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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还是小范的时候,有很多理想。那些理想犹如雨后的野草,薅了一把,还有一把,怎么薅都薅不干净。

老范父母都在煤矿工作,他们的收入足以支撑抑或堆砌老范的这些理想。

像其他孩子一样,老范最初想当一名警察抑或解放军。看着警察骑着偏三轮摩托的神气劲儿,老范心里蠢蠢欲动,总想骑上去兜兜风。当警察的邻居逗他:“不是警察不准摸警车,谁摸就逮捕谁!”老范曾偷偷摸过一次,心里的防线顿时崩溃了,心说:“我岂不是成了人民的专政对象,被踏上一万只脚而不得翻身的犯罪分子。”

看来警察当不成了,那就当解放军吧。若干年后,老范报名参军体检,却因平脚板儿卡了壳。既没有成为警察又没有当上解放军,老范就想当一名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生,或者是一名耕耘讲台、传播知识教师,或者是一名埋头钻研、创新发明的科研人员。但老范的读书天赋一般,看到数学解析题就头疼,看到字母堆砌的外语就犯困,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就葬送了所有理想。这样一来,心高气傲的老范顿时颓废不振,人也无所事事。

父亲告诫他说:“每个人都是独居鲜明的个体,只要坚持自我,就一定能找到人生定位。”

父亲还给他举了很多例子,远的有外国的比尔·盖茨,因为爱好编写软件,成了全球个人计算机软件的领先供应商,二十余年蝉联全球首富。近的有矿上的杜大牙,没文化,没关系,没技术,作为煤矿扶贫对象,在煤矿干点边角零活儿,二十年如一日,锲而不舍,成了远近闻名的暴发户。仅房子就有十几套,不仅邯郸有、北京有、海南也有。据说不仅房子多,媳妇也不止一个,老家有一个,出门带一个,赴宴领一个,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有你这么教导孩子的么?”

父亲辩解:“我说的可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就是真的,也不能这么说。”母亲把父亲推了出去,“你想让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母亲的谆谆善诱地帮教下,老范开始了自力更生的征程。先是在市里开了一家咖啡店,店铺僻静,装潢优雅,音乐轻漫,充满异域情调。地段虽好,营业收入却不理想。全部收入还不够抵扣房租。2003年,一场非典型性肺炎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老范。老范没有气馁,在父母的资助下,又做起了餐饮生意。餐饮店位于政府办公区,生意很红火。熙熙攘攘的客流,让老范看到了希望。但新来的市长把整顿吃喝应酬作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一纸禁令下来,掐灭了他四处迸发的火苗。

老范欲哭无泪。父母劝慰他:“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老范拒绝了父母的建议,2008年回到煤矿,当了一名普通的采煤工。

如今十五六年过去了,老范姓前的前缀,已由小字变成了老字,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范。这时候,老范的父母已经老了,没有能力帮助他了。老范的孩子已经上了高中,需要他辛苦操劳为孩子的人生铺路了。

岁月剥蚀了老范少年的张狂,仅剩下了脚踏实地和步步紧扎。

老范每天在井下工作十多个小时,由于长久缺乏阳光的照晒,皮肤透着一种病色苍白,看上去有些柔弱。但当采场割煤机咆哮起来,溜子转动起来,煤尘荡漾起来,人们忙碌起来,机器轰鸣起来,老范就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此时的老范,不再是一个个体的生命,而成了采煤工作面的一颗螺丝钉,被众多因素挟裹着一路奔跑向前,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其实这工作很累。老范累了,不给别人说,只给自己说:“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割到头了。”采煤机割到上端头或下端头,要停歇一段时间,加固上下断头、超前支护,或者整理工作面支架。老范作为采煤机司机,就能忙中偷闲喘一口气。老范不停地鼓励自己:“再努一把力,就到月底开工资了。”开工资了,孩子那沉重的学杂费就有着落了。开工资了,市里那套房子的按揭贷款就不用慌了。开工资了,爱人落下的养老保险就能交上了。众多的压力,把老范逼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煤矿工人。他和很多煤矿工人一样,喝最烈的酒,抽最劣的烟,喝呛了或抽多了,一阵畅快淋漓地咳嗽,吐出一口黑痰。吐出来,郁闷的心胸就舒畅了。

老范没有感觉这有什么不好,回忆起以往的那些理想,老范苦笑不已。

偶尔,跟工友就着一杯烈酒,相互说道说道。工友问:“范发明,你这辈子的理想是啥?”

“我的理想以前可多了,”老范说,“以至于被理想绑架了,就像生活在云端,飘在天上。”

工友借着酒劲儿,怂恿他说说。老范却说:“那有什么好说的,就感觉不是自个儿似的。”

如今的老范,从天空的云端,落到了地面上,甚至深入到了井下。老范感觉割煤机切割煤炭的声响,犹如枝头破蕾报春的杏花,那声响总是让他眼前一亮,精神一振,而内心却又无比踏实抑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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