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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母亲包蟹黄水饺,说等外地的孙女假期回来吃。馅是猪肉白菜,又间杂着蟹黄。蟹肉跟猪肉团一起,在蟹膏和蟹油的浸润下,再加了些香葱,如打翻了的调色板。绿了的芭蕉、红了的樱桃,虽乱,倒也好看。忽想起黄蓉给洪七公做的那道菜,火腿蒸豆腐圆子,还起了个很雅的名字“二十四桥明月夜”。我也给这暖心牌水饺的馅肉,取个名,叫“海棠依旧”。

宋人洪咨燮言及,“蟹正肥时秋色老”,故乡母蟹的黄才是丰满,让人垂涎。《红楼梦》里的螃蟹咏,“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曹雪芹在写书时,怕是也吃过江苏里下河的大闸蟹。里下河地区自古就有吃蟹传统,有工具“蟹八件”,更有李渔的“吃蟹经”。李老先生爱吃,他吃鳖,要煮鳖裙羹,故乡也说甲鱼清汤煮,壳边软肉是大补。他吃蟹,是要派专人去买回来的,或醉上几瓮,或清蒸而食。故乡有驰名海外的中堡醉蟹,乡人吃蟹,亦是水煮水蒸,再来蘸点香醋生姜米吃的。李渔吃蟹,还颇有原则,说蟹与瓜子、菱角三种,自己剥才有味。我深以为然,此三样,若不自己动手,吃到嘴里怕也是寡淡得紧,缺了灵魂,亦无趣得很。

聊到蟹,母亲说:“你外祖父就爱吃。”当年,螃蟹不值钱,没人正儿八经去买来吃的。外祖父从搬运站下工,遇到人在四处兜售,就五分钱买来两挂,十数个稻草捆扎拎起来的螃蟹。回来能下酒,也顺便给孩子打打牙祭,尝个肉滋味。

乡人吃蟹,还吃蟹鲊。小时候,一度以为这硬币大的蟹鲊,就是小个子的大闸蟹腌的:用盐腌下,再用白酒浸泡,添以辣椒、生姜、蒜头等生拌,数日后,入味即可食,用力一嚼,嘎嘎脆,然后味蕾上绽放出鲜香麻辣辛,再佐以本地苏北大米做的粥,人生小满便莫不如是。读书后才知道,这个蟹鲊是海里的螃蜞,也就是《清稗类钞》记载的蝤蛑,跟淡水大闸蟹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母亲说,故乡螃蟹,不仅是中国十大名蟹,还说市场上的大闸蟹,八成都来自于故乡兴化,听后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豪气和情绪。

螃蟹性寒,多吃不利,便需以酒来活性祛寒。食蟹时,苏南浙沪,常配黄酒,里下河人却偏爱米酒。米酒又叫酒酿儿、米甜酒,度数不高、口味甘甜,不仅可祛寒,还能活血化瘀、疏通经络。里下河地区酿酒,是在年前冬月,以糯米为原料,投以酒药子来发酵、酿造,土称“冬酿酒”。不同月份酿造的酒,叫法便不同。如十月酿造,是为“十月白”,或等而类推,为“秋露白”“杜茅柴”“靠壁清”等诸个名字。曾与乡老耆宿谈本地酿冬酒,他们都言有千把年的历史,我总不以为然,当是他们酒多吹下的牛。不想近来翻书,《左传·哀公·哀公十一年》云:“进稻醴。”《四民月令》亦云:“十月上辛,命典馈清麴,酿冬酒,以供腊祀也。”让我大惊而不免自嘲。

离开故乡久矣,对里下河与阳澄湖齐名的红膏大闸蟹、源于乡贤板桥诗的“难得糊涂”米甜酒甚为思念。1923年,时任商务印书馆编辑的叶圣陶先生同朋友喝酒,嚼着薄片的雪藕,忽怀念起故乡来。想必,我也是如此。(施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