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伟,今年66岁。活到这把年纪,当初那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了。出身农村,父母医疗费、孩子教育费,我年轻时拼了命赚钱,如今总算在这座小城里攒够了养老钱。只是没想到,这最后的人生阶段,竟如此寂寥无助。
我住在一幢老旧公寓里,租金低廉。推开家门,狭小的客厅被漆黑一片,只有从窗户透进些许路灯的光亮。我摸索着打开电灯,昏黄的灯光下,简陋的陈设和四周的陈年灰尘一览无遗。角落堆着几个空啤酒罐,地面上洒落一地烟蒂。我狠狠踩灭一根还在燃烧的烟头,叹了口气。
就这般简陋、肮脏的环境,我竟已在这里独自糊口十几年了。退休金加上有限的存款,只够维持这种干干净净、温饱有余的生活。可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孤独的滋味就愈发难以排解。电视机里的综艺节目看着看着就不知所云了,桌上的麻将牌也无人搭伴。我痛恨这种生活,却又无可奈何。
爸,你最近过得还好吧?身体没啥毛病吧?电话里,女儿的声音冷冰冰的,跟打个招呼似的。
还行吧,你们那边都挺好?孙子最近可好?我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都还好。对了,上个月您退休金没汇到账是怎么回事?银行说可能您的账户出了什么问题。
啊?没收到?！我的心突然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一阵痉挛。这可是我整个月的生活费啊!
啪的一声,我狠狠挂断了电话。
我没好气地拿起一旁的便当盒,里面是三个馊了的包子和一小碗咸菜。可我此刻竟然叉开筷子,囫囵吞下一个包子,脸上满是怨气。吃到一半,觉得太咸了,连忙灌了几口凉白开。包子已经发硬,口感糟糕透了,可我还是强行把它们全部吃完。
吃过后,我漫无目的地坐在客厅,身边的烟灰缸里已经积满了烟蒂。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着新闻,我百无聊赖地盯着荧幕出神。真希望有个人能陪我聊聊天,可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我孤零零的身影。
朋友们,你们从哪里走散了呢?那时的欢声笑语,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么?难道到了老去,就注定要渐渐与世隔绝吗?
我默默地回忆着那段往事,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后的景象。
大约在20年前,为了给孩子们攒足上大学的学费,我毅然放下在本市的工作,进了一家外地的建筑公司,靠着拼命干活,终于如愿以偿。当时孩子们因为追随妻子外嫁,也已离开了这座小城,我只好一个人在异乡打拼。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对这里怀有戒心,陌生的环境给我带来了不安全感。
后来,我们项目组换到另一个工地,同事们再三邀我饮酒聚餐,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们叫我孤家寡人,我直截了当地回击:我有家室,不像你们这些光棍!这下,他们也对我敬而远之了。
我不在意别人的谩骂。从来就没有人比得上自己的家人亲近,外人的友谊都是虚的。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轻易接纳外来的陌生人。
就在那段日子,有一次我和一名前同事在路上相遇,他似乎醉得有些厉害。
呦,张老弟,好久不见啊!他满脸通红,摇晃着朝我走来,还是老样子,一股子泥腿子味。
见他如此落魄,我不禁撇了撇嘴:陈叔,你还是老样子啊,喝个烂醉,身上酒气熏天!
张老弟你怎么就这么看不起我呢?我现在可也成了有身家的人了哟!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朝我招展。
这人竟如此不检点,我十分反感:你留点钱还不如存余粮,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哪家的馊饭呢!
看他仗着年长,越发理直气壮,我不禁火冒三丈。陈叔,我劝你还是醒醒酒吧,好自为之!像你这种人,领导能重用,同事就都对你敬而远之!我冷冷地说。
人前较着理,我的性子上来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掼倒在地。老东西,你给我认栽!我就势踩在他肚子上,他却剧烈反抗,两人就在街头扭打起来。
围观的行人惊呼纷纷传出,很快就有人报了警。被警察拽着的那一刻,我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的陈叔,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我回到家后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暴力的行为呢?仔细回想,似乎根源在于对陌生人的恐惧和防范心理。
我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双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有时我会突然浑身一震,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客厅外是否有什么声响。只要听到大门那边传来丝毫响动,我就会立即紧张起来,全身警惕,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要知道,我仍旧住在20年前的那间出租屋里。套间小小的,只够勉强居住,但我宁可再过十年这种生活,也不愿去别处租房。因为熟悉的地方会给人一种安全感,不会像在新环境下那般,时刻如临深渊。
作为异乡人,我会由衷怀念故乡那片土地,可同时也对她充满恐惧。我不太愿意回去,因为害怕会像二三十年前那样,再次目睹父老乡亲被骗子们蛊惑,上当受骗。
爸,你就是这个样子,才把所有朋友都给推开的!女儿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有什么朋友?他们全是些穷酸士,靠不住的。我面无表情地说,要靠朋友吃饭吗?我们家还是靠自己吧!
您就是这股子死心眼,做事太偏执了!朋友之间关心爱护不是应该的吗?可您老是对人们怀有戒心,把他们全推开了!
你小时候还太单纯了。我这么大年纪,早就看透了这个世界!我的语气很是不屑,没钱没权,谁也不把你当回事。外人的友谊都是虚的,我才不会轻易向人敞开心扉呢。
可是您连儿子、女儿也视为外人啊!您呆在这间出租屋里越来越颓废,也不愿重操旧业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已经退休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再说你们自己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吗,哪需要我这个瞎操心的老头子?我住在这也习惯了,有什么不好?
您就是这副固步自封的老顽固作风!女儿语气越发激动,您老了,需要人照应,可我们再三挽留您都不愿搬去和我们住在一起,非要一个人住在这出租屋里!
那又怎样?!我终于被彻底惹怒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哪需要你们教训?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用不着你们多嘴!
呸!我看您是活得太滋味了,居然开始把亲生女儿也当外人了!女儿刚想说点什么,却又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一直在响,我叹了口长气,有气无力地扔下了手中的话筒。
女儿说得没错,我确实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外人,把自己孤立于世。但我能怎么办呢?一个人生活太久了,内心深处就自然而然地对所有外界事物产生恐惧。我宁可过着封闭的生活,也不愿主动接纳新的人事物,去打破内心的平衡。
年轻的时候,我是那个生龙活虎、敢作敢为的种子选手。可是后来慢慢地,人们对着我指指点点:你们家里就出了个瞎了吧唧的老东西。我知道他们在说我,无缘无故地指责我,我当时就很生气,后来干脆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算了。
现在,连亲生女儿也看不惯我这副冷淡固执的作风了。可我已经很难改变了,改不了了。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熟悉的环境,去躲避外面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只 ,而不用冒着被外人伤害的风险。就让我这个固步自封、孤傲的老头子,在这座老旧的公寓里,慢慢孤独终老吧。
电视在播放一个新晋流行音乐节目,几个打扮夸张的年轻人正在疯狂舞动。我盯着荧幕上他们扭曲的面孔和天花乱坠的舞蹈动作,不禁打了个冷战。这还是音乐吗?分明就是在放馔!
赶紧换台,这回是一档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正在讽刺挖苦社会上的一些现象。他语无伦次,口无遮拦,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更可恶的是,他说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笑话,还伴随着大量捧腹大笑的背景音效,分外刺耳。这算是什么幽默节目?分明就是在宣扬低级庸俗的文化!
我彻底被这些节目惹恼了,狠狠按下了电视机的关机键。现在的社会真是越来越堕落了,把这些低级庸俗东西包装成流行文化真是有辱斯文!在我年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种低俗作风。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街上的汽车喇叭声、人声嘈杂此起彼伏,我立刻被这阵吵杂的喧嚣惊了一跳,连忙关上了窗户。糟了,现在的世界是怎么了?哪里都是这么混乱、喧闹、肮脏,真让人生厌!
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吧,这样最安全了。我对着窗外那个纷扰嘈杂的尘世世界,满心只有一个想法:我才不要融入这个世界呢!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我正准备下厨做些简单的午餐。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双腿开始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了。
更可怕的是,我对外界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多少年来,我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外人和威胁,如今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已经彻底无人可救了。
我又给儿子拨去,结果同样无人接听。最后绝望地给几个熟悉的号码打去,可显示无人接听。我的手机信号灯也开始闪烁,看来是快没有电了。
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你没事吧?家里怎么这么乱?快开门啊!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了。一个年轻女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看到我触目惊心的模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伙计,您家里这么乱,看来是遭了贼了!旁边又闯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一脸惊诧。
其实这对母女是我家的邻居,从来没有主动跟我打过交道。她们今天之所以会发现我,纯属是巧合。
我昏昏沉沉地被抬上了救护车,躺在担架上时,脑子里全是对这对陌生母女的疑虑和防范。我一直以为,除了家人亲友外的外人,都是虚情假意的。可这对陌生人,却毫无利害关系,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
出院后,我反复回想那个经历,内心的芥蒂和防备似乎渐渐开始松动了。我开始少有地主动与楼里的邻居打招呼,偶尔还会聊上几句。大家也对我不再那么避而远之了,反而频频叮嘱我要多注意身体。
我拿起相机,轻轻拍打掉上面的灰尘,语重心长地对它说:老伙计,好久不见啦。咱们要不要重拾当年的激情,重新走上人生巅峰?
说着,我对着镜头凝视自己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解脱和喜悦。是啊,我为什么要活得那么压抑和封闭呢?我要大步走出阴暗,重新拥抱阳光!
爷爷,听说你最近状态不错啊?孙女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是啊,我最近在门口种了些蔬菜,你有空来家里做客啊!我的语气比以前更加亲热友善了。
真不错!孙女就是为了看看您嘛。对了,妈妈让我转告您一声,您是不是考虑搬来和我们住?
哎哟,别这么说嘛!您在家里多辛苦啊,搬来我们这里不是更省心?
这倒也是。不过你们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照顾我?到时你们两口子吵架,我在旁边看着也过意不去啊。
胡说,您老来了,还能给家里添添温馨气氛呢!您就是太固执了,非得在那出租屋里住。
行行行,我再考虑考虑吧。对了,过两天你爸爸那老家伙应该也有空吧?你让他也约上,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我心里泛起一阵暖意。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在这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其实一直在身边。多年前我为什么要与他们渐行渐远呢?幸好还来得及重拾亲情。
挂断电话后,我又坐在窗边出神了。窗外是一片繁华的都市景象,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我看着这喧嚣而又充满生机的景象,内心的芥蒂和排斥感似乎正在慢慢消解。
对啊,我为何要固步自封、怀璧其罪呢?我不应该把所有外来的事物都当成威胁。重要的是,我要学会开放、包容,用更积极和友善的心态,去接纳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
从今往后,我要告别过去孤独封闭的生活方式,重新走进阳光,拥抱亲人朋友们的热情与关怀。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可怕,反而处处都充满着温暖与同情。只要我们相互关爱、互相理解,就能走出寂寞,获得新的生机。
在孩子们的开导和照应下,我逐渐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退休金的账户漏洞很快就被修复,经济上的困扰也解决了。我搬出了陈旧破败的出租屋,租了一间设施更完善的新居。家具虽然依旧很简朴,但至少让人感到清新舒适。
我开始在小区里三三两两结交新朋友。每天早晨,我都会拿着那架陈年的相机,在小区的绿化带上漫步。一旦遇到顺眼的景色,我就会驻足按动快门,将眼前的一草一木留在相机的取景框内。有时也会给一些热心的邻居拍几张生活照,算作是报答他们的友善。
晚间,儿女和孙子们常常会聚在我家做客,我们就围坐在一起,打打牌、聊聊天。有时也会邀请几个熟识的新朋友前来加入,他们往往会给我讲些鲜为人知的奇闻逸事,让我大开眼界。我也乐得与他们分享自己的阅历见闻,大家就这样其乐融融,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作别。
重新融入社交圈的生活,给我的内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暖意与力量。我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生活方式,意识到我太过偏执和孤僻了。
是啊,当年我为了给孩子们攒钱读书,放弃了在家乡的稳定工作,千里迢迢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市打拼。最初的陌生环境给了我极大的不安全感,让我开始对所有外人和新鲜事物都怀有戒心。
后来工作节奏太过紧张,我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工作上,渐渐地就与周围的人越离越远。当时我以为,把朋友都赶跑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朋友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可是有谁能想到,在孤独终老的那一刻,我会如此无助和绝望呢?
我开始痛恨曾经的自己,太过偏执和死板,对人对己都缺乏基本的理解和宽容。幸运的是通过那次经历,我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和活下去的勇气。既然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一定要放下成见,用更开放的心态好好活下去。
从那以后,我开始在小区里结交新朋友,不再像从前那样防人于千里之外了。有时候我甚至会主动向陌生人打招呼,热情地与他们攀谈几句。
大家也很快发现了我这个环境的转变。有几个年轻人经常会主动约我打牌下棋,我就聊些有趣的故事给他们解解闷。别看我老了,脑子可还是挺灵活的。偶尔也会夸赞几句他们的生活琐事,年轻人果然比我们时候思想更加开放和前卫了。
不知不觉,我竟已在小区里结交了不少好朋友。大家见我如此开朗热情,也就把从前对我的一些成见抛诸脑后了。我常想,如果当年就能用这种开放包容的心态对待身边的人和事,是不是就不会活到老来这么孤苦伶仃了呢?
如今的生活,每天都显得格外丰富多彩,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度日如年。
周一的上午,我都会和几个老伙计们相约在小区操场运动。我们或是在跑道上散散步,感受棉绵的阳光拂面;或是找个僻静的角落打打太极拳,在幽暗中苦修内力。有时我也会带着相机在旁为他们留下运动的身影,大家就开着玩笑,说我这是在秘密留存他们的武功绝学。
运动过后,再相约到附近的公园,坐在长椅上闲聊几句。我们或是回忆年轻力壮的过去,那时个个生龙活虎,斗志昂扬;或是讨论时下的社会热点,电视里那些新闻名嘴的观点也免不了被我们一顿拆解批评。总之只要谈兴起来,我们就能把白发苍苍的头脑填得滚烫无比。
周三的下午,有个属于我的小型沙龙。我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活动室，把桌椅摆放整齐,为等会儿的讨论作准备。不一会儿,几个中年朋友就陆陆续续赶到,大伙儿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侃侃而谈。由于我们各自的生活阅历和工作背景都不尽相同,所以每次的讨论都会产生不少新的观点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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