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出门半径就是双脚能到达的地方。从我记事起,我妈的出行自由仅仅限于双脚所能启及的20里地。

我家住在黄土高原深处的小山沟,人烟稀少,村落零散,高低起伏的山丘覆盖着厚厚的黄土层,干燥多风的气候使这里的土地贫瘠至极,零星的村落像落在山腰上的瓢虫,单薄,零落,弱不禁风。

我妈出生在这样的村子里,长在这样的村子里,她的童年在我舅家的山丘里,她成年后嫁到我家的山丘里,两个村子相距20里地,隔了三座山,三条土沟壑。

小时候和我妈去舅舅家,都是拉着我妈的衣襟从我家的山丘翻山越岭,不知道跨过了几座山,几条沟,就到了舅舅家的山丘,要命的是,那条黄土路我至今都不曾记得怎么走,我的眼里老家的每座山都一个模样。

外婆还活着时候,我妈每年都会来来回回,去好几趟舅舅家,而我只有过年才去,平时忙的时候,我妈曾早晨出发,晚上返回,就这样我妈用双脚丈量这20里山路,年复一年,走了10多年。

曾在连绵的山丘,在深深浅浅的山沟里,有个单薄疲惫的柔弱妇女,像风一样轻轻来回。

在高高低低的田埂,和蜿蜒盘旋的小路上我妈的脚印一串一串,深深浅浅的留在过雨后的泥泞里,也留在过雪白的积雪上,但它们又都消失在岁月里。

我妈可能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的出行自由会如此艰难,时代的发展和人员流动让黄土高原的村子由于搬迁而迅速败落。

舅舅家就是其中搬走的人家之一,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搬去了银川,随当时的宁夏搬迁大军,一起扎进了沙漠改造的新村。

自此,我妈便没再去过娘家了,因为出行不可能靠双脚了。两家的距离从20里变成了200公里,加之落后的交通,以及自身没文化的局限性,我妈从此没有了交通自由。

从此,舅舅家变成了我妈去不了的远方,银川,就像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月亮,远在天边。每年她都会念念叨叨,但每年都没能成行。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望月兴叹”的日子。又被我弟接去大城市看小孩,我见过她刚来城市时候的小心翼翼和唯唯诺诺,可能走惯了崎岖逼仄的山路,城里的马路她无从适应,走路溜着边,坐车挤在角落里,眼神里透着慌乱和不安。像个第一次来到世间的小孩子。

在城里的这段日子,我带着她坐地铁,去公园。目睹了她从一个唯唯诺诺的农村妇女,变得开朗,愿意交流,更学会了买菜,理发时,用她独有的,老家话夹杂着蹩脚的普通话跟人砍价。她渐渐适应了人更多,地更大的城市生活。但她依然没能实现出门自由,更多的时候还是困在双脚能止的小区院子里。

在城里待了五年的我妈,由于看孩子繁重的任务,去银川这件事便提的少了。今年,她终于完成看娃的任务返乡了。

2024的春节,我妈又把去银川提上了日程,在几个子女跟前说,被我们置若罔闻,在丈夫跟前说,被我爸以各种理由搪塞,我们都以为,她就是说说而已,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但这次我妈表示非去不可,我有点过意不去,打算请假带她出行,怎料我妈可能终于对我们家有点“文化”的人都失望至极。

两个星期前,我打电话,我妈已经坐在了银川舅舅家。

接下来一星期,我打电话她都接不到,不是去亲戚家了,就是去和亲戚看庙会了。

不难看出,在银川的一周,我妈是开心的,比她在家劳动时开心,也比她在城里时开心,甚至比我和妹妹带她旅游都开心。

作为一个几十年不能独立出行的,后中年妇女,我妈第一次体会到独立出行的自由和成就感,她终于明白,凡事都要靠自己,所谓自由,都要自己争取,凡是快乐都来自真正的自由。

50多岁,不惑之年,愿辛苦一辈子的我妈,能如她自己所愿,不惑,不惧,不受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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