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兄弟一起对付我的表兄弟;我和我的表兄弟一起对付外来人;当没有敌人时,我对付我的兄弟”

这是一段在阿富汗流传甚广的谚语,或许,它能够更好的解释这几百年来,英、苏、美三个超级大国为何会先后铩羽而归?阿富汗为什么会成为“帝国坟场”?以及阿富汗人为什么会经历如此之多的苦难。

占领首都喀布尔后,塔利班宣布建国,国名与二十几年前塔利班主政阿富汗时一样: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

阿富汗是国名,伊斯兰代表宗教信仰,而最能体现国家性质的,则是“酋长国”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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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是个多山国家,山地构成了各地区人相互交流的天然屏障,各地区之间交流较少,大多数阿富汗人一生都生活在自己的部落中,而阿富汗境内大大小小的部落自成体系,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外界很难干涉,这是阿富汗最大的国情,一些自以为先进的超级大国试图去改变这一国情,结果被撞得头破血流。

苏联人曾想当然地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不愿意接受土地的农民,只要给农民土地就能将他们整合起来,可惜,他们错了;美国人认为不会有人拒绝自由民主与市场经济,可惜他们也错了,而实力远远弱小于美苏的塔利班却因为顺应时代阿富汗的国情在美军撤走后摧枯拉朽般消灭了阿富汗政府军,重夺政权,但塔利班的挑战刚刚开始。

部落文化在阿富汗存在了上千年,已经根深蒂固,几乎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撼动它,英苏美三个超级大国均在阿富汗铩羽而归,根本原因就在于其试图以自己那一套自认为“先进”的东西去改变阿富汗社会,结果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战争。

想要完成高效统治,需要绕过部落等中间组织,直接与国家中每一个个体取得联系,好消息是美国、苏联等超级大国做不到这一点,坏消息是塔利班也很难做到,所以阿富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会以酋长联盟的“酋长国”形式存在,而这个酋长联盟并不一定要尊塔利班为“盟主”。

如今塔利班虽然夺取了大部分地区的控制权,但抵抗势力也在集结,局势远比想象中的复杂,乱局远未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仍在抵抗的副总统与“雄狮”

就在塔利班忙着接管首都喀布尔的时候,阿富汗副总统萨利赫却在离开喀布尔后率领残存的政府军士兵继续与塔利班作战,并且已经夺回一城。

在政府军溃败,总统逃亡国外的情况下,这位副总统为什么还有胆量继续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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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仔细观察萨利赫的行动,你就会发现,他并不是简单地在做困兽之斗,他的战斗其实是围绕一个重点:逐渐向潘杰希尔靠拢,与当地的抵抗组织汇合,如果有可能尽量以潘杰希尔为中心多夺取一些地盘,而最终目的,是重建当初反塔利班的“北方联盟”。

潘杰希尔是阿富汗东北部的一处狭长山谷,距离首都喀布尔约80公里,潘杰希尔这个地名本来寂寂无名,它被世界熟知是因为一场战争: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战争。

1979年,苏联撕下伪装,不再通过间接的方式控制阿富汗,而是直接派出军队,实力强悍的苏军经过几个小时的激战就占领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在数周内就在名义上占领了阿富汗全境,但是,正如当年对待英国人一样,阿富汗人民对于这帮外来者并不买账,苏联人很快陷入阿富汗反抗组织的无尽战争之中。

阿富汗著名抗苏英雄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就是在此时在其家乡潘杰希尔组建了一支游击队,这支游击队从30人逐渐发展到了3000人。

马苏德(老马苏德)战斗意志坚定,他曾表示:即使只剩下一个帽子那样大的地盘,他也要在这块土地上与苏联人战斗下去,他带领游击队依托潘杰希尔的群山与苏军周旋,苏军组织了数次对潘杰希尔的地区抵抗组织的围剿,却都未能将其剿灭。

与当时的大部分军阀不同,马苏德的部队军纪较好,不抢劫也不随意虐杀战俘,后来竟然出现了两名被俘虏的苏联伞兵成为了马苏德保镖的怪事。

马苏德的表现让他在当地与国际社会上都赢得了相当的名望,被称为“潘杰希尔雄狮”,可惜,美国与西方并未大规模援助马苏德和他的武装,日后却把给了塔利班不少援助,这的确是个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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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英雄马苏德

1989年,深陷战争泥潭的苏联人终于耗不起了,从阿富汗全面撤军,但苏联人走后,留下的是个千疮百孔的阿富汗,军阀林立,战乱不断,阿富汗人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在民不聊生的军阀混战时期,有些人想做出一些改变。

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出身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苏联入侵后,他也加入了抗苏大军中,在战斗中还失去了一只眼睛。

苏联撤走后,奥马尔回到了家乡的一所宗教学校任校长,一日,几名军阀成员抓走了当地的几个姑娘准备凌辱,奥马尔带着几名学生杀死了军阀救下了姑娘,奥马尔因此在当地有了很高的威望。

奥马尔逐渐认识到自己可以干一番事业,于是,他以宗教学生为基础,组建了一支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力量以“宗教学生”为名,就是今天名声赫赫的塔利班。

塔利班建立之初,军纪严明,获得了广泛的支持,很快扫平各路军阀,占领首都喀布尔,建立政教合一的政权,建立政权后,塔利班严格实施教法,女童不准上学,妇女不准工作,禁止一切娱乐设施,如有违反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动辄割鼻、剁手,甚至砍头。

一些不愿意接受塔利班统治的人来到马苏德周围,以潘杰希尔为中心对抗塔利班,苏军没能攻下的潘杰希尔,塔利班也未能攻下,双方长期对峙。

2001年9月9日,马苏德在接受两名“记者”采访时被炸身亡,谁策划了这次袭击不言自明,但是塔利班没有时间利用马苏德逝世这一机会打击潘杰希尔的反抗组织了,2天后,911事件爆发,美国要求塔利班交出本拉登,被拒绝后,直接对阿富汗出兵。

塔利班的部队当然不是美军的对手,其在全国的统治很快终结,为了继续在舆论上压倒塔利班,美国开始大肆宣传马苏德的事迹,但讽刺的是,马苏德在世时,西方给马苏德的实际援助,比给他塔利班的还少。

如今,老马苏德的儿子小马苏德又在潘杰希尔组织力量对抗塔利班,并在积极重建北方联盟,副总统萨利赫的人马与他合兵一处。

你以为这是单纯的塔利班与北方联盟的战争吗?当然不是,其背后是阿富汗众多矛盾中的一个:民族矛盾。

四分之一的塔吉克族人

不知大家是否会对一个问题感到奇怪,为什么无论是20几年前,还是今天,塔利班在占领阿富汗全境的过程中都能势如破竹,却唯独拿不下潘杰希尔呢?

塔利班发言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塔利班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打败装备精良的政府军,夺取全国主要城市,是因为他们得民心(当然,得民心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

这话倒是不假,塔利班士兵的武器装备较为落后,军事素养也难说多强,他们占领很多地区根本就是在没有交火的情况下完成的,装备精良的阿富汗政府军也很难说是被塔利班打败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直接投诚。

塔利班夺取全国政权的方式,与其说军事占领为主,倒不如说,是阿富汗各地的势力愿意选择支持塔利班(这里涉及到阿富汗特殊的社会现象,下文会细说)。

如此说来,在阿富汗的大部分地区,塔利班确实“得民心”,但为什么到了以潘杰希尔为中心的北方联盟地区,更“得民心”的又变成其他人了呢?

这涉及到阿富汗的民族组成:阿富汗的主体民族是普什图人,但是普什图人只占阿富汗总人口的40%,塔利班代表的也是普什图人的利益,普什图人也是塔利班完成统治的基本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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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阿富汗大部分以普什图人为主的地区,塔利班能够获得支持,而潘杰希尔地区居住的主要塔吉克人,塔吉克人是阿富汗第二大民族,人口占到阿富汗总人口的25%,虽不及普什图族,但是其影响力同样不可小觑。

之前北方联盟控制地区也大多是塔吉克族人聚居区,这里的塔吉克族人自成一派,不,是很多派,总之,凭借民族认同,像老马苏德这样的实力人物可以凝聚起一股不弱的力量在该地区与塔利班抗衡,换句话说,北方联盟控制区,本来就不是塔利班的基本盘。

如今,副总统萨利赫与老马苏德之子小马苏德在潘杰希尔再次组织力量对抗塔利班,靠的依旧是塔吉克族人这个基本盘(萨利赫也是塔吉克族人),只是他们是否有老马苏德的能力和威望,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你是否认为民族问题就是阿富汗的根本问题,如果塔利班能够解决民族问题就能真正统一阿富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民族问题甚至算不上是阿富汗的主要问题,而那个困扰了阿富汗上千年的问题,苏联、美国两个超级大国分别想用自己的方法去解决,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部落与国家

《人类简史》作者赫拉利提到:人类文明能够不断进步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人类社会的组织效率不断提高。

而人类是靠什么提高组织效率的呢?基于想象的共同体。

换句话说,人类社会的组织效率不断进步,是因为人类学会了区分:我们,与他们。

区分“我们”与“他们”的方法很多:按国家、按民族、按信仰。

两个中世纪不同国家的欧洲士兵可能前一秒还拼得你死我活,当穆斯林打来时立刻就变成了并肩作战的兄弟,原因无他,划分“我们”与“他们”的方式变了,前者是以国家划分,后者则是以信仰划分。

一个组织想要获得更大的力量,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更多的人成为“我们”。

塔利班能够在美军还大量驻扎时就获得发展,正是因为他们很好地运用了这一点。

国家层面,相较于美国,塔利班对于大部分阿富汗人来说是“我们”,信仰方面,相较于西方基督徒,信奉伊斯兰教的塔利班是“我们”。

但是这种想象的共同体也有一个主次顺序之分,大部分现代国家中,“国家”这个想象共同体的优先级是最高的,所谓政教分离,说到底就是国家这个共同体的优先级超过信仰。

为什么国家这个共同体的优先级超过其他是一个国家走入现代社会的标志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以国家为纽带的共同体,其社会组织效率更高。

那么现在,我们该去看一看对于阿富汗人来说,哪个共同体的优先级更高了?

国家?宗教信仰?民族?

很遗憾,都不是,阿富汗人最看重的共同体是部落。

阿富汗的群山加大了不同地区人之间交流的难度,大部分一辈子都生活在自己出生的部落里,部落有自己的规矩,在部落规则面前,无论是国家法律还是教法约束力都没有那么强。

这些部落自成体系,外界只能与他们联合,却很难彻底将它们瓦解,这是阿富汗最大的现实,早已进入现代社会的美国人与苏联人都不理解这一点,所以试图完成的一切在阿富汗都推行不下去。

美国扶持起来的阿富汗政府对阿富汗的控制力其实很弱,“政令不出喀布尔”是他们面临的尴尬局面,或许,将阿富汗政府称为“喀布尔部落”更为合适一些。

酋长国

尽管潘杰希尔仍聚集着一定数量的反抗武装,但塔利班仍旧以胜利者的身份宣布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

酋长,即部落首领,酋长国,即部落联盟,这个国名已经说明了阿富汗的未来的政治运行方式:以塔利班为首的中央政府与地方酋长们一起决定国家事务,而在地方各部落酋长可以管理自己部落内部事务,一个个部落,就是一个个国中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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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形上看,潘杰希尔地区的武装力量彻底被消灭难度不小,但如果塔利班给出高度自治的条件,不排除潘杰希尔以及广大阿富汗北部的塔吉克族人向塔利班妥协,承认塔利班的统治。

但不管怎样,对于阿富汗的社会状态是没有太大改变的,阿富汗仍是一个部落联盟国家,区别只是潘杰希尔这个部落是归顺塔利班中央政府,还是割据一方。

酋长国的建国方式并不先进,它代表这个国家的地方力量十分强大,而国家对于地方的控制力也不强,但是,对于阿富汗来说,这或许是最适合的方式了,当然,以酋长国的方式建立国家,与最高执政机构是不是塔利班没有必然联系。

而塔利班的执政是否能够长久,更多的是取决于是否能够取得阿富汗境内的那些酋长们的长期支持。

如今,塔利班再次回到阿富汗的权力中心,深谙阿富汗社会现状的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酋长国这一社会组织形式。

随着塔利班的回归,关于塔利班到底代表文明还是野蛮的讨论不绝于耳,但文明是一个社会矛盾运动的结果,如果不考虑社会现状,强行把一种看似“文明”的社会制度强行塞给一个国家,其结果不会是繁荣,相反,大概率是灾难。

苏联人与美国人分别以一个傲慢的先知的形象出现在阿富汗,结果丢下的除了尸体再无其他。

如今,这种以部落联盟为组织形式的阿富汗很难称得上是一个现代化国家,但是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别人帮不上忙。

阿富汗曾经有过一段妇女可以上学,可以工作,人们可以听音乐玩游戏放风筝的平静时代,现在让我们再仔细去看一看那个时代的全貌,或许这里面藏着能够阿富汗这个苦难的民族带来希望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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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必须了解一点,那个妇女穿着时髦,人们生活富足的阿富汗并不是阿富汗的全貌,它仅仅代表大城市中阿富汗人的生活,在广大农村地区,人们依旧贫穷、保守且封闭,偏远乡村里的居民大多数依旧不知道国王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的阿富汗本质上也是部落联盟,只是在比较开明的王室的引导下,部落里的人有更多的机会摆脱部落的束缚拥抱现代文明罢了,如果加以时日,随着贸易往来的频繁和现代文明的产物对当地居民影响的加深,或许部落文化就会变得不再那么牢不可破,但是,这一切都被打断了,打断这一切的是美苏争霸以及后来的苏联直接入侵。

近两个世纪的历史中,阿富汗人民以顽强的斗志拖垮了英、苏、美三个超级大国,但是这三个超级大国的入侵也打断了阿富汗社会的正常进程,让阿富汗迟迟不能进入现代社会。

如今,阿富汗人民以血泪铸成的“帝国坟场”的威名已经远播海外,无论萨利赫、小马苏德与潘杰希尔地区的武装最终与塔利班合作还是对峙,那种大规模的军阀混战的局面大概率不会出现了,阿富汗人民应该会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和平。

阿富汗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酋长国的社会状态,希望这次,阿富汗人不要再走弯路。

阿富汗人民已在苦难中挣扎太久,这次,祝他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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