无语,只听马蹄声在寂静的原野上哒哒哒有节奏地响着。

马鞍上的曲桂花此时的心情不可名状,说不上悲伤,也说不上喜悦,但是踏实是确定无疑的,就像那个女兵说的,跟着牵马的这个伴儿,以后就是英雄的老婆,而此时,这个英雄却给我牵着马。想到这,曲桂花脸上有了笑容。

月光下的牵马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他说了一句让马背上的人心里涌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话来。

小曲,委屈你了。我这一辈子会对你好的。

曲桂花没有吱声,但心里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话感动了。她骑在马上,看着牵马人的背影,那个背影就如一面墙,他迈着大步向前走着。

突然,曲桂花听到坐骑嘶鸣了一声,并且打着响鼻站住了,不肯往前走半步。

葛大湖回过身子对曲桂花说,小曲,你坐好,我得骑到马上去。

还没等曲桂花反应过来,眼前的牵马人就翻身上到马背上。

他双脚踢了一下马腹,那匹坐骑又往前走去。葛大湖骑在马背上,不时地看着周围。

就在这时,坐骑又是一声嘶鸣。葛大湖从马褡子里掏出一块石头,照着马的右侧一黑影狠狠投过去。只听那个黑影一声怪叫,瞬间消失了。坐骑又往前走去。

这时葛大湖才对曲桂花说,刚才你看到那个黑影了吗那是条狼。我投过去的石头打中它了,那声惨叫说明它伤得不轻。好了,我这就下去给你牵马。

听说刚才是条狼,曲桂花的心便咚咚跳个不停,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葛副连长,你还是骑在马上吧,我害怕。

葛大湖心里很是高兴,就说,听你的。小曲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我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反动派,还打过乌斯满土匪,什么事没经过。来时我就想到了,晚上回去的路上可能会遇到狼,就往马褡子里装了几块石头。别小瞧石头,投准了,就是武器,这都是打仗这几十年投手榴弹练出来的。不能说是十发十中,那也是十发九中。

葛大湖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说,给你说这些干嘛,你又不爱听。我还是下去给你牵马吧。

曲桂花没想到身后的这个伴,这么胆大心细,难怪是全军闻名的战斗英雄,难怪连二军军长都给他敬酒。

听他又说要下马,就着急地喊道,不要下去我害怕。听自己的伴儿还是这么说,葛大湖也就不再坚持了。他在马背上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合适,背上像是有刺一样不自在。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小声说,你咋不讲了,我爱听。

新房已经人去房空了。桌上的糖果、瓜子没人动。人们不知葛副连长的伴儿能不能来,不来,喜糖和喜瓜子吃了,那葛副连长是个怎样的心情。葛大湖新房和他走时一样,好像根本没来过人似的。知道战友和他一样对今晚的婚礼能否举行得成,没有把握。

葛大湖抓了一把糖果塞到小曲手中。太晚了,大家都回去了。也好,我们两个吃。

一路上的经历,特别是葛大湖讲的那些话,已经深深烙在曲桂花的心里。她原来计划要好好整整这个伴儿,让他为自己挖的坑和出的阴谋诡计付出代价,你不是想和我结伴吗,那我偏偏不参加婚礼,新婚之夜也不与你同床。

可这会儿,她改变自己的想法,对眼前的伴儿说,那就自己给自己举行婚礼吧。来,咱俩给毛主席鞠躬,再给三连的战友鞠躬,咱们相互鞠躬。

夜深了,葛大湖还为自己的计谋内疚,不好意思地对曲桂花说,我担心你一时半会不适应我,今晚我就睡地下。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双人床上的伴儿说,你胡说个啥,上床吧。

作者简介:张光辉,笔名张愚,1957年生于哈密大营房。原当代兵团杂志社社长,高级编辑。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兵团自治区“十佳新闻工作者”,全国优秀报刊审读员。出版专著《三味集》《张光辉作品选》。工作期间,采写的十余篇纪实作品分获全国报纸副刊年赛银奖;全国党刊文字类评比一等奖、二等奖;自治区报纸副刊评比二等奖、兵团报纸副刊评比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