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丽四岁的儿子犯了急性肠胃，这会正在医院打点滴。小家伙在裴丽怀里呆不住，裴丽为了哄他，想找视频给他看。
一划开某平台的APP，就看到婆婆和她一帮老姐妹咧着嘴的照片，墨镜、披肩、红嘴唇，背景是黄果树瀑布。
因为孩子生病本就烦躁的裴丽，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心头的火噌一下就被点着了。
老公齐飞这周要出差，自己工作又忙，本想让婆婆帮忙接送、照顾一下孩子，结果婆婆说要参加老年团活动，帮不了他们。
婆婆说：“我微信上给你转3000块钱，不行你们请个钟点工吧。”
可这临时临了让她上哪找钟点工，不得已裴丽只有将孩子送到晚托班。
估计孩子在晚托班吃错了东西，昨晚突然上吐下泻，送医院一查，急性肠胃炎，只能住院输液。
要是婆婆能帮她看孩子，怎么会出现这茬事，裴丽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委屈，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等齐飞回家，裴丽跟他抱怨：“你妈也真是的，你看咱们小区多少人家是老人帮忙带孩子，都知道年轻人上班，不能孩子、工作两头顾，但凡能搭把手都不会不管。可她倒好，家和孙子都不管，跑出去旅游去了。她这样，以后要真有个头疼脑热动不了的，还指望谁照顾？”
“看你这话说的，妈走的时候，孩子不还没生病嘛，平时她能帮的不也帮着吗。”
齐飞不说这话不要紧，一说，就把裴丽心里对婆婆不满的炸药包给点燃了。
“她帮忙？帮什么忙？白天要去老年活动中心学画画，晚上要去跳广场舞。就说帮忙做个饭吧，那饭她自己不吃吗？也别说是为我们。”
裴丽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浮了上来。再想到之前的种种，心像塞进了团棉花，堵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其实，没孩子前，裴丽觉得婆婆没有帮忙带孩子的义务，那些成天因为婆婆不帮忙带孩子就开撕的儿媳，在她看来非常不可思议。
可是等孩子出生，裴丽就知道，家里要是没有老人帮忙搭把手，要想靠她一个人既上班，又带娃，简直比中500万大奖还难。
孩子刚出生，有裴丽娘家妈帮忙倒还好，可后来家里有事，裴丽妈回了老家，裴丽没办法只得向婆婆求助。
婆婆倒也爽快，答应了。
可是，没想到婆婆来后比她还忙。
早上孩子要冲奶，婆婆得换好衣服化好妆才出屋；裴丽抱着孩子撒不开手，想让婆婆帮忙买点菜，婆婆说要等她跳完广场舞才能买；裴丽要给孩子洗衣服，让婆婆看会儿孩子，可没一会儿她就抱怨这孩子见天哭，吵得她脑袋疼。
裴丽没办法，最后咬牙请了保姆。
但只有保姆裴丽不放心，就硬着头皮跟婆婆商量，她能不能协助保姆带孩子，带到孩子上到幼儿园就好。
婆婆嘴上说没问题，可是一天几乎不见人影。她不是到老年活动中心参加活动，就是要到绘画班学习。裴丽婉转跟婆婆说，能不能等孩子大点才去上那个绘画班？可婆婆一口回绝了。
婆婆说以前自己生的年代不好，吃了不少苦，现在生活好了就想过几天舒坦的日子。
再说了，婆婆接着说，我那么大岁数，也没多少年活头了，就想舒舒心心为自己活一回。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也别指望我这个老太太再为你们做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丽还能说什么。其实她理解婆婆的不易，也不觉得老人有帮带孩子的义务，她不指望婆婆像其他老人那样帮忙做家务带孩子。只是想在自己最难的时候，婆婆以家人的身份帮忙搭把手，可就这样，婆婆也拒绝了。
裴丽心里不是不怨的，可是要说婆婆有什么错又说不出来。毕竟孩子是自己的，法律上没有规定婆婆一定要帮忙带孩子这一说。
只是，经此一遭，原本她对婆婆心底的那点热，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这天，孩子生病，可保姆请假回家，齐飞又出差在外。
裴丽收了东西抱着孩子要上医院。她把东西递到婆婆手里，想当然地认为婆婆会跟他们上医院。
可婆婆迟迟不肯接东西，说她们合唱团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演出，她是主唱不能缺席，所以不能跟裴丽去医院。
裴丽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婆婆。等她知道婆婆为了合唱团的演出，连孩子生病都不顾的时候，血一下子涌了上来，脑袋轰的一声，进入缺氧状态。
“妈，你觉得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上医院能应付过来吗？虽然你没有带孩子的义务，但这是你孙子呀，他现在病了，哪怕是外人也要顾忌一下，更何况你是孩子的奶奶。”裴丽气得浑身发抖。
“就是个不舒服，多大的事，我又不是医生，去了能帮啥？”见裴丽发火了，婆婆也不甘示弱。
裴丽懒得跟婆婆理论，左手拿着东西，右手抱着孩子出了门。
身后听到婆婆埋怨：“以前我既要上班，还要带齐飞兄妹三个也过来了，现在的人到底金贵，一个人带一个孩子，还怨声载道的。”
裴丽忍着泪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要输液，孩子看到护士就哇哇大哭，一点儿都不配合。偏偏孩子手上血管太细扎不进去，只能扎脚。
可是扎了脚孩子上厕所就得抱着，裴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着输液瓶，等孩子上完厕所，针头滚针了又得重扎。
重扎时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把裴丽的心都要揉碎了。
针打一半，孩子吵吵着饿了要吃东西。裴丽腾不出手正不知道怎么办，旁边有位大娘把自家孩子的东西分了点给裴丽。
裴丽连声道谢。
大娘问：“老公呢？”
“出差了。”
“家里没老人吗？”见裴丽没回答，大娘长叹口气说：“这家里有个孩子，要是没老人帮忙搭把手，可真是难呀。”
裴丽喉咙酸酸的，忍着没让泪掉下来。
连外人都知她的不易，可婆婆却从未对她体恤半分。
回家后，见到婆婆裴丽心里有气，说话时难免带着情绪。婆婆一看裴丽这样也不乐意，说她甩脸子给谁看。
裴丽说：“你左一句不要我们管，右一句跟我们没关系，是不是等你老了动不了那天，也不用我们管？”
“我用得着你们管吗？我一个月几千块的退休金，随便找个人伺候，都比你们强。再说了，现在养老院到处都是，只要钱到位，人家要态度有态度，要服务有服务，我用得着在这当免费保姆还受气吗？”婆婆更是气得跳得一丈高。那架势，恨不得立马一刀下去，跟裴丽划出个楚河汉界。
吵完之后，婆婆当天就搬了回去，裴丽和婆婆的关系就此冰冻。她把婆婆自动从心里清除了出去，告诉自己，从此，这个老太太就是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路人。
后来裴丽靠着保姆和自己打仗般的生活，熬过了最艰难的两年。
这期间，齐飞带孩子回去看过婆婆，裴丽一次都没参加。在她心里，她和婆婆那点情义，早就在那些年婆婆的言行中消失殆尽了。
可半年后，婆婆突然中风住进了医院。好在抢救及时，命保住了，不过半边身子动不了。
医生说，能不能自理要看后期的康复和护理。齐飞跟裴丽商量把婆婆接回来住，裴丽直接拒绝了 。
裴丽哭着说：“当年她是怎么说的，说自己到时候有病有灾了，花钱请人照顾都比我们强。现在真倒下了，就忘了之前说过的话了，就想起我这个儿媳了。”
齐飞还想说什么，但被裴丽的泪给吓退回去了。他知道当年他妈伤了裴丽的心，现在要让人不计前嫌地去照顾，根本不可能。
最后，婆婆提出拿退休金请个保姆照顾自己。
裴丽想，老太太倒也硬气，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可称心保姆上哪儿找。像现在这样照顾瘫痪的老人，少说也得五六千，老太太退休金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块，除了保姆还得日常开销，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没个七八千根本下不来。
最后，齐飞自己出钱雇了保姆。
但第一个来的被老太太嫌弃卫生习惯不好，把她的内衣和外裤一起洗，还说人上完厕所不洗手就做饭，她接受不了把人给辞了。
第二个老太太倒满意，但人家嫌给的钱少还挑剔，干两天，工钱都没要就走了。
合适的保姆找不上，齐飞只有自己亲自上阵伺候老娘。
一个月下来，由于齐飞经常迟到早退，全勤奖没有了不说，还被领导点名批评。
再看齐飞，两个眼窝陷下去，胡子几天没刮，头发乱得跟鸡窝，从身边过，一股汗味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臭得差点儿把人给熏晕。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白天晚上连轴转，齐飞严重睡眠不足，在给客户做报价的时候，标错了一个数，给公司造成了极大损失。要不是看在这些年齐飞为公司做的贡献，他早就被炒鱿鱼了。
晚上，齐飞给老太太翻身时忍不住抱怨：“那时候裴丽有难处，你但凡搭把手，你们的关系也不会这样。你当初对她好，现在你有难处了，她也会念着你的情，自然会照顾你。
你当时把话说那么绝，现在可好了，指着我一个人照顾你，这公司事情又多，你这边还离不了人，你说你为难媳妇，不就是为难你儿子吗？”
老太太听了齐飞的话，又看到儿子被自己拖累成这样，痛苦地呜咽着，泪流了一脸。
晚上，回到家，齐飞讨好跟裴丽商量，要不把老太太接过来，大家住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他也不用这么来回两头跑。
裴丽本不想同意，但看到齐飞憔悴的样子，只说了句：“接回来我没意见，但要我照顾是不可能。说白了，婆婆跟儿媳既无养育之恩，也没有骨血之情。若你对我好，把我当一家人，在我困难时帮我一下，那在你有难时，我自然也会念及你的情，扶你一把。
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现在病倒了要我伺候，那是不可能的。要我以德报怨，对不起，齐飞，我没那么伟大。”
对齐飞来说，裴丽能答应让自己的妈进屋就不错了，还能奢望什么。
可一个星期后，裴丽就发现，同一屋檐下，要想对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根本不可能。
有时候饭做好了，齐飞加班没回来，她不可能把婆婆丢在一边任她饿着肚子不管。婆婆拉了尿了，她也不可能就这样让老人睡在屎尿上置之不理。
这天，裴丽正在辅导孩子，一股臭味从婆婆房间散了出来。裴丽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婆婆又拉了。
她打了水给婆婆擦身子，边擦边对婆婆说：“你看，当年你放狠话说病了、倒了，不要我们伺候，可到头来还不是我们伺候你。你以为有了退休金，有了钱就不用靠儿女，可你也看到了，拿了钱也不一定能找着称心如的人。
你是齐飞的妈，只要我还是齐飞一天的老婆，为着齐飞，为着这个家，我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管你。”
裴丽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婆婆的呜咽声，一抬头才发现老人已是老泪纵横。
婆婆看着裴丽，口齿不全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裴丽没说什么，但也没因为这声对不起就原谅婆婆。
如果婆婆之前对她哪怕有一点的好，为着这点好，她还能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照顾婆婆。可当年那些事，哪一件哪一桩拎出来，都让她从头凉到了脚。
她之所以同意婆婆进屋，不过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丈夫退了一步。这已经是她为人妻为人儿媳，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晚上，裴丽跟齐飞说，她在家政公司给婆婆找了个保姆，人看着不错，让齐飞劝劝他妈，现在人难找，也别太挑剔。
齐飞知道裴丽能这样已经不错，抱着她说了一句：“谢谢你，老婆。”
裴丽做这一切当然不是为了婆婆的“对不起”，更不是齐飞的“谢谢”。
虽然她之前被婆婆伤透了心，但只要她跟齐飞的婚姻不解体，她就不可能在婆婆的事上完全置身事外，她躲不开，也跑不掉。
这不过是她为了这个家，又一次做出的选择罢了。毕竟人活着，没有谁能真正绕过家人、亲情做到真正的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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