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十个城市及莫斯科漂流已久的“赵半狄的小窝”,回到了艺术家的家乡北京。

细碎松软的竹叶铺成厚厚的草坪,竹竿支起一座帐篷,旁边是巨型口罩造型的吊床,随意铺在竹叶上竹筐里的,是赵半狄招待观众的食物。这样一个看似简陋的“小窝”,散发着自然的气息。从2020年11月开始,它一路在上海昊美术馆、武汉美术馆、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成都A4美术馆等地巡回展出,接待了上万名观众,容纳了不同人的悲喜与人生感受。用赵半狄自己的话来说,“让坚硬的现实在小窝里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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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日,“赵半狄:创造不止温暖不息”在北京泰康美术馆开幕,“赵半狄的小窝”成为展览中备受瞩目的作品。策展人杜曦云说,“赵半狄的小窝”究竟是什么作品,很难去定义。它不是单纯的艺术装置,也不是仅属于艺术家个人的作品,上万观众的到来,让“赵半狄的小窝”变成一件共创的作品。他更倾向于定义“赵半狄的小窝”为一件“互动型的、大型的、总体艺术作品”。

跟随“赵半狄的小窝”来到泰康美术馆的,还有艺术家上世纪90年代的早期油画作品,那是赵半狄被称为“天才画家”的时代。这场展览贯穿了他“古典时期”的油画、“熊猫时代”的跨界艺术,直到近年的“赵半狄的小窝”,以绘画、影像、装置、行为等多种形式勾勒出一位颇有争议的先锋艺术家的自我寻找之路。

那位放弃绘画的天才

展览的第一单元“早期绘画——我的青春”,展现了一位年轻画家笔下鲜活而现实的生活,从中人们可以看到那个备受靳尚谊欣赏的学生。

《涂口红的女孩》《鹦鹉与扇子》《白洋淀端村的码头》都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画作,那时的中国正朝着现代化急速转型。巨大变化的社会浪潮中,赵半狄敏锐捕捉到年轻人的迷茫、憧憬、失落与忧伤,以高超的古典油画技法和印象派构图相混杂的手法,描绘出转型时代年轻人的彷徨。

“他接受的是古典艺术的教养,但仔细看画面,他的用笔是很快速的。”杜曦云说,赵半狄有着近十年的绘画系统专业训练,1991年的毕业创作还获得了靳尚谊的满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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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很多年轻人处于一种动荡的、不安的、找不着北的状态,都被赵半狄精准捕捉到了。他的画没有主题,恰是最大的主题,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发生,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画的是人生的杂乱无序,跟古典油画的井井有序完全相反。”杜曦云认为,当年艺术圈将他视为天才画家,就因为他在传统技法中把握到一种松弛,在精细和粗放之间寻找到呼吸感。他的画面里,人物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生活中的匆匆一瞥,杂乱无章,流动的光影,急促的用笔,充满了不确定性,因而风格独树一帜。

但就在赵半狄的画作在艺术市场拥有可观价格的时候,他突然告别了看似一帆风顺的绘画之路,走向“斜杠”艺术家。他曾说过自己选择另一条路时的理由:“我的画愈完美,我的内心就愈脆弱。我不能再脆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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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重新回看当初的选择时,赵半狄坦言,当时的他想要通过艺术探讨“我是谁”,用更多的艺术形式旁观社会的变迁,在放下绘画的30年里,他始终在对中国持续演变的社会现实进行浪漫的个人化叙述。

1999年开始,中国当代艺术最具代表性的符号“熊猫人”诞生。赵半狄头戴熊猫玩偶帽,身穿黑白熊猫装,手捧熊猫毛绒玩具的形象成了他的标志。他以“熊猫人”的身份进行艺术实践,受到广泛关注,也得到大量抨击,即便如此,他依然任性地走着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

展览中包含了赵半狄的影像作品《一个人的奥运会》,策展人特地用一条漫长的黑暗通道来陈列这些影像,带着观众穿越时光隧道。

2005年,赵半狄头戴熊猫玩偶,举着假火炬,郑重其事在瑞士搞了个点火仪式,提前三年举行他一个人的“2008北京奥林匹克之夜”。这场策划大半年、耗费40万美元的行为艺术,也像是一场吸引眼球的“游戏”。他说,那是自己用超越时空的方式进行的一场浪漫主义展演。

今天的观众在展厅看到当年的影像,看到“熊猫人”赵半狄举着火炬跑过城市、草原、沙漠,巨大的充气天安门城楼“屹立”在瑞士首都伯尔尼中心繁忙的广场。从历史的镜头中,看到一位先锋艺术家为自己造的梦境。

当年参与策划的公共艺术家舒勇将《一个人的奥运会》称为“堂·吉诃德般艰难、奢侈的梦想”。回望赵半狄的“熊猫时装秀”,在整个艺术圈渗透的范围广泛且深远,在艺术家自己看来,这些不仅仅是回忆,依然有鲜活的部分,对现实也依然有映照。

温暖小窝,与生命发生关联

从绘画到行为艺术,从影像到装置,赵半狄的艺术路径看似一直在变化,但对现实的关注始终是创作核心。

走过11个城市的“赵半狄的小窝”,是艺术家近年来最受关注的作品。

这个看起来并不像作品的创作,始于疫情期间。那时候的赵半狄被迫阻隔在海外半年,回国之后又被隔离。在这期间,他感受到孤独、无助与漂泊感,坚硬冰冷的现实,让他想到建立一个原始状态的小窝。

“小窝是与现实平行的另一个世界。口罩造型的吊床,看起来和现实契合,其实不过是逃离现实的踏板而已。”赵半狄说,口罩是人们阻挡病毒的利器,但他把口罩做成吊床,变成了舒缓心灵的利器。从阻挡到舒缓,口罩的造型没变,功能却变了。艺术在这个时候,也充当了舒缓、温暖人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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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无限温暖——赵半狄的小窝”展厅,竹叶芳香扑面而来,整个展厅被营造成穿越了现实的野外空间,踏在竹叶铺就的草坪上,松脆的落叶声沙沙作响。从视觉、嗅觉与听觉上,人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帐篷里放着赵半狄最新的一幅油画《私》,帐篷外铺着一张软木地垫,摆着两三个竹编簸箕,邀请观众坐下来,沉浸式地感受作品的气场。

竹子,依然是关于熊猫主题的延伸。赵半狄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亲切的材料,用简单不贵的材料,创造一个足够人类生存的空间。小窝是鲁滨逊式的荒岛,也是抛开所有现代化世界之后,人能从简单原始中感受到的温暖所在。

赵半狄从小窝出发的上海站开始,邀请观众进来,坐下,聊天。他相信人们会在这个空间里放松下来,“打开自己,聊一些在外面不会聊的话题。”

三年多时间,小窝面向中国10座城市的观众,又走到莫斯科,总计接待了上万名观众。有人在这里办读书会,有人在这里跟赵半狄倾诉心事,有新人在这里举办仪式,也有00后来这里办派对。小窝逐渐成了容纳人间真实的场地,有人在这里哭,有人在这里欢笑,有人高谈阔论,也有人沉默不语。

杜曦云记得,在武汉解封一周年之际,小窝到了武汉,“那时候大家的心情是复杂的,无论如何,活着就要走向光明,由幽暗走向鲜艳。”他认为,这个小空间里发生的一切,远超艺术家当初的想象,人们在这里喧嚣着、沉默着,伤感着、快乐着,所有情绪和人生故事被小窝包裹、聆听,无数的声音在小窝里交织,形成当代人的语言与心灵图景。

时隔30年,赵半狄再次拿起画笔,为来到小窝的观众画像。他现在的绘画不像年轻时那么满,而是选择残片绘画的形式,只画局部,故意在画布上留白。他发现,大师的作品中有一些草图,仅有潦草的局部,反而是更加感人的。

他有意识地以这种“未完成”的状态来绘画,那其实也是艺术家看到的世界,既是真实的,也仅仅是世界的局部真实。这种残片绘画,挑战着人们惯有的艺术审美,依然是赵半狄的离经叛道。

展览中有一张女孩的残片画像,是来到小窝的一位观众。她坐在地上就开始流泪,述说自己不想来到这个世界的内心。赵半狄快速而准确地捕捉花季少女的哭泣,用狭长的、局部的构图,去诠释当时她述说的挤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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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曦云说,这幅画让他想到年轻时的赵半狄,他感受到一种分崩离析,也无力让面前的女孩或世界变得完整,“艺术家只有通过画笔,抓住那些打动他的瞬间。”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半狄没变,依然是那个拥有高超绘画技能的天才少年。

“赵半狄热爱绘画,更热爱艺术。对他来说,艺术是远远大于绘画的。当年,他在一片惋惜声中放下画笔,走出画室,做各种奇葩的艺术创作,跟世俗对着干。”与赵半狄相识多年,做过他许多场展览之后,杜曦云发现,他身上有一种“生命自由的释放”,“他的艺术精神永远在艺术之外,与生命发生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