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见到那套房子的第一眼，庞涓的心里就有了一种笃实的感觉。
中介说，这房子面积只有30平，虽说小了点，但像这种带厨卫的大单间格局已是相当好，更难得的是房子望江方向还带一个大阳台，有很大利用空间，不管是自住还是出租，这房子都是首选。
严小军还在一边絮絮叨叨，这么个小破房子，咋就3万2了，朝向不好不说，还在8楼，也没个电梯，有人看得上才怪。
中介只好苦笑，按现在的二手房市场，这种100万以内的小户型，可是抢手的很呢，像你们这种想买来投资，手头资金又有限的，最适合不过了。
严小军追了一句，现在二套房首付多少？
中介打起了精神，那得看你们手上还有没有没还完的贷款？
严小军挠了挠头，我们第1套还在还。
如果第一套没还完，那就是首付7成，再加上税费，中介费什么的，这套房子你们大概得准备个六七十万吧。
严小军听了这个数，脸一僵，不再说话，胡乱在房里看了两眼，脚便准备往外卖。
庞涓恋恋不舍的将这套房子看了又看，心里默默地想象着装修后的样子，却总还是个模糊的影子。
她也听到了中介口中的那串数字，心中还怀着希翼，虽超出了她的心理预算，但凭两人手头的钱，凑凑应该问题不大。
她下意识地想问严小军手里还能拿出多少，但猛然觉得在中介这个外人面前问自己老公有多少钱，对一个家庭主妇来说，太失体面，只好生生忍住，随严小军下了楼。
眼毒的中介看出这小两口之间气氛不对，不像是来真正买房的，于是便匆匆应付了他们几句，就跟下一个客户聊上了。
2
回家路上，庞涓忍不住冲走在前头的严小军问了一句，你手里能拿出多少钱出来？
我没钱。
严小军头也不回，顿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分，又嘟啷着加了一句，
我现在手上没钱，钱都放在理财里，存的都是至少一年期的，得到明年才能取，还有一些我买股票了。
严小军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说自己手上有多少钱。
唐娟心凉了半截，但还想再努力一把，于是她忍不住冲口而出，20万你拿不拿得出来？
严小军迟疑了一下，我那钱跟你说了都放在理财上了，最早也是到明年2月份，我最多只有5万，家里的钱大部分都在你手上，不过你真觉得现在是买房的时候？
庞涓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情愿，一下子就泄气了，她觉得跟严小军已经没法往下说了。他们现在虽然是以一个家庭的名义在一起，但在庞涓心里，两人早已各自筑造了一栋坚硬的城池，泾渭分明，各自攻守。
庞涓无法向严小军解释，她火急火燎渴望拥有第2套房子的心思，而严小军恐怕也无法理解，家里明明有房，贷款他在还，两人现在的收入吃穿不愁，虽买不了第二套房来投资，但理财同样也算投资，为啥庞涓一定要买房呢？
她庞涓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跟严小军说，因为老了以后不想跟他过了吧？
3
庞涓和严小军结婚已经10年了。
两人从大学开始就在一起，波澜不惊地从你侬我侬的二人世界，捱到了圆满幸福的三口之家，在大城市有房有车，孩子有老人看着，夫妻二人只需努力工作，便能一直成为亲戚口中的人生赢家。
但庞涓心头总是有块心结难以打开，而且时间越久，她心中的不安感就越强烈。
他们刚结婚时，住的是严小军单位提供的宿舍。
庞涓怀孕7个月时，两人的校友，严格来说，是严小军的同班同学路过他们所在的城市，约好到家里聚聚。严小军打电话给庞涓，说自己要在办公室等同学，让她在家准备晚饭。
庞涓大着肚子，一下班就去超市买菜，回家又马不停蹄地洗菜做饭，刚炖好火锅，严小军就带着同学进屋了。
多年的老同学见面，当然是一番觥筹交错，交谈甚欢，庞涓陪着说了会话，便埋头吃饭。以前在学校时，庞涓就不大爱跟班上的人闲扯，更何况不是一个班上的。
吃完饭，庞涓收了碗，见他们兴致不减，谈性正浓，便坐在旁边看电视，不一会儿便感觉困意袭来，哈欠连天。
老同学看见了，便对严小军说，嫂子看起来累了，咱们加快点进度，早点喝完早点散了吧。
严小军已有了些醉意，斜着眼瞟了下庞涓，砰地又开了一瓶白酒，才10点多点儿，早着呢，咱们继续喝！
庞涓听到这话，心里老大不痛快，可也不好发火，只能挤出点笑，没关系没关系，你们接着聊。说完，便扭过头，独自生闷气。
4
好不容易等到11点，严小军和老同学早已喝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严小军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老同学只好按住严小军手里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我喝好了，不能再喝了，嫂子还怀着孕呢，不能让她太晚休息，我走了，走了。
说完，老同学就往外面走，严小军也只得跟出去。
庞涓终于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能洗澡休息了，可还没从凳子上起身，她就猛然被重重的关门声给吓了一大跳。
然后，庞涓就看到严小军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冲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就开骂，你他么怎么回事？一晚上摆个臭脸给谁看？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哥们来看我？我今晚忍你很久了！
庞涓气得一下子站起来，你给我想清楚，我大着肚子给你们买菜做饭，你们喝酒从7点喝到11点，有没有想过我身体受不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怀孕了不起吗？
严小军你真是个混蛋！
庞涓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严小军一巴掌，她跌坐在椅子上，一脸惊恐地看着严小军。
你他么给我闭嘴！你冲我发什么火？有本事你就从这儿给我滚出去！
多年以后，即使两人后来买了房，搬出了这个宿舍，庞涓依然还记得那天晚上，严小军的无理暴怒，还有被打后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
事后，严小军也给她道过歉，她也就着台阶原谅了他，可心里的那道疤痕，始终是留下了。
5
庞涓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住在严小军的宿舍里，如果那时候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她绝对不会吞下如此委屈。
在工资永远赶不上房价的年代，两个只有普通工薪的普通男女，想要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立足，只能是忍受对方身上的顽刺，抱团才能取暖。
再后来，两人终于有了共同的房子，那次的冲突也湮没在婚姻的围城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矛盾里。
庞涓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成为一个安于现状的家庭主妇，但当手中的财富些微宽裕，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执念咻地一下子冒出来，再难以压制。
她想要一间房子，房子多小都无所谓，对她来说，那将会是她心底的一个安全屋，是她面对生活变数的一个退路，是她受了委屈后能抚慰她的避风港。
但现实是，她手里的钱离首付还差20万，而她自己的老公严小军应该不会因为她声称是家庭的一个投资，就轻易答应掏空家底去买这样一套鸡肋房子。
回家后，庞涓心里烦躁，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手一抖，心尖一跳。
怎么会是林涛？他们之间那些破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他怎么突然还会打电话过来？
想了想，庞涓还是拒绝了。她现在过得挺安稳的，不想再和他有牵扯。
过一会儿，微信响起：有时间吗？见个面吧，项目上的事儿。
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庞涓也不好再拒绝。
真是好巧不巧，失联5年的俩人，最近又因为业务走到了一起。
她手头确实有个标书，林涛跟她联系，还真有可能跟这事有关。
没办法，庞涓只好跟对方约了个时间。
她琢磨着，就算再见面又怎样？
她不再是当初对婚姻有点失望，就想在外面求拥抱安慰的矫情怨妇，他更不是刚出校门一脸幼稚，动点心就表白，连后爸都上赶着抢着当的单纯小鲜肉了。
她早已习惯了无味疲乏而又一地鸡毛的婚姻，而他也早已为人夫，为人父，成为万千家庭中的一家之主。
5年前那场火花，跟烟火似的，散了也就散了。现在再见面，大约连味儿都闻不到了。
那她又紧张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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