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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我生活在茶陵桃坑这个客家山寨里。

一天,我在一个竹林密布的地方迷路了。

我是来搞副业的。我的朋友小冬告诉我说,供销社开始收购竹片,每片五分钱。

所谓竹片,就是把竹子劈成4米多长,4厘米宽的小竹片。我们那地方山上到处长满了竹子。因为山是生产队的,所以任何人都可以砍,但是卖给供销社不行,尤其是大人。那年月搞副业,是一条严重的“资本主义尾巴”,轻则批斗游街,重则抄家劳改。

但是我们小孩不怕。所谓不怕就是抓住处罚会轻些。大人不好明说,于是故意把消息说给自己的小孩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于是,大家开始偷偷摸摸搞副业。

天刚蒙蒙亮,我们朝十多公里远的深山竹林走去。那地方才有枯死的竹子,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到达目的地后,大家散开,各自钻进深山里面去寻找。

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一片浓密的竹林。这地方真静啊,连虫子的叫声也没有。四处阴影密布,似有千百个怪影在游动。我忍住“怦怦”直跳的心,努力睁开双眼,四处张望。

很快,我发现对面山腰上有根横卧的楠竹,似乎已经枯死。我十分兴奋地爬过去。不久,我找到了这根楠竹。这根竹子的确已经枯死。我抽出了别在腰肩的柴刀,奋力剔除竹子上的枝节,准备把它拖到山底劈开做成竹片。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嗡嗡”的叫声,一群大黄蜂迎面向我扑来。原来竹尾处有一个我没发现的黄蜂窝。我吃了一惊,人还没反应过来,大黄蜂开始了轮番进攻。它们在我外露的脸上、手上拼命叮咬,很快,阵阵剧痛四处袭来,万箭穿心,疼痛难忍,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空旷的山中响起了惨烈的呼救声。

然而,我的同伴相隔太远了,谁也没有听到。幸亏我长在山区,对付大黄蜂还是有一定经验。我立即闭紧嘴巴,强忍肿疼,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窝黄蜂数量不多,大约只有十来只。它们叮咬一番后,认为我已死,没有危险了,陆续飞回了老巢。

我看见大黄蜂飞走了,摸了摸又肿又疼的手臂和脸,把里面的毒针一一拔出来,然后,悄悄溜回到山窝底。休息片刻后,我发现除脸上有点麻辣辣的感觉外,其它地方似乎问题不大,手臂上几个泡还有一些消肿。看样子,这些大黄蜂毒性不太。望着这根大楠竹,我又有一点不甘心了。要找一根枯死竹子太难了,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

我又重新往山腰爬去。这次我吸取了教训,用彬树皮包扎好头和手脚,找来一根长木棍,朝树尾捅去,只听“嗡”的一声响,大黄蜂四散而逃,不知去向。

很快,我把竹子枝节削掉了,顺坡一推,竹子自动溜到了山窝底。我开始把竹子开膛破肚,劈成一块块竹片。可惜竹片太多了,我无法背动,只好选了其中的十块捆成一捆,放在肩上,往山的另一头一条隐约可辩的小路向上爬去。

然而,我山顶上走着,走着,渐渐地发现路线不对,不是我来的小路。我前后左右,四处乱窜,路条条像又不像,越走越陌生,越走越糊涂,我迷路了。我心里很害怕,立即丢下竹片,开始寻找回家的路。

这时,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一些不知名的小东西在四周“吱吱”的叫着,远处不时传来一二声嘶心裂肺吼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尤叫人害怕的是,不远处我看见了一条花绿绿的蛇,盘在树梢上,昂起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我,乌黑的舌头不断吐来吐去。

我像头失去脑袋的苍蝇,在小路上爬上爬下,累得满头大汗,却始终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真的慌了,又惊又怕,忍不住泪流满面,站在山顶上大声哭喊起来:“小——冬,小——冬,你在哪里?!”我凄历的呼喊声在群山深谷中引起了阵阵回声。

朋友小冬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声。他已经找了我许久,有点恢心了,正准备回家喊我的父母。他忽然听到了我的呼声,很快跑过来了。我俩一起抬起这捆竹片爬到了大路口。

此刻,大路上只剩下我和小冬俩人,其他的人都走了。我们赶紧背起竹片回家。我虽然被蜂叮了,人疲惫不堪,但心里暖烘烘的。小冬也很高兴。俩人边走边说,都打算卖了竹片,要买一把糖果,不知不觉快到家了。

突然,空中响起一声炸雷:“站住!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抬头一看,前面站着威风凛凛的生产队长。他是专门负责打击非法搞副业的,并且非常严厉。有一次,他的一个侄儿偷偷摸摸上山砍了一根竹子,被他抓住了。他不仅罚了侄儿的款,而且还命令侄儿戴了一个高高的纸帽,游街示众。此事轰动全乡,上面把他作为典型进行了宣传,是有名的“铁包公”。

我们只好乖乖地放下了竹片。我有点不甘心,于是狡辩道:“我们砍的是柴火。”

生产队长冒火了,几乎咆哮起来:“放你的娘的狗屁。你再胡说八道,我要关你进牢房。”

队长的话是有份量的。我心里一阵抖嗦,低头不语,不停打量自己露出脚尖的草鞋。小冬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

“你俩说说,怎么办?”生产队长十分威严地注视着我们,一脸的冷笑:“按规定你们要游街示众,然后批斗,开除学籍。”

队长的话像把锋利的匕首,直插我的心脏,我忍不住哭了,边掉眼泪边哀求:“队,队长,我,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要不把我俩的竹片充公。”

队长严肃的脸不见了,似乎还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摸了摸下巴几根干枯的胡子,点了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是这样吧,念你们还年轻,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能再犯,听见没有!”

“听见啦。下次再不敢了。”我和小冬赶紧点头,异口同声地答道。

“这就对了。改正了错误,还是好孩子嘛。天色不早了,把竹片放在这里,你俩赶紧回家,省得大人挂念。”说完,队长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和小冬恋恋不舍地走了,但走着,走着,我们总感到有点不对头,平常队长处理别人不是这样呀。

我拍了拍小冬肩膀:“小冬,你觉得这事怪不怪?”

小冬也是一脸的疑惑:“是呀,我觉得有点怪。队长会不会独吞我们的竹片。”

于是,我们决定躲藏在路边,等待队长。不久,队长背着两捆竹片慢悠悠走过来了。他很快下了山,朝村里走去。果然不出我们的意料,他没有背到队部,而是直接背回了家。这家伙想独吞我们的竹片。

我和小冬自然不干,然而他是生产队长。他的一言一行,不仅影响我们,而且还决定我们大人的命运。我们去哭闹肯定不行,一旦他认真起来,我们还真有麻烦。

我们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时已经漆黑一团了,伸手不见五指。家家户户点燃了油灯,闪出红色的柔光。这是多么温馨的光啊!我俩开始想家了。

我悄悄说道:“小冬,干脆我们先回家。明天一早,我们在去供销社的路上等他。”怕父母担心,我们约定不告诉他们,只说竹片丢在山里了。

当天夜里,小冬住在我家里。大约凌晨六点多钟,我们就起来了。刚赶到村口,我们就看见了生产队长。他正背着我俩的竹片,急冲冲往供销社赶。

这下我们不怕了。我俩站在路中央大喝一声:“站住!”。

正在拼命赶路的生产队长吓了一跳,肩上的竹片差点跌落下来。他发现只是我们时,立即止住了慌乱,硬帮帮地说道:“走开,站在这里干啥!”

“这是我的竹片。我要!”

“你们的竹片已经交公了。这是我的。”

“你的,鬼信。为啥只准你搞副业,不准我们搞。你给不给?不给我喊啦!”

生产队长看压我们不住,只好笑了笑:“我是跟你们开玩笑,你们当真干吗。”

于是,他把竹片交给我们。他走的时候,终于讪笑道:“这件事你们莫说出去,影响不好。山伢子呀,我也是没办法。你们以后搞副业尽量莫让人看见啊。”

我们点了点头,欢天喜地背起竹片往供销社去了。这次我赚了五角钱。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干涉了。这年暑假,我赚了十五元五角,收入抵得二个全劳力。母亲花了五角钱给我买了五十粒糖,并叫在县城做事的父亲,给我买了一个小型收音机。

这一年我刚满14岁。

(李苏章原创,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