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我18岁。过完了春节,我准备跟二叔去山西挖煤。
这工作虽然艰辛,但听二叔说,挺挣钱的。急需存钱盖新房娶媳妇的我,听到这个消息后,跃跃欲试。
我爸和我妈却坚决不要我去!
为啥?因为我是家里的独子,而挖煤那活挺危险的。他们怕我钱没挣到,人却没了。所以千方百计阻挠我,我爸甚至给我二叔下话,“你敢把赵洪带出去,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哥了!”
二叔听了这话,哪还敢带我出去?只得在过了元宵节后,悄悄收拾行囊去了山西。
我人生地不熟,再加上没有路费,也没法一个人往山西跑。没办法,我只得在家乡留下来,准备找个好点儿的工作。
我爸听我二爷说,县扳手厂还在招工人,让我赶紧去报名。扳手厂那时还是国营企业,工资不赖,工作稳定,许多人挤破头皮都想往里面钻。我当然也想,但是我当时只有初中学历,而且没关系,没人脉,我觉得自己根本进不去,也就没有去报名。
我爸看到我一副消极怠工的样子,就骂我没出息。随后,他抓了两只鸡去找公社主任,帮忙走动关系。然而,时间过去了大半年,却没有半点儿音信。
我爸估计此事无望了,这才让我跟他一起去修水库,勉强挣些钱维持生计。
我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当时已经别无选择,每天只得带着毛巾,扛着锄头,跟着劳动大军一起去玉溪河水库工地干活。
玉溪河发源于邛崃山脉南段羊子岭大学堂,流向锯于山,直奔金鸡峡。
那年10月的一天上午,我随同劳动大军一起,正在工地上干活。太平公社的武装部长忽然带着一个解放军,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我们工地。
我对解放军向来比较崇拜,看到那个军人后,我立即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我当时还在想:他们两个跑到我们工地上来干啥?不会是来抓人的吧?
应该不是!因为二人脸上时时洋溢着春风一样的笑容。
就在我感到困惑时,那个武装部长跟带头的工长说了几句话,随后就扬长声音道,“大伙儿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我说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闻言,众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洗耳恭听。
那人又道,“现在正是征兵时间,希望广大有志青年踊跃报名参军,报效祖国,光宗耀祖!”
原来是来征兵的!不少男青年开始躁动起来。
这时,那人又指着身边的解放军道,“这是西藏来的段干事,专门负责我们公社的招兵,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扬长了声音问道:“有没有身高限制?我158CM,能不能当兵啊?”
“段干事,我今年32岁了,还能不能当兵啊?”
“我只有小学文凭,能不能当兵啊?”
“大家也真是太热情了,不过这身高和年龄都有一定的规定,有参军这个想法的,咱们到那边空闲的工地上去说一下——”段干事没想到大伙儿都这么积极热情,立即带着众人去了旁边那块空闲的工地。
我从小受红色故事的熏陶,一直对解放军充满了崇拜和尊敬之情,听到征兵的消息后,自然也是跃跃欲试。很快,我就跟着一帮热血青年,去段干事那里报了名。
段干事很是看重我,不由得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身板道,“好小子,你这身体素质杠杠的,还有初中文凭——只要政审过关,你这双脚就已经迈进了部队大院里。”
我听段干事这么一说,瞬间激动得不行,连连向他鞠了三躬道,“谢谢段干事。”
“你想去当兵?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起过?”我爸看到我兴奋的样子,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放下手头的活计,板着脸就道,“当兵也挺危险的,万一哪里要打仗,第一个冲锋陷阵的就是你们。”
“现在和平年代,哪有那么多仗打?”我担心我爸又成为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不由得就黑着脸道,“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去参军,你和妈不能再阻止我了!不然的话,我会恨你们一辈子的!”
我爸听了这话,哪还敢多言?不过,他并不死心。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又让我妈来问我话,“洪儿,我听你爸说,你想去当兵?”
“是啊,名都报了!段干事说,过几天就开始体检政审了。”我很是期待地说道。
我妈沉着脸又问,“去哪里当兵啊?当兵可不比挖煤轻松啊!而且也挺危险的——”
“听段干事说,是去西藏当兵。”我知道我妈也不想让我去当兵,我当即黑着脸道,“当兵是挺辛苦的,不过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干什么事都畏首畏尾的,那还有什么出息啊?!”
我妈听我这么一说,这才微微笑了笑道,“年轻人是该出去闯荡一下了!”
说罢,她又看向我爸道,“一人参军,确实全家光荣,我听说被评为‘光荣军属’的家庭,还能享受什么政策优待勒!”
我爸见我妈妥协了,这才舒缓了眉头道,“那去了部队一定要听话,要刻苦锻炼,争取立功受奖提个干回来!”
“嗯,那是必须的!”我使劲点了点头后,当晚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衫。
第二天早上,我更是没有去上工,直接去镇上理了个发,等待体检和政审。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几天之后,段干事亲自找到我说,“明天早上不要吃东西,也不要喝水,跟我一起去县人民医院体检。小赵,我很好看你,希望你一次过关哟!”
“嗯嗯,谢谢段干事。”
我听了这话,更是没心情干活了,于是给工长请了假后,就先下工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借了辆28圈自行车,直奔县医院而去。
8点的样子,我在医院门口见到了段干事,当时,还有七八个青年跟我一起体检。
体检虽然严格,但我本身就没什么毛病,很顺利地过了关。
几天后,段干事拿着体检报告,激动地对我说,“就差政审这道关口了,你小子不会让我失望吧?”
“段干事你放心,我父母祖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瞒您说,我二爷还曾参加过志愿军呢!”我也很是激动地说道。
段干事一听这话,不由得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这事儿基本成了!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
经过走访审查后,我政审过关,也就是说,我可以入伍了!
村里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都跑到我们家来表示祝贺。
想到我要走了,我爸先前还有些不高兴的,但看到乡亲们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后,他又改变了态度,立即在村里放起了鞭炮。
11月,我随同11名男青年,跟着段干事一起坐火车去了西藏,随后我被分配到了拉萨某部队,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
那时正是冬天,天寒地冻的。拉萨那边风大,12月更是冷得出奇。
跟我一同去连队的几个新兵,因为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差不多都感冒了。
我因为身体素质好,很快就适应了那边的气候。每天早上6点,我就跟着一帮新兵开始搞训练。
才去部队时,训练的项目也比较简单,无非是跑操、踢正步,做俯卧撑,拉引体向上,晚上要么在寝室里叠被子,要么去部队的大礼堂学思想政治。
初来乍到,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十分新鲜。
因此才去的那半个月时间里,我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浑身充满了干劲。
然而这种干劲,很快就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而被我消磨殆尽。
记得当年12月26日那天早上,我迷迷糊糊还在梦里,跟我同寝室的王富亮忽然使劲摇了摇我道,“赵洪,起来跑操了!”
“啊?都跑操了啊?我,我好困啊!”
“起不来!”
我当时只感觉浑身无力,根本爬不起来。
王富亮见我脸蛋通红,忍不住就伸手在我额头摸了一把,随后惊岔岔叫道,“哎呀,你发烧了!”
啊,发烧了?感冒了?!
我当时还有些懵逼,“不会吧?我身体素质这么好,怎么会感冒发烧?!”
说出这话后,我才感到全身滚烫。
王富亮又忍不住摸了一下我的额头道,“确实发烧了!”
说罢,他又看向同寝室的另外两名新兵道,“你们谁有温度计啊?快借我用用!”
“我们都没有!”
“找班长吧!班长那应该有。”
两个新兵都是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我却有种不认输的念头,赶紧起身穿衣服道,“我没感冒,我挺好的!不用量体温了!”
“你明明在发烧,怎么能说没感冒呢?”王富亮将我往床上一摁,又厉声而道,“你不要命了?这里是高原,不是咱们四川!如果你不好好休息,不去看病拿药,这感冒肯定会要了你的命!你给我先在床上躺着,我去找体温计给你量个体温先——”
都说战友情深,我之前还没体会到勒!但王富亮这几句话,就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和意义。
我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
“赵洪,感冒了要多喝水!赶紧的,你先喝杯水。”另一名叫谢伟的新兵,不失时机地给我倒了一杯热水,送到了床头。
我眼睛一热,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掉了下来:“谢谢你们——”
“举手之劳,有啥好谢的!你先喝水,我们先下去跑操,顺便给你和王富亮请个假。”谢伟摆摆手,跟着另一名新兵去到了操场。
不久,王富亮拿着体温计回来了,他将那支水银体温计甩了几下后,径直伸进了我的腋窝下,并叮嘱道:“躺着别动啊!”
我点点头,看着这小子一本正经地神情,忍不住问道,“你也是四川的吧?”
“是啊,跟你一样,都是邛崃过来的!只不过我不是太平公社的——”没想到,王富亮早就了解我的底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你是哪个公社的?”
“你们隔壁那个前进公社的!”
我去!这也算是正儿八经的老乡了吧!
我不由得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老乡!”
“可不是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哈哈哈!咱们别掉泪——”
“哎哟,我的乖乖,你竟然烧到了39度!”大约5分钟后,王富亮看着体温计惊叫起来。
我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吧?这体温计在高原地区量得不准吧?”
王富亮道:“班长说了,这是经过医务室校准了的,必须准确!你躺着,我去找军医来给你打一针!”
“这样不好吧?还是我自己去医务室。”我挣扎着就要起身。
王富亮又赶紧伸手将我摁倒道,“外面风大,你又在发烧,如果你再起来走动,肯定会加深病情。听我的,好好躺着,我去找医生来给你打一针,你再休息一上午,保证你下午就好了。不然的话,病情加重了,一星期估计都起不来。”
我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只得在床上躺了下来。
不久,王富亮果然把军医请到我们寝室给我打了一针。而且他还告诉我,“指导员准了你一天假,你就好好休息吧!”
“不是说半天就能好吗?”我还有些不乐意。
王富亮笑道,“让你休息一天还不好啊?你也不要太积极了嘛!”
经历了这件事后,我跟寝室的战友,尤其是跟王富亮的关系加深了。
三个月后,我们俩又被下放到了同一连队,住在了同一间寝室里。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我们都非常高兴。
那时当兵,大部分地区都有每个月6元的生活津贴,我们是高原兵,每个月基本有10元的补贴。我每天吃住都在部队,这些钱也用不出去,我就把它们存起来,准备退伍后回家盖房子娶媳妇用。
1976年9月的一天上午,我洗完了衣服,回寝室时,发现王富亮还坐在床头发愣。
我忍不住问他,“亮子,马上十点了,你快上岗了吧?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哎——”王富亮叹了一口气,忽然站起来,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这是?”我当即问到。
王富亮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好朋友,好战友,这才缓缓道出了实情,“我爸生病住院了,需要做个大手术,你说我该不该请假回去看他一眼?”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是大手术,你这个当儿子的,肯定要回去看看他啊!”
“可,可请得到假吗?”王富亮有些担心。
我道,“你直接向指导员说明情况,肯定能请到假的。再说了,部队上不是有探亲假吗?”
“听说要满一年后才有探亲假啊!”
“你这是特殊情况,应该能请的。走,咱们一起去找指导员。”我二话不说就拉着王富亮去找了指导员。
指导员很近人情,不仅准了王富亮7天假,还自掏腰包,给他拿了50元表示慰问。
我也把我存的60元钱交给王富亮道,“我身上现在只有这么多钱,亮子,你先拿去应急吧!”
“谢谢你兄弟!以后有钱了,我会加倍还你的!”王富亮十分感动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笑着摆摆手,“是兄弟就不用说这些,你赶紧走吧!”
王富亮回家那段时间,我和寝室的几名战友轮流替他站岗。
一星期后,这小子带着家乡特产回来了,他高兴地说,他爸的手术很成功,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为了向我们表示感谢,他给我们带来了家乡的花生、核桃、还有玉米棒。
“兄弟,你给我的钱这次都用了!等我有了再给你啊!”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富亮小声对我说。
我笑着说,“没事的,反正我现在又不用钱。”
“谢谢!”王富亮拍了拍我的肩膀,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姑娘的黑白照问我,“你看这丫的长得怎么样?”
我看了几眼,忍不住点头道,“真漂亮!怎么,这是家里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她姓王,叫王静勒!”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
王富亮神秘兮兮地笑道,“这是我堂妹!我怎么可能跟她处对象?怎么样,你喜不喜欢?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见那姑娘长得漂亮,当即有些心动,但我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王富亮道,“她在供销社上班勒!有正式编制。”
“哎哟,那她肯定瞧不上我的。”我瞬间有些担心。
王富亮道,“你也不赖啊!她怎么会瞧不上你?我这个堂妹可不是个势利眼,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写信告诉她——”
“这,我们现在隔起这么远,恐怕不太方便吧?还是先算了吧!”我不太喜欢这种异地恋,自然没有点头。
王富亮也不好多说,这事儿只得暂时不提。
1979年,我没有提到干,准备退伍,而王富亮则因为表现好在部队里留了下来。
临行前,王富亮将那60元还给我,并给我一封书信道,“兄弟,我好几年没回家看望我爸妈了,你能不能带着这封信,去我们家帮我看望一下我爸妈?”
“可以啊!不过这封信是给你堂妹的吗?”我见信封上写的是王静的名字,顿时有些诧异。
王富亮偷乐着点点头,“嗯,给她的!她每晚都会回家的,你如果没见到她,就把信给我爸妈,让他们转交也可以!”
“好!”
我点点头,带着行囊和信,回到阔别了近四年的故乡。
当然,在回家之前,我先买了些礼物,去探望了王富亮的父母。他父母特别高兴,尤其是他母亲,更是拉着我的手不住夸赞道,“好小子,富亮经常在信里提起你,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啊!”
“我也没怎么帮你们啊!”我知道阿姨说的是我借了60元给王富亮应急的事情,心里还有些惭愧的,毕竟我走的时候,王富亮把这钱还给我了!
“我哥说了,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感谢你都是应该的。”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得体,长得漂亮的姑娘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是照片上的王静,我赶紧把王富亮写给她的信交给了她。
没想到王静却是看都不看,就笑嘻嘻地对我说道,“不用看我也知道,准是我哥让我跟你处对象的命令!”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王富亮在部队上骗了我!这个王静,根本不是他的堂妹,而是他的亲妹妹!
他当初之所以骗我,可能是担心我不喜欢他这个妹妹,而丢了他这个大舅哥的面子吧?
当我得知事情真相后,才知王富亮和他家人的良苦用心!
原来,王静在看了我的照片(王富亮曾要了我的照片,偷偷邮寄给了王静),听了我的事后,就决定跟我处对象,于是从76年到79年我退伍,她拒绝了外人给她介绍的对象,一心一意等我回来。
而王富亮让我探望他父母是假,让我去见他妹妹才是真!
我还真该感谢了这个大舅哥的良苦用心,不然的话,我怎么能娶到他这个既漂亮又温柔贤惠的好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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