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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8年12月10日,下午16点整

我在苫布山的小镇上开会,因为会议紧急,连着两小时手机不在身旁,等到会议结束回到酒店的时候,收到女儿发来的一条短信:爸爸,妈妈去世了。

妻子走了?就这么走了?

会议地点距离家中有五个小时路程,我开着那辆白色尼桑,抱着最后一丝,妻子可能活着的心态,上了高速。

冬季的天,路上的雪很厚,两旁的松柏树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条,脑子是凌乱的。

到了晚上18点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平时行驶的路段上人少,车子绑了链条,走的很慢。

我满脑子都是妻子,从认识到相爱到结婚,雨刷刷着玻璃上落下的雪,到了熟悉的路口,漆黑的夜,飘落的雪,忽暗的路灯,恍惚间,妻子站在马路边,穿着白色的厚棉袄,背对着我。

当时一个猛刹车,撞到了方向盘,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那条短信说,妻子去世了。

而这个厚袄和背影,以及这条她经常上班走的路,她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我!

我几乎是趴着出了出门,手心是颤抖的,我喊她,“小芬?”

她不说话。

冬天的18点,夜色以及黑透了,周围都是落得雪。

我想去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看我,淡然一笑,继续顺着那条路往前走,我跟了几步,喊她回家,她不说话,一直往前走。

那种感觉太真实,我一直跟着她,追不上她。

到了拐弯的时候,收到女儿一条短信:爸爸你走到哪了,快快回来!

我恍惚间抬头的时候,已经不见妻子了。

浑身发毛,疯了一样往车内跑,关了车门,朝着小镇驶去。

她还活着!

这是进门那一刻的想法!

02

妻子真的去世了,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穿着白色棉袄,一张黑白照片摆在客厅。

那么,路上的妻子又是谁?

女儿哭的泣不成声,指着桌上的熨斗说:“妈妈要熨烫衣服,熨斗本来就是旧的,烧了大半个屋子,爸爸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妻子这三年,患了痴呆症,她不记得谁,也不知道谁。

而那个熨斗,是三年前,她拿给我说,“他爸,熨斗坏了,你修一下就能用。”

那是我不知道她得病的时候,很敷衍的一句,“放着吧”,就出了门。

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领上,雪冻住了额前的发,我说,“这怎么能怪你呢?”

她真的走了,好像从赶车回来,到路上看到的背影,不过就是我的臆想罢了。

妻子下葬后的第三天,家里摆着一张黑白照片,女儿和儿子已经习惯了,因为这三年中,他们的妈妈什么都不记得,痴呆着,儿女,自然也没有多需要。

那晚我睡在空荡荡的房间,妻子的温存依旧在,但我的已经渐渐没了。这些年常年在外加班,对她的照顾太少了,曾经侥幸的以为,她痴呆了,或许一个人过得很好。

窗帘吹动了风,我起身去开灯的时候,妻子居然在客厅站着,还是穿着白棉袄!

我“啊”一声大叫,双腿无力靠着门瘫坐下,女儿从卧室开门出来扶着我,儿子也起身出来问我咋了。

我指着客厅说,“你们看,你们的妈妈还在啊,她在客厅倒水!”

女儿看了一圈,有点害怕,“爸爸你别吓人了啊,哪里有妈妈啊,她的灵魂去了远方,会过得很好的。”

女儿说着就哭了。

但是妻子真的在客厅,她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发出咳嗽的声音。

然而,我的子女,却完全看不到!

03

第二天早上,我起身出屋,妻子真的在客厅,她拿着拖把,在推拉门口拖地,挪动着凳子。

女儿跪在照片前,烧了一炷香,就去上班了。

她真的看不到自己的妈妈,但我能清楚看到妻子,她真实的在我眼前晃动着!

因为是白天,不像晚上那么害怕,孩子走后,我试图靠近她,想和她说话,但她好像看不到我,一直在忙着家务活。

我还是害怕,但是一直忍着泪,不敢哭,她在世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我哭了。我挪到她身旁,去触摸她,发现没有实物。

那为何,只有我能看到妻子?

“小芬?”

我轻声喊她的名字,她听不到,继续在厨房洗菜,刷碗。我注意到她的手通红,发青,却还泡在冷水中,反复洗着碗筷。

“老婆,这些年,你都是这样一直做着家务吗?”有点哽咽,有点难过。

想去帮她分担,发现她已经做好了一切。

妻子一直在家,孩子都看不到,唯独我可以。第七天的时候,我们去墓地烧了纸,看着墓碑上妻子的照片,安详平静。

女儿和儿子提起妈妈依旧很难过,而我,却能看到她,但她为何,只有我能看到?

事情结束后,单位打电话让回去工作,我放下手机,看着妻子在卧室坐着,她在收拾夏天的衣服,准备拿出冬天的棉衣过冬,然后,在搁置很久的桌上,看到一张卡片。

我走过去,拿着它,上面是我的字迹:老婆,单位忙,今年就不回来过年了,今早我走的早,没忍心打扰你睡觉,我去上班了。

这分明!这分明!这分明就是我,三年前的腊月,外出加班时,留给他的纸条啊!

我清楚记得,她给我发了短信,还有很多让我小心,最好回来过年的消息!

为何是三年前!

难道说,妻子留给我的记忆,是三年前,她还清醒,不曾患病的那些记忆吗?那些我不在,她独自守着这个家的记忆吗!

04

为了一个记忆,我辞了工作,开始陪着妻子。

或许是为了之前很多缺少的陪伴赎罪,或许是,想得到那份心安。

单位再打电话的时候,妻子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调台,她一直在反复找台,最后停在了煮信这个地方。

那是那年腊月,我出差的地方,煮信常年大雪,新闻上播放着妻子眼中看到的画面,大雪封路的紧急报道。

她开始疯了一样拨我的手机号码,然后拨女儿的号码。我在沙发上和她并排坐着,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心里发疼。

“老婆别急,我很好,大雪封路的那天,我刚好赶上去了其他地方出差,老婆我已经不在那里了啊,你别打电话了。”

她听不到的,我就像是一点点在弥补,我不曾陪伴她的那些年。

一个小时吧,她在客厅和卧室来回走动,一直在拨打电话。我跟着她,也只能干着急,之后,她握着电话,嘴角上扬,眼睛挂着泪花,嘴里说着什么。

那是在给我拨通了无数次电话,我接到的时候,在高速路上开车,信号不好,那时我对她的态度,言语间有很多不耐烦。

她一直对着电话笑,点头,三年前的我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妻子挂了电话,她坐在沙发上叹气。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老婆。”

可能,这声抱歉,来的太晚了。

那之后,女儿问我为何辞职,妻子在厨房做饭,我望着只有我一个人的背影,感叹一句,“想多陪陪你妈妈。”

女儿一愣,再没说什么。我又解释,上了年纪,想歇一两年。

妻子一直在家里待着,偶尔她会出门去超市买菜,我一直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我想帮她拿东西,却无能为力,我只能跟着她,和她说话,就像每个瞬间,我都在。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一天真的很忙。

我不在的时候,她有很多事要做,她经常望着院子停车的地方,我知道,她一直在等着,忙碌的我归来。

这种等待,往往成了一种孤独吧。

05

第二年夏天,蝉鸣声常鸣。

妻子早早起来做了早餐,我问她老婆,有我能帮忙的吗?

她蹲在那里弄花草,我给她递水洒。

下午的时候,她拿了包,锁了门,要出门。

“老婆,你要去哪?”

她走的很匆忙,表情很复杂,我跟着她,穿过十字街,到了市医院,她进了医院。

我这才恍然大悟,她可能是知道自己有病了!

我跟着进去,却找不到妻子,心里像是缺少了什么,我从一楼找到六楼,到了住院部,还是找不到她。

我慌了,拉住过路的护士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白棉袄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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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纳闷回头,“大叔,这大夏天的,没人穿棉袄吧?”

呵,我可真好笑。

我从医院出来,回了趟家,家里也没有妻子。嘴里念叨着她,好像她真的消失了,那我怎么办,虽然那只是一点记忆,但却是真实的妻子啊!

突然想到那条路,我开车,到了那条妻子去世时,我碰见她的那条路,在拐弯的地方,她坐在大石旁,弯着腰,捂着眼睛。

我坐在她旁边,笑,“老婆,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在哭泣,泣不成声,我抱着她,想把头搂在我怀里,却无能为力。

她的旁边,放着医院确诊单,上面写着病症,痴呆症

“老婆,老婆,老婆,原来你这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得病了是不是,老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我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哭,我也哭,“老婆,两年前你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些难过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

她的眼睛哭的红肿,还是那件白棉袄,她把头埋进袖子里,一直在哭。她掏出手机,翻着我的电话号码,好几次,想拨通的期待,都慢慢收了回去。

原来,我的妻子,这么孤独。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她摇晃着身子慢慢站起来。

嘴里说着什么,我听不到的。我和她并排下了山,她就靠着马路右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超前走。

我开着车,一直慢慢的跟着她的步伐,我害怕,害怕她的灵魂,有一丝冲撞。

06

那次后,妻子变得沉默寡言了。

记忆中,那年夏天我在家的次数很多,有朋友来家里聚会,妻子那段时间一直在忙,去了超市很多次,卧室里也一直是说话的状态。

能看出,我在的时候,她笑的很开心,嘴角一直有笑容。

只是出门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很沉闷。

那天她又出去了,披着一件外衣,在门口停了几分钟,伸手去摸什么,我知道,那是我的脸。

那天我也记得,那是入秋时,我说女儿谈了男朋友,她在门口一直问我是哪里人之类的。

妻子出门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

但那次,我跟着记忆的妻子,她披着那件女儿买的黄色外衣,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坐着坐着,她就睡着了。

晚上九点钟吧,我喊了她很多次,她都不醒来,我知道,她是已经开始犯病了。我握着她的手,叫着她老婆,她听不到。

十点多,她上了一辆车,我知道,那是警车。

那是两年前妻子走散,我报警的那次,我记得很清楚,我赶去派出所的时候,她说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那次女儿吓得,态度很凶,说妻子是不是老年痴呆了,这么不省事。

原来,现在经历了她的记忆,我才知道,我这个不称职的丈夫,给她到底带来了什么。

那次后,她经常在那间卧室住着,唯一去的远地方就是客厅和厨房。

妻子一直记得,那次在警局女儿说的那句:既然老了,就别乱跑了。

你看多残忍,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她的病情,那年在外面工作,忙的时候也是打个电话就好。

记忆的妻子,也接过很多次电话,挂了后,就是不开灯的黑暗和寂寞。

07

第二年冬天,女儿去了外地上班,很少回家。

儿子也去了外地,走的时候,妻子一直在忙着收拾行李,她在卧室拿了三床被子,铺整齐。

“老婆,现在的年轻人出门都不拿被子了。”

我在旁边帮着收拾。

然后她开门,表情是由欢喜,转到失落和伤心,然后是手足无措,追着出门,再然后,就是跌坐在地板上哭泣。

这所有的拒绝和她的失落,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那是女儿去外地工作时,她把准备好的被褥给女儿,女儿拒绝说她老了的时候。

她和我说过,我也只是随便应付几句,但这个画面,让我无比心痛,我的妻子,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我不知道。

孩子都走后,就剩下我和妻子,我知道,其实那段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个家,守着这份孤独和温暖吧。

渐渐的,她的病症开始反复发作了,经常睡着,家里来了人,也不知道招待。

也是那年冬天,她告诉我自己的病症,我以为,她是那时候知道的,原来她一个人扛了那么久。

清楚记得那时她和我说,“我现在,不行了,常常发呆,也不能出门了,害怕丢了就回不来了,你,要是有空,就经常回来看看,我害怕我把家丢了怎么办。”

那时我才知道,她得了病,会慢慢没有记忆的。

也是那时候,我才开始经常回家,哪怕很远,都会回去陪她。可惜她已经慢慢不知道什么了。

女儿回来,埋怨过几次,因为工作原因,也一直在外面。

08

第三年,我知道,妻子要走了。

因为是那年,妻子去世的。

也是和记忆在一起的第三年,儿子回来过,说让我搬出去住,反正妻子不在了,他方便照顾,这老房子,以后卖掉就行。

“不能卖,你妈在这里。”

我又补充一句,“你们在外面好好的,我陪着你妈就行,她生活在这里,爸爸一直觉得她还在。”

那时候,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几次回来,她都只是呆坐在沙发上发呆,或者靠着墙坐在卧室的床上发呆。

出事的一星期,是女儿筹备婚礼的时候,我还在外面加班。

这段时间的妻子,已经不知道很多事了,家里人很多,都觉得她是累赘,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我在黑暗中陪着她,想去开灯,又怕打扰她。

那天应该是家里有人回来,而妻子的状态告诉我,她的意识是知道有人回来的,在门口,她半开着门,用手扯着一件黑西装。

那是女儿给准女婿准备的结婚礼服。

那一次,是女儿恶狠狠的骂她的时候,她在门口扯着西服,明显那头有人拽着不让她动。

她哭泣,她难过,她捂着嘴,但还是不放手里那套西服,我站在旁边,劝她让她放手,但我能怎样,那是妻子的记忆罢了,我只能像看电影一样,回放着属于她的记忆。

09

妻子关了门,手里拿着西服,她放在床上,拿了熨斗,开始熨衣服。

你看,她痴呆,却记得女儿的大事。

也是那时,我就预感到不对了,熨斗的线起火,家里没有人,只有她,女儿刚出去,线的端口靠近窗帘,黑烟冒出的时候,窗帘起火了。

“老婆!快走!快跑啊,你别待,快走,对扶着门快出去啊老婆!”

窗帘火势很快,她呼吸困难,我知道屋里此时到处都是火和呛人的黑烟,妻子顺着门往外走,但是火势太大,她思路很不清楚。我想扶着她冲出去,却只能干看着。

我喊她的名字,于事无补。

她挪到入户门,够到门把手的瞬间,突然回头了!

她在冲我笑!

“老婆,你能看见了我是不是,能看见了么?老婆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不是人,你快出去好吗?”

我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以为她会爬出去,会活下来,但那刻,她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的手松开门把手,顺着门躺下,不再动弹,嘴角在笑。

“老婆!我求求你了,你快出去吧!我求求你了!”

我用力拥住她,把脆弱不堪的她抱在怀里,虽然我无任何感觉,但这三年的陪伴,她就是我的傻妻子啊!

妻子没能走出那扇门,时间刚刚好,妻子消失了。

10

妻子记忆消失的那天,是她三年后的忌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厨房里、客厅里、卧室里,再也没有了。这三年的陪伴,我好像,现在才失去她。

女儿带着女婿回来时,吃完饭,她带我进了书房,说我这三年老了。

“照顾你妈。”

觉得说错了,她倒也不吃惊,“提起妈妈,我做了很多错事,爸爸,妈妈去世,和我有关系。她去世的那天早上,和我抢衣服,她好长时间不说话了,那天突然出来,什么都不说在门口和我抢衣服。如果那次我不是说了狠话,我说她是多余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活着干嘛。”

女儿开始哭,“每次想到这,我就难受,是我对不起妈妈,是我的错,是我说了狠话,我不该这样说她的爸爸。”

原来,和她在门口扯衣服,她关门时眼角挂泪的神情,是被女儿说了这番狠话。

她只是想,在女儿出嫁时,尽一份,妈妈的职责。

我一个耳光甩给女儿,那是我第一次打她,然后又甩给自己一个耳光,老泪纵横,“你知道你们的妈妈过了如何孤独的三年吗?你知道她在大火中,突然放弃逃生的信念,就是不为拖累你们吗?你知道,她在门口死去时的痛苦吗?你知道,我们是如何让她孤独,让她放弃生的希望的。”

“爸爸,你知道吗?那时候你不在家里呀?”

我摇晃着身子慢慢站起来,望着窗外,“我和你妈妈,心意相通。她孤独的三年,我陪她走的那三年,你们的妈妈,不容易。”

我曾很多次找寻过妻子,哪怕是一点点其他的记忆也好,但是无丝毫痕迹,我一直守着那间我们共同生活的小屋子。

11

故事到这里,就完了。

此文根据韩国的著名网络漫画家吴城垈作品《奇奇怪怪》中的一篇长篇漫画《妻子的记忆》改编而来。

当时看的时候,哭了很多次,很感动很温情的一段小故事,看了很有感触,特意改编成文字故事,只为传递最温暖的柔情。

原作者还有一个结局,很多年后,男主去世后,和妻子在天堂相遇了,妻子和记忆中那三年的模样一模一样。

他们相遇,男主转身的时候,妻子朝她跑来,钻进他怀里说,“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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