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经典：歧途上的美国对华外交（下）|威尔逊|日本|歧途上的美国对华外交|罗斯福|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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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纪念创刊90周年，本刊特推出“重读经典”栏目，重温《世界知识》登载过的那些纵论国际风云、研判世界大势的经典篇章。本期刊载马星野撰写的《歧途上的美国对华外交》（原文载于1935年第一号）。因原文篇幅较长，分上下两部分刊载。

——编者按

其次，美国的过剩货物，同过剩资本一样，要向海外发泄。而最近的趋势，美国对欧洲诸产业先进国的输出，逐渐减少，对产业落后的国家，像中国等，其数量却在激增。美国本来是以棉麦为出口大宗的，现在却以机器及机器造成的工业品为出口大宗了。这些制造品无处发泄，会使美国国内经济的机构僵化。虽然有人，像出名的哥仑比亚大学教授C.A.Beard，主张国内的门户开放，提高工资，减低工时，以容纳剩余货物，然在美国没有实行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以前，过剩的工业品，总要向海外找出路，而使美国命运，与海外市场，结不解之缘的。

美国已经是世界的美国了。她不能孤立，如果世界对于美国的原料供给，完全停止，尽管美国的天然富源是如何雄厚，美国的生产活动要登时僵化的。庞大的汽车公司，是美国产业的命脉所托，而汽车无橡皮车胎，不能行驶，处在温带中的美国，不能出产橡皮，一旦马来群岛的橡皮不能运到，不但Arkron的汽车胎工厂要关门，那地特洛（Detroit）的汽车工厂，亨利福特的雇工，都要受到饥饿的恐慌了。美国的罐头公司，要玻利维亚国供给锡，美国的造糖厂，要古巴供给糖更如咖啡，锰等物，都有赖于国外的供给。美国在现在经济情况下，是不能孤立了，她要靠世界市场以发泄其余资，余货，她要靠国外原料，以使国内生产继续进行。遍天涯地角，一动一静，都与美国有关系。孤立主义，华盛顿杰弗逊门罗等的教训，现在已成为阻碍美国小鸡之发展的蛋壳了。

美国对华外交之歧途

孤立主义，到了前大总统罗斯福邀请日本与帝俄在朴资茅斯开和平谈判，似乎已有激烈的改变。以前美国所标榜着的是“新旧二半球主义”，新半球不干涉旧半球的事，而旧半球也不许来干涉新半球的事。以后罗斯福为造巴拿马运河，和英国订了条约，共同从事，而潘莱将军的威胁日本开关，开美国干涉旧大陆之端。十九世纪的末一年，海约翰提出了门户开放主义，当时英国虽然赞同，然门户开放还不是有积极意义的。罗斯福请日俄两国停战，在美国开谈判，而美国又袒护俄国，于是在远东方面，美国已不复坚持所谓孤立主义了。从罗斯福一世到了现在的罗斯福，美国的远东政策，始终在孤立主义与干涉主义两端兜着圈子，经济的，现实的要求，使她走向积极的，干涉的一端去，而传统的，理想的感觉及惰性，使她时时想“倦飞知还”，再归到孤立主义的旧巢里。

德南（Tyler Dennett）教授在他所著门户开放一文中，曾对于二十世纪开始到现在美国远东政策的踌躇，说过下面一段话：“自一八九九到一九三三，美国远东政策，乃是乍进乍退的。自麦荆莱主义开始，由罗斯福主义而积极化，退而为塔夫脱主义，进而为威尔逊主义，退而为许士主义及凯洛格主义，再进而为史汀生主义。”我们细细去追求这个一进一退之痕迹，便可以看出美国对华政策之矛盾来。自前罗斯福总统干涉到日俄关系后，对于法德摩洛哥问题，他便积极干涉起来，美国经济的需要，已激动了华盛顿政府之问鼎欧亚二大陆的雄心。自罗斯福的陆军部长塔夫脱继任总统，又渐渐回到孤立主义方向，主张美国不用武力，及自保光荣的旁观者态度。然而潮流推着美国人民，不是守旧的传统政策所能抗，故继任的威尔逊总统，竟把美国人送到法国的前线上，替欧洲人打起仗来，在一九一九年的巴黎会议上，白宫主人竟来分欧洲的土地，画欧洲的新地图，这件事情，使一九○五年以前的美国人听了，一定不能相信。在威尔逊的十四条中，重提到“门户开放”的原则，不过在威尔逊的思想中，门户开放是要用武力去维持的。这是威尔逊主义和麦荆莱主义的不同点。

巴黎和会接受了威尔逊的以武力维持和平的主张，而没有把“门户开放”安在和约里面。对远东问题，威尔逊是失败了，于是美国人打倒了威尔逊，而推选了孤立主义的哈定。在许士领导之下，麦荆莱主义复活。华府九国公约的精神，依旧是自动的保障和平，维持门户开放与中国之领土保全，并无武力以为制裁。六年之后，凯洛格以同样之原则，提出了非战公约。这个公约，使海约翰在世，决不会认为是有用的，因为海约翰一纸“门户开放”之通谍，不能使各国自动的尊重中国领土，一定要一个日俄大战，才能使俄兵撒退满洲。然而美国国会的踌躇不决，使国务部不能更进一步。九一八事件发生了，史汀生的不承认主义，总算是又进一步了。史汀生主义，指明是为维持海约翰的门户开放主义而设的。然而“不承认”虽非“武力制裁”，到底带点法律和道德制裁的臭味，和传统的“不必制裁”的观念，已有不同。所以许多美国人认为史汀生主义的面目，颇似于国联盟约十六条。反动的潮流又到，胡佛史汀生下台，而罗斯福上台，绝口不提满洲的法律问题，而到了现在，史汀生主义已渐渐成为笑柄，变为大瓠不可食的东西。到本年三月三日，费立普对于林特赛的要求，也只有淡然置之不理，使希望美国干涉的人，感到无限的失望。

三十年来，美国的远东政策是互相矛盾的。她一面要尽量取得在远东经济上的利益，一方面又怕出任何代价。这个矛盾政策，过去在表面上是很成功的。美国在华的商务已驾日本英国之上，美国在华的潜势力，也非他国所可及。在拳匪乱后，海约翰要国会把参加八国联军的五千名美国兵留驻中国，且用以驱逐帝俄驻满之军队，以保全其“领土完整”之主张，竟受国会之否认。然而矛盾政策，究竟会被日本人看穿，九一八事件，便是日本人看清了美国内部经济恐慌及军事准备不充分而大胆下手的。使史汀生的抗议连篇累牍，不值得关东军当局之一笑。土肥原得踌躇满志，本庄及荒木之流，亦看清美国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矛盾政策已到穷途，你口里要求尊重门户开放原则，日本人已在满洲设煤油专卖，你口里喊领土完整，不但中国东四省已成日本口袋中物，连美国国旗下的菲律宾，迟早也是日本铁蹄下的肥肉。自从广田宣布他的新对华政策，而察哈尔方面的日军，已在随时可以开动的状况，外务省的发言人天羽依旧坚持其亚洲门罗主义的声明，中国沦为日本的保护国，渐渐由纸上化为事实。没有几天以前，字林西报，用它特殊的采访上的便利，把日华的新关系披露出来，尽管外务省加以否认，然而无风不起浪，有烟之处，必有东西着了火。而英国在张皇之中，临时抱佛脚，要组织四国银团，代替日本对华独占。空洞的，无决心的美国，还抱着矛盾的态度，一方面不肯付任何代价，要维护其传统的不卷入漩涡，不与任何国结军事同盟之政策，一方面依旧要在远东方面获取利益，白银政策，是不会改变的，领事裁判权，是不会放弃的，美国对于远东的外交政策，依旧在歧途上啊。

犹太籍的美国人Sokolsky，在最近一期现代史料中，写了一篇“为什么要同日本人开仗”一文，说明美国没有同日本开仗的必要，他说美国在远东的利益，十分渺小，不值得用战争来解决。这位旧字林西报记者的观察，在表面上也许是对的，如果眼光放远些，他是弄错了。我们承认美国在远东的利益，比较不大，不是直接影响于美国生命的，然而它在中国的利益却一天天在增长起来，它害怕自己的劲敌——日本把中国市场独占了去。罗斯福想把鸡肋样的菲律宾放弃，然而办法乃是十年以后才许菲律宾独立，而且海陆军根据地，依旧保留的。不值得什么的菲律宾，尚且如此，何况丰富的，有利的，希望无穷的中国市场。美国决不会马上无条件放弃中国市场的，美国尽可以让“门户开放”被日本刺刀刺得百孔千疮，美国决不会登时承认了亚洲门罗主义，果其如此，则它年来庞大的造舰政策，和在太平洋上的积极备战是不会有的了。然而美国对于日本的大陆政策不积极干涉，等于鼓励日本军人垄断东亚，使他们得一寸还要进一尺。现在日本要拿菲律宾，已是探囊取物，连夏威夷同阿拉斯加都是日本垂涎的东西。日本财力不及美国，她禁不起长期的造舰竞争，日本对于海外市场的依赖，远过美国，她急急地要求得有保障有把握的市场，像中国一样的，供她单独使用。日本是利于从速解决的，她不能坐待美国的阿留申群岛一带飞行港之完成。日本急急地要在西太平洋筑好一个罗网，而菲律宾当然落在这个罗网以内，美国对于日本的大陆政策，究竟能容忍到怎样程度呢？

美国的对华外交，显然的只有两条路，不是干涉，就是退让。干涉的结果，对于中国也许有造成国际共管的可能；退让的结果，必然暂时的使日本独占中国的一大部分，而因此促进一种最严重的国际战争！美国对华政策的歧途，也是中国国民的三叉路口，不是国际共管，便是日本独占，恐怕只有彻底的中国民族解放运动，才能挽救这整个民族的危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