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黑社会,很多人会恨得牙痒痒,哪怕没有侵害自己的利益,也会觉得这玩意儿除之而后快。然而黑社会就像我们身体里的肿瘤一样,不但消除不了,而且有时候还很难发现它们。比如唐山烧烤摊打人事件,如果不是媒体铺天盖地报道,这事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不会扯出境外赌博等一系列黑社会行为。

黑社会像肿瘤,不仅对整个社会生活造成很恶劣的影响,而且它还嵌入到我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直至病发,我们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早年的黑社会活动,或许只是三五个混混,为了混口饭吃,游走在灰色地带,但是随着队伍规模的不断扩大,其影响也在不断放大,直到对整个社会产生恶劣的影响。

我来到郑州之后一直住在国棉厂附近,这附近一直有着“黑道教父”宋留根的传说,有些人绘声绘色描述他在国棉厂内火拼的场面,还有些记得被游街的场景,当我问及在宋留根被抓之前,是否已经听说过“黑道教父”,大家似乎没有深刻的印象,只记得那些年,不仅仅是纺织大世界很乱,整个郑州都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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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那些年,是上个世纪90年代,正是我国经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时期,各地犯罪活动都非常猖獗。我们现在菜刀都实名制,那时候猎Q可以随意买卖,在锯掉前面的Q管后,近距离射击火力不弱于霰弹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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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留根也起步于这一时期,刑满释放之后,纠结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混迹于郑州友爱路麻纱批发市场。起初也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商贩,可是随后发现托运是个富得流油的生意。

托运类似于古代镖局生意,做的是无本的买卖,只要“能打善战”就能混口饭吃,很适合宋留根这样的草根流氓,并且利润还非常丰厚。如果在广州发货,去天河停车场瞅见河南来的货车,给个油费,人家都愿意往回跑,而郑州这边办托运的依然按照专车的费用收取,所以一车就能够挣到八九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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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处在全国交通枢纽,托运业务量非常大,像纺织大世界、鞋城这样的批发市场,每天至少要发十几辆车,所以一个托运部,一天挣十几万是没有问题的。可是问题的核心是,你必须形成垄断,只有把货源集中了,才能挣取高额利润。

为了达到“独家经营”的目的,宋留根纠集更多同样的刑满释放人员,强行垄断纺织大世界托运业务。

你可能会问?没人管吗?

90年代全国有超过2000万下岗无业人员,各地社会治安都乱得一团糟,郑州当时就接连发生银行抢劫大案,比如12.9张书海的连续抢劫案,纠结了3个干校毕业的大学生,在郑州数次抢劫,他是众多抢劫犯当中,反侦察能力最强的一支,所以直至2001年才被抓获。

张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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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后面将要提及的石二群,居然事隔十几年后,摇身一变成为身家百亿的企业家,直至2015年,当年抢劫银行的案件才浮出水面。

所以像宋留根这样欺行霸市的行为,最多只能算寻衅滋事。寻衅滋事被罗翔老师认为是“口袋罪”,可大可小,警力充裕的时候,可以抓过来关几年,警力紧张的时候,只能任由其发展。

宋留根后来看上的纺织大世界,是一块非常大的蛋糕,其托运业务支撑宋留根称霸西郊。郑州现在往东、往南发展,90年代西郊因为有国棉厂撑着,可以说是整个郑州的C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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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这块地盘由“小丑”冯双亭占着,宋留根于是找了两名安徽的杀手,做掉了“小丑”。

仅此一战,宋留根很快称霸郑州西郊。

宋留根之所以没有早早被端掉,也是因为他披着“公司”的外衣,做着垄断的生意。

当时的黑社会主要从事抢劫与敲诈生意,简单粗暴,来钱快,但是也极容易成为被打击的对象,因此这种类型的黑社会,在本世纪初,几乎都被灭绝了。

宋留根对上述生意很少涉猎,背靠纺织大世界,每年能获得上千万的收益。

纺织大世界辉煌时期有2500个商户,年交易额超过40亿元,而宋留根托运费又是同行的3倍,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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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披着合法的外衣,导致调查、审讯难度非常大。宋留根所成立的恒业公司,法人是没有案底的汽车经销商王鉴担任,而他的那些兄弟们从来不在公司露面,每个月领着3000-8000元的薪水,帮宋留根上门打架、堵闹。

除此之外,宋留根团伙也深深嵌入了郑州权力精英网络当中,宋留根的“军师”郝洪山曾说:“郑州大大小小,只要是个单位,就有我的熟人”。据他后来供述,自己每年春节,拜年的电话要从早上8点打到晚上8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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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虽然宋留根做事越来越低调,可是身边的兄弟们胃口却越来越大,特别是组织当中新进的成员,往往会饥不择食。比如宋留根的二哥宋建军,之前是老实的工厂工人,在看到宋留根“发家致富”之后,也要划分地盘,抢一杯羹。

宋建军不但抢夺自己兄弟的地盘,还在不断“开拓”领地。在抢夺自己兄弟马献州汽配大市场之后,又看上了二环水果批发市场。为了抢夺这块市场,宋建军用计杀死了之前的老大朱国胜。也正是这条命案,也让当局下定决心,要打掉这个黑恶团伙。

一般情况下,当局的主要领导必须是异地任职,目的就是切断这种“藕断丝连”。如果新任的领导实力雄厚,而且还想有一番作为,那么本地的黑社会就要面临覆灭的危险。

那些骨灰级黑社会也会非常“默契”,在新官上任时期会尽量低调行事,利用软暴力来震慑受害人,比如滋扰、哄闹、还有聚众干扰等手段逼迫就范。有些则利用精神折磨等方式逼迫受害者,比如关狗笼,不让睡觉等,不会对受害者造成身体的伤害。

这样低调行事,一方面担心枪打出头鸟,另一方面也很难被取证。

宋留根的覆灭不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组织扩展太快,以至于失控。

宋留根案件的突破口是其兄弟宋建军,警方在抓获宋建军之后,顺藤摸瓜迅速掌握了宋留根其他团伙成员的犯罪证据,从而将这个郑州最大的黑社会一举打掉。

黑社会一般有两条“底线”:一、不要犯命案,只要发生了命案,地方上很有可能将普通刑事案件上升为ZZ事件,这个时候天王老子都保不住,比如孙小果案件,也是栽在命案上。

二、不要影响地方上的重点工作,这也成为压倒宋留根的最后一根稻草。

雷云霞是郑州鞋城的总经理,也是郑州市十一届R大代表。

在1999年初,雷云霞在一份“郑州市第一份反黑议案”当中,反映了郑州鞋城的“市霸”情况。鞋城虽然不如郑州纺织大世界,但是随着宋留根团队的不断扩大,需要更多的市场来养活自己。

而且纺织大世界因为宋留根及其团伙的不断盘剥,经营情况也在大幅下降,商户由1995年的2500多家,下降到2002年的10亿元,税收更是减少了3/4。

宋留根的失控不仅仅是团队规模上,还有团队管理上。团伙骨干刘慈恩在看到老大们吃香喝辣之后,于是强迫纺织大世界卖盒饭必须都要从他那进货,而且还强制购买他的盒饭车等,正是这种竭泽而渔的盘剥,也加速了纺织大世界的衰败。

触碰了不该触碰的底线,也让宋留根的覆灭成为必然。

当然也有成功洗白上岸的,比如郑州1999年“12·5”银行抢劫案主谋石二群

石二群5人在抢劫郑州合作银行之后,回到驻马店从事房地产开发,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经成为驻马店地区有名的地产大亨,坐拥亿万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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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二群不抽烟,不喝酒,还经常做好事,汶川地震为灾区捐献百万救灾物资,还为家乡修建数条道路,耗资500余万。

然而他却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好色。

除了自己的妻子,石二群还养了3个情人,一共为他生育12个儿女。

为了确认这些儿女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每个孩子降生的时候,他都会做亲子鉴定,然而正是多次的亲子鉴定,DNA信息暴露了他过往的罪行,让这个昔日的抢劫犯最终难逃法网。

成功逃脱的还有“河南村镇暴雷案”的吕奕,其发迹也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和石二群一样,吕奕披着合法的外衣,利用家族的关系,通过新财富集团,控制多家空壳公司,实现国内多家城商行、农商行的投资与放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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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2021年房地产企业集中暴雷,吕奕或许还能够将自己的“生意”延续下去,江湖也没有吕奕的传说。

通过宋留根、石二群、吕奕我们看到郑州的黑社会也在不断进化。抢劫、绑架的是最早一批覆灭的,升级版的宋留根成功躲过了这个巨坑,可是“黑道教父”,却触碰了“不要犯命案”与“不要影响地方上的重点工作”底线,导致没有能够撑过2005年。

随后的黑社会也逐渐过渡到色Q服务、发放高利贷、经营地下Q庄、地下彩票投注、地下D球等更隐蔽的暴力活动当中。

借助合法的公司、企业形式,黑社会性质组织可以将非法收入合法化。

借助于合法的经济实体为依托,渗透到各个经济领域。主要涉及建筑业、娱乐业、餐饮业、运输业、物流业等利润较高的行业,这些行业不需要太细的分工,技术含量不高,市场的准如果标准较低,具有地域性特点,地方上往往对这些行业存在管理漏洞,为犯罪组织的控制和垄断提供了诸多机会。

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个黑社会组织的壮大,背后必然有“保护伞”的庇护。比如吕奕之所以能够做大地下Q庄,有郑州银行副行长乔均安、广州农商行原董事长王继康、恒丰银行董事长的蔡国华、银监会蔡鄂生等数位“保护伞”的支持。

正是借助于这些“保护伞”,当某个违法犯罪活动被举报投诉的时候,才会有不受理,不调查,听之任之的现象。

之所以会出现“保护伞”现象,也是因为某些公职人员与黑社会组织来往密切,互相称兄道弟,比如辽宁郝万春案件当中,副局长张建明一直与其有密切来往,重庆文强包庇纵容谢才萍、岳宁、王小军等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兄弟们”。

总结

细究这些黑社会组织,你会发现经过90年代“草莽”时代之后,黑社会已经嵌入到整个社会组织当中,和某些公权力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让打击他们过程中“投鼠忌器”,很难彻底根除他们,尤其是某些权力真空地带,往往成为他们活跃的区域。

比如吕奕的地下Q庄,民间借贷需求量巨大,可是银行不能,也不愿意进入这一领域,所以给这些黑社会组织以生存空间,还比如棚户区改造,老旧房拆迁等,如果没有这些“朋友”的帮助,工作很难推进下去,比如郑州在短短4年的时间,拆迁175个城中村,不但创造了郑州的历史,也创造了世界的历史,没有这些“朋友”的帮忙,城市建设能如此迅速吗?

如果要论中国最大的黑社会组织,当属四川的袍哥,解放前,有超过70%的四川成年男性加入袍哥,当时的老百姓有了纠纷,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找官府打官司,而是去找袍哥来评理。

他们觉得袍哥做事比官府更公平,袍哥说话比当地的父母官还要管用。因此袍哥是民间自发形成的权威,经常代替公权力在基层社会维持秩序。新中国建立以后,重新建立了有效的基层政权,袍哥会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于是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所以我在开篇中说到,黑社会组织就像我们肌体里的肿瘤,它其实是我们肌体组织的一部分,有些时候它没有成为社会问题,不代表它不存在,而是和我们的身体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