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一夜情」的故事俗套,只不过是冲动之下两人的非理智之举,并非关于爱情。可是后来我打脸了。
其实严格来说,我和阿左算不得是一夜情。俩大男人在陌生的兰新线上相遇,因为爱好相同,多聊了两句,喝了场酒,然后倒头酣睡了一场而已,纯属投缘。
只不过后来相熟,成了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
我和阿左相遇的那年秋天,周晓棠刚结婚。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一时竟有点不知去处。
我决定出去走走,摩旅沿兰新线朝西出发,打算停哪儿是哪儿。
遇见阿左是缘分,那个傍晚,他主动走向了我。
我的车在驶出兰州一段距离后出了状况,说罢工就罢工。我打电话叫了应援的人,却迟迟没来。
车的电瓶没电,没招儿,我只能坐在公路旁干等着。
旷野上残留着最后一丝白日里的燥热,日头偏了西,血红血红的,硕大一轮,挂在西天。牧羊人晚归,吃得肚子浑圆的羊群从我身边经过,踢踢踏踏闹出动静。
我烦躁地抓一把头发,打算再给应援的人打电话时,摩托的轰鸣声传入我耳朵。
我抬头,路那头驶来一辆乌黑的车,车上的人全副武装。
他骑车经过我,轰隆隆的声音震响,又忽然在路边停下来,扭头问我:「哥们儿,需要帮助吗?」
我无奈道:「打不着火了。」
那人从车上跳下来,摘了头盔扔在车上,迈开步子朝我走来。
我是真的泄了劲儿,连站都不想站起来,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迈开长腿,冲破暮色而来。
比起我,他是个行家,摘了手套,蹲下身去查看车子。
经过捯饬折腾,差不多了。他横跨上车,拧了拧油门,确保无误后笑言:「你该带个应急电源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冲他伸手:「谢了。我叫田野。」
他客气地握手:「左炘,名字不好写,叫我阿左就行。」
他下车,爱车人的习惯一样,端详打量了我的车一翻,夸赞几句,而后问我:「哥们去哪儿?」
「没定,也许走得远,就去敦煌了。」
「敦煌名头确实大,大家都慕名而来。」他好奇,「你怎么在辅路,没上高速?」
「太累了,想在下个服务区休息,歇一晚。」
「离这儿最近的服务站靠近小县城,设施还可以。县城绝味是羊肉,很不错,你可以今晚尝尝。」他很熟悉周围,方圆几里能说个头头是道。
骑了很久的路,他应该也乏了,跟我一样坐在路边,伸手在自己兜里摸索,半天后掏出半盒烟,抽出来一根递给我。
芙蓉王,是周晓棠好的那口。
我摇头:「不会。」
他笑着:「我身边不抽烟的男人很少见。」他收回手里的烟,自己叼在嘴里点燃。猩红的烟头在暮色里格外明亮,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他的声音分外明朗,不含一点点的口音:「我烟瘾重。对了,你不是这边的人吧?」
「不是,湖北的。」我看着他,「你是?」
「新疆,乌鲁木齐。」
他说话的时候有烟味飘散。很奇怪,我这么讨厌二手烟的人,这一刻却没排斥它。
「到敦煌再往西,你都可以进新疆了。既然来了,就再往西走走,去看看吧。现在时节正好,景儿不错。」
言语间,我能察觉出阿左是性格很好的那种人,他与我不同。
这样的人,必然是走过更多的地方,见识过更多的人与事,在后天的环境里逐渐形成了这种温暖的性情。
我笑笑不说话。
他抽完了烟起身,轻轻敲了敲车前挡玻璃:「你这车到新疆没问题,一路停停走走,不日就能到。」他低头看我,「既然遇到了,一起去服务区吧。」
「好啊。」
他在我起身的时候拉了我一把,隐隐绰绰的光亮里,我看到他眉眼里全是笑意。
我一直对自己的身高挺自信,没想到站在他身侧,被他比下去三两公分。哥们够高大的。
穿戴好一切,他不忘叮嘱:「咱慢点儿,天黑,辅路不好走,你跟我就行。」
我点头。
两辆车启程,在安静的旷野里声响很大。从高速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显得原野幽谧而神秘。
到县城时天已全黑,不过秋季的小城市依旧热闹。
阿左带着我熟门熟路进入城区美食街,在吆五喝六的叫卖声中,找到摊位坐下来,把菜单递给我。
我一眼看过去,都是不怎么认识的菜名,是按方言起的。
我递还给他:「你来吧。」
「信得过我啊?」他揉揉鼻头,夸张道,「不怕我是人贩子,在饭菜里给你下药,把你卖到深山里去?」
「不怕,我这样的大男人,谁要。」
阿左努嘴,开玩笑似的。
街边灯光亮,我才看清他笑的时候唇角有枚梨涡,很深很小。也或许是有了这个小特质,所以他周身气质平添俏皮年轻。
「你还小吧?」我没忍住问道。
「年纪吗?」阿左点完了菜,把菜单还回去,回来时手里拎了一壶热茶,给我和他各沏了一杯。
他回答:「二十七。」
「怎么了?」
他比我年纪大,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一开始盲猜他也就二十四岁不到。
「我得叫你一声哥了。」我端茶杯,「敬你一杯,谢谢今天的出手相助。」
阿左把大写的嫌弃写在脸上,直言:「哪有以茶代酒的,直接来真格的?」他不忘问我,「你能喝吗?」
我放下茶杯:「行。」
啤酒放在桌上,不多不少二十瓶。他开酒不用起酒器,沿着桌沿轻轻磕开,给我倒上。
我认真道:「谢谢。」
他与我碰杯:「在路上出手相助,应该的。」
随着酒上桌,羊肉也上桌。他挑最好吃的那块给我:「快,尝尝。」爆炒的羊羔肉鲜嫩无膻味,确实是美味。
「来西北啊,得多吃肉,多吃面。这边不光风景好,人文也不错,保准你旅途愉快。」
「是挺愉快的。」我认可。
出了兰州,有一种一脚踏入西部的喜悦感。气候、方言、饮食等都展现出全新的面貌。白日里焦灼的太阳烤在皮肤上,带着一种狠辣。
穿行在西北广袤的大地上会暂时忘记一切。生活满是烦忧,到这儿突然觉得轻松了。
我和阿左边吃边聊,气氛彻底热起来后,他问我:「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了?」
为什么一个人来?
还真是个说来话长的事儿。
只是面对阿左时,我忽得有了倾诉欲望。
「朋友诀别。」
我只能这样总结我和周晓棠的事儿。
「有故事啊。」阿左端起酒杯,玩笑里含着认真,「巧了,你有故事我有酒,我们更投缘了。」
轻轻碰杯,我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看到阿左托着腮,认真模样:「讲讲?」
本来是件伤心的事儿,却被他给逗笑。
「你被甩了?」阿左特八卦。
「不是。」哪跟哪儿呀。
他托腮的手收回去,自己喝了一口酒:「我看你念念不忘的,以为是被朋友甩了。」
阿左这个比喻来得无厘头,却又不失精确。
「陈酿往事,说白了就是青春期的矫情而已。」我苦笑,自嘲道。
说起周晓棠,我依旧伤感。他是我心里最为重要的那个人,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的青春。
「他理应去过属于他的生活,结婚,生子,立业,比他那个糟糕的父亲要优秀百倍千倍。他理应活成他想要的样子。」
阿左靠着椅背,听我说完,抬头凝眸看我:「对方男的吧?」
我沉默着,没接话头。
「因为是兄弟,所以你只能祝福他,别无办法。」阿左直言。
一句话正中要害。
阿左坐在我对面,倾身靠过来,胳膊肘支在桌上:「田野,你这得多委屈?」
「倒也从不觉得委屈。」我回他。
「可是我理解你。」
我摇头:「这种事情没法共情。哪有真正的理解?」
阿左凑得很近,盯着我看,都快把我看不好意思了。他是汉族人,眼眸却不是黑色,而是少见的浅褐色,在暖黄的灯光下如琥珀光一样明亮。
我躲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酒杯。酒剩半杯,我打算给自己满上时阿左拦住了我。
「怎么就没法共情?」他借着酒劲儿执拗地反问,透着莫名的认真。
「好吧,我收回。」我输给了他。
他伸手靠近我,就在我误以为他要摸上我下巴的时候,突然缩了回去。
阿左坐回去,直接拿起桌上的酒瓶,咕咕咚咚地喝了起来。我起先没明白他的意思,待到反应过来,他已吹完了大半瓶。
桌上二十瓶酒,我俩喝得只剩他手里那半瓶。我拿过来倒在自己杯中,喝了个底朝天。我捏着被子发愣,更醉了,耳边的小摊小贩叫喊声入耳,纷杂烦乱。
阿左缩回去的手再度伸出来,搭在我的手腕上,迟疑几秒后,包裹住了我的手,与我一同握紧了那个无辜的酒杯。
他说话没有醉意,声音暖而清朗:「少喝点。」
我酒力不如他,头昏沉。他起身付款,拖着我往沿街走。
周晓棠以前说我酒品很好,喝醉后乖得一批。我其实不是酒品好,我就是喝醉了容易犯困,想睡觉而已。
我迷迷瞪瞪的,感觉被阿左牵着。我问他:「车呢?」
「怎么着,想酒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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