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战辽东》的第二章：崛起之路。
《战辽东》的主题是写明末辽东的战事，更新速度大约为2天更新一次。 整体字数估计在15到20万字之间。
01
女真在辽东的存在比明朝更早，朱棣时期，为了能够在辽东站住脚，于永乐七年（1409年）设立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简称奴尔干都司） ，作为管辖黑龙江流域各地军政合一的最高地方行政机构。
机构设立了，那就需要派遣官员去管理，但光派官员肯定是不行的，还得以武力为后盾。朱棣派遣自己的心腹太监亦失哈为钦差太监，率领官军千余人，乘坐大船二十五艘，护送奴儿干都司的官员前去赴任，并巡视所辖的卫所。
朱棣为何派一个太监去统军呢？因为朱棣在靖难之时，身边可以信赖的人并不多，除了三个儿子，就是一批常年在自己身边的太监。所以朱棣就用太监统军，最著名的就是郑和与亦失哈。
亦失哈是海西女真人，他在20多年的时间里数次带兵到辽东，对辽东各族恩威并施，算是稳定了明朝在辽东的统治。而这些地区首领臣服最好的表现形式就是进贡，黑龙江等地女真族每年进京朝贡1次。
此时的女真人数很少，且分散在各地。一个例子就是，明成祖批准建州女真的首领猛哥帖木设立建州左卫之时，人口不过千户、七千多人。
明英宗时期，蒙古瓦剌也先强大起来，在土木堡之变中重创明朝在北方的防御系统，也先的宰相脱脱不花东侵辽东，掠夺、征服女真诸部，大肆杀戮，造成女真地区的大混乱。
脱脱兵三万，于腊月二十三四日间到海西，执不剌吹，杀之。其部落降者不杀，不顺者皆杀之。指挥刺塔以下一、二百，逃奔黑龙江、松林等处，建州卫李满住闻，脱脱王杀掠海西人，奔窜山林，脱脱不穷追，还于海西。 今海西、建州等处一空，未闻向朝鲜也。 《李朝文宗实录》卷5
脱脱不花这一战，把女真诸部打得七零八落，也重创了明朝在该地区的统治。这一战之后，明朝对于辽东的控制减弱，由于战争的失败，明朝在女真人心目中的地位也大降。
女真部落或依附于蒙古、或内迁辽东、或同李满住和猛哥帖木儿远迁朝鲜境内。明朝无法直接控制边外的羁縻卫所和女真部落，转为采取保守性的边疆防御政策，在辽东修筑边墙和收缩边防。
02
明朝对女真采取的是羁縻政策。“羁”就是靠军事和政治的压力加以控制，“縻”就是给予经济和物质利益抚慰。明朝承认女真的首领在本族和本地区中的地位，让他们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但又要求女真在政治上隶属明朝，在经济上承担朝贡义务。而且，为了防止某一方势力坐大，明朝的态度是：扶弱抑强。
而女真随着部族的扩大，人口的增多，有了向外发展的需求。鉴于明朝势力在辽东的减弱，以董山为首的女真则开始在此兴风作浪。他们的选择是掠夺明朝的资源，明朝对此也比较头疼。
明朝最终决定武力征讨，以显示自己权威。
所以才有了成化犁庭事件。之所以叫“犁庭”，是因为战争的惨烈，整个土地都像是被犁了一遍。
成化三年（1467年），明朝联合朝鲜，派大军共计5万余人，分5路合围建州。
这一战，女真损失惨重，630多人被斩首，240多人被俘虏，450多个寨子被攻破，房屋全数被烧毁，多年的储藏尽数被摧毁。也许有人会疑惑，仅仅数百人的损失，怎么就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呢？因为此时建州的人口并不多，近千人的损失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了。建州的首领李满柱和他的儿子被朝鲜军队斩杀，建州右卫的首领董山也被明军抓获并斩杀。
成化犁廷虽然给予了建州女真沉重的打击，但明王朝却无法在此地进行直接的统治，不得不再次使用羁縻政策。
03
明朝手中最有利的武器，并不是军队，而是敕书。所谓“敕书”，就是明王朝颁给女真部落首领的“委任状”，将部落首领委任为明朝地方官，向他们颁发诰敕、官印，其中诰敕就是敕书，上面写明该官员的官职和等级，凭此可以进献贡品和接受赏赐。敕书也是女真人进京朝贡和进入马市的凭证，凭借敕书，可以进行到马市进行互市。
开始的时候，女真人的主要贸易地点是在京城，每次进贡之后，就在京城开展贸易。由于贸易能够得到急需的物资，并能收获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女真来的队伍越来越大，甚至多达千人。有官员就上奏说这么多女真人存在安全隐患，所以最好是在边境进行互市。
当时明朝最大的马市设置在开原，由于女真经济落后，需要粮食、铁、盐等重要物资，而马市是获取这些物资最重要的途径。所以参与马市，也能使得本族更加强大。
而明廷则是利用敕书颁布与贸易特权的捆绑以控制边疆，谁听话，我就多给予他敕书，不听话，自然没有敕书。在这一点上，明朝人看得很清楚。
不知犬羊虽众，各自为部，不相统一，又皆利我市赏，便我市易。我若闭关不与通，我布帛锅口田器等项皆彼夷日用所需，彼何从得。彼之牛马羊及参貂榛松等货， 又何所售。 冯瑗：《开原图说》
明朝因无法直接控制女真部落，而是通过扶持女真强酋，以开原马市为基础，间接羁縻更深处的女真部落，以此来维持辽东的边疆秩序。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开原马市直接导致了扈伦四部，尤其是叶赫和哈达的强大。对此明朝也不能坐视不理，李成梁也曾经兴兵给予讨伐，虽有建功，但这两部翅膀已硬，武力已经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看来要解决这两强，还是得从马市入手。
所以这才有了抚顺马市，抚顺马市靠近建州女真，明朝设立抚顺马市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扶持建州牵制叶赫和哈达。
对于这个问题，孟森是这样说的：
建州所得物产之利于中土者，从此优越于海西，日以滋长，遂能并吞诸部，此不可谓非一大关键。 孟森：《满洲开国史讲义》
04
建州右卫的首领，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原本臣服于哈达，后来明朝给予他敕书，王杲在抚顺马市玩得风生水起，实力逐渐增强，成为可以与哈达平起平坐的势力。王杲强大之后，却并不想听从明朝的命令，屡屡兴风作浪，明朝直接关闭了抚顺马市，这等于是掐住了王杲的喉咙，所以王杲联合鞑靼，大举侵扰明朝辽东重镇辽阳、沈阳。
明军又岂能干休，辽东总兵李成梁督兵进剿王杲所在的古勒寨，斩首一千余级。此役努尔哈赤与其弟舒尔哈齐被俘，为李成梁收留，充当仆役。
王杲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哈达的王台，哈达不可能为了他得罪于明朝，让开原马市步抚顺马市的后尘，将王杲押送给了明军。
建州女真从董山到王杲时期，都有突破海西女真压制的企图，但都未能成功。
其实，王杲这些人的反叛，也并非就全是他们个人的问题，明朝的边将的压迫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当女真人拿着马、貂皮来交易的时候，明朝的边将拼命地压价，只付三四成的价格，女真人深以为怨，所以常常侵犯。
广宁、开原、抚顺三马市，每遇夷人持马、貂诸物来市，被镇守等官及势家纵令头目仆从减价贱市，十偿三四，夷人受其挫勒，抒阅积久，怀怨殊深，往往犯边。 《明孝宗实录》
王杲之子阿台因为父仇又与明朝作对，李成梁提军围攻了阿台的老巢古勒寨。而阿台的妻子正是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的孙女，觉昌安和儿子塔克世（努尔哈赤的父亲）进入古勒寨劝说阿台投降。李成梁通过诱降攻入了古勒寨，进行了血腥的屠城，觉昌安和儿子塔克世均被误杀。古勒寨之战加上之前的战役，李成梁合计斩首约3000级。
祖父和父亲被误杀，努尔哈赤的愤怒可想而知，明朝也觉得理亏，就给了努尔哈赤一个龙虎将军的封号，又给了30匹马，算是补偿。
努尔哈赤就以这30匹马和父亲留下的13副铠甲起兵。13副铠甲，数量虽不算多，但铠甲作为一种重要的军事装备，对于缺乏各类铁、铜金属的女真来说，13副铠甲并不算少。但这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是：龙虎将军，这个称号意味着明朝对努尔哈赤的认可，对于弱小的努尔哈赤来讲，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常说：努尔哈赤是13副铠甲起兵，这本没有错，但忽视了努尔哈赤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来自于明朝的支持。
这种扶持的背后的深意，就是以建州女真来牵制海西女真。
始海西两关互仇构越四十年。自为刀俎以归于尽。努尔哈赤方袖手收渔人之利，而女直诸部落尽并建州。 茅瑞征：《东夷考略》
努尔哈赤也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推到了舞台的前端。他当然也乐得于此，建州和海西两族的矛盾已经延续了几代，这一次要由努尔哈赤来结束这一切。
努尔哈赤要强大，就必须要控制辽东的马市贸易，不断挤压开原马市，打破叶赫、哈达的贸易垄断地位。人参贸易的争夺，则是努尔哈赤向南北关发出挑战的第一步。
人参市场需求很大，是明朝的贵族们的必需品，崇祯末年，崇祯皇帝实在没钱了，去清点仓库，还发现了万历年间就存储的人参。
努尔哈赤为了获取利益，不断扩大人参的采集范围，甚至越江进入朝鲜境内。同时，这导致了努尔哈赤和朝鲜的紧张关系。到了万历二十三年（1595），建州部和朝鲜之间爆发因为采参发生的冲突，即渭原事件。建州女真的采参队伍，一次就高达200多人，遭到朝鲜的驱逐。在明朝的调停下，双方的采参冲突暂时平息。努尔哈赤最终选择退让，一方面是其实力还不够强大，更重要的是他以忠顺的形象出现在明朝面前，维持与辽东的马市贸易。
05
而让努尔哈赤没想到的是，一笔更大的横财从天而降。
1592年，日本丰臣秀吉派遣大军16万多入侵朝鲜，朝鲜溃不成军，急忙恳请明朝出兵援救。明朝大军从辽东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数万的人队伍，给养、军需都是天文数字，整个战争期间，明朝一共花费了700多万年白银，是岁入的两倍。而努尔哈赤就紧邻着明军的补给线，大量售出马匹等物资，大发了一笔战争财。
而努尔哈赤通过贸易，也和明朝的一些将领有了亲密的联系。
明朝后勤的负责人是佟养正，他手里掌握了大量资源，与建州女真的贸易往来十分紧密，后来努尔哈赤反明，佟养正和同族的佟养性一起投靠了努尔哈赤。
就算是李成梁家族，也与建州之间关系紧密，熊廷弼在弹劾李成梁的时候说：
自旧抚、镇 玩寇以来，给银牌数面与干骨里等，任其出入，且戒驿递毋阻。阻者辄听夷禀，而加之罪。以此往来月无虚日，每往广宁辄数月，如家庭然。
熊廷弼说李成梁，任由建州女真的人出入，不加任何限制。
而更让人不安的是，努尔哈赤甚至有机会得到火药，这原本是明朝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就连朝鲜也是无法得到的，现在却被一些军中人员偷偷拿出来走私售卖。
唐人之卖火药者，无赖唐人之辈，自辽阳至镇江，其间许多镇堡官上火药，暗里偷出，或五六百斤、或千余斤，本国买卖人处，夜间潜卖。以此，其价虽歇，所偷愈多。数年来辽阳一带火药，尽皆见失，镇堡之官，亦不以时点检，徒闭虚库。 《朝鲜宣祖实录》卷201
李成梁被免职后，熊廷弼主政辽东，由于努尔哈赤的咄咄逼人，熊廷弼立即对努尔哈赤进行了打击。万历三十六年（1608），熊廷弼一度关闭抚顺马市两年，努尔哈赤损失人参高达十万斤。
命熊廷弼往勘之。廷弼乃款西虏，致东北江夷以携其党，时不许贡者二年矣。其人参浥烂至十余万斤。奴亦窘，乃听勘，稍还故地。 熊廷弼：《熊廷弼集》卷2
06
人参贸易的争夺，反映了建州女真不断突破海西女真的贸易压制，要求扩大与辽东贸易的企图，这也成为了建州部和叶赫部冲突的起源。
努尔哈赤要征服长白山诸部女真，以彻底控制人参的最佳产地。万历十九年（1591）正月，努尔哈赤出兵占领了长白山诸部女真，此举招致叶赫强烈反应。
叶赫给出了条件，让努尔哈赤要么放弃抚顺马市，要么放弃长白山诸部女真，这两者努尔哈赤都断不会同意。
在交涉无果之后，叶赫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纠集了九部向努尔哈赤杀来，这九部是：叶赫、哈达、乌拉、辉发、蒙古科尔沁部、锡伯、卦尔察、长白山女真朱舍里、讷殷。海西四部出兵是为了维护开原马市的地位，科尔沁紧邻海西四部，与其有紧密的关系，长白山女真朱舍里、讷殷不愿意被努尔哈赤吞并，所以也愿意出兵。而整支联军的兵力合计约有3万余人，其中的主力是叶赫部。
一场空前规模的战斗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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