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雪躺在麻友老田的怀里，跟他说自己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
可能是刚才太卖力地表现，老田这会儿应该是累瘫了，含糊地应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罗雪披着衣服走下床，点了一支烟。
她是家里的老幺，别人家的小妹妹，都是被宠爱着长大，只有她活得像根草。
20岁前，罗雪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儿，家里最重最累的活儿都是她的，还要挨打，眼巴巴看哥哥吃得满嘴流油，自己碗里连颗菜都没有。
爹妈的计划，是等她到了适婚年龄，给家里换一笔钱，大哥的彩礼和婚房就都有着落了。按她妈说法，养娃跟养牲口一样，得见效益，落不到钱还不如养两头猪，养女儿也就这点用处了。
全村人都知道，罗雪将来要被她妈换彩礼，外人不能沾罗家的油水。
罗家人精挑细选，在镇上给她找一个婆家。男人年纪大，还有残疾，但是有钱。他原来也有老婆，生女儿伤了根本不能再生育了，直接被赶回家。
那家人也是要过高额彩礼的，不敢上门给他们的女儿讨公道。
罗雪嫁过来，不负所望很快怀孕。她人长得漂亮勤快嘴巴甜，哄得婆婆眉开眼笑。
只是这种好没持续多久，女儿出生后，她的家庭地位急剧下降。丈夫抓紧时间播种，再次怀孕，没想到二胎还是女孩。罗雪都没看一眼，就被婆婆送走了，回来还喜滋滋地数钱。
生产不到三天，她就要给一家人洗衣做饭，只要稍微露出一点不满，男人就对她拳打脚踢。
好汉不吃眼前亏，罗雪表面上很顺从，趁一家人出门吃喜酒。她找到家里藏钱的地方，拿了钱就走，也不管自己的大女儿追着哭。
事实上，罗雪也管不了，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管？
2
跑出来能怎么办呢？
她没有文化，也不会什么技能，所以前几年过得很苦。
好在，这张脸还算漂亮，身材也不错，她前前后后跟过几个男人。虽然没有婚姻保证，但也不愁吃喝，还能有点小钱。
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她学会打麻将，运气不错的时候，能挣个零花钱。一晃到了四十岁，依旧是孑然一身，在他乡如浮萍，罗雪决心回家。
回家的时候，父母早都死了，哥嫂见面很热情，眼珠子一个劲儿盯着她带回来的礼物，张嘴闭嘴直叫穷。
罗雪只是笑了笑，并不接话茬，去坟地拜祭完爹妈，她坐车就走。婆家那边，她也打听过，大女儿在她走后没多久，就跌进河里淹死。据说她那婆婆哭得可伤心，都晕过去好几次。
唯一的牵挂没有了，罗雪在县城买了个小产权房，天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棋牌室打麻将。
她手气一直很好，人也很大方，不想回家做饭，就点外卖。同桌的人一人一份，无论男女都恭维她，叫她大富婆。
真富裕假富裕，别人不知道，但看上去是个有钱女人就行。
前夫来找过她，想要回她拿走的钱。罗雪反问大女儿是怎么死的，前夫的脸色不好看，这更坐实了她的猜测。一番谩骂后，前夫悻悻而去。
他们家情况很不好，公婆都死了，家也败了。前妻留下的女儿跟亲妈相认，嫁人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恶人自有恶人磨，人间治不了，自有天收。
3
心情畅快的罗雪，那几天笑得特别开心，老田进棋牌室就被她吸引。他曾经在镇子上待过，对罗雪那点破事也有耳闻，但漂亮的女人就算犯错，也有人惦记。
就像苍蝇见了腐肉，老田变着法子喂牌，实在不行他就拆着打，次次撞在罗雪手里。
这明目张胆的操作，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短短三天时间，两人好上了。
老田是靠着老丈人提携，才升职的，就算老婆不能生育，他屁都不敢吭一声。老婆领养的女儿身体不好，一门心思都扑上去，让他的日子过得很无趣。
他总幻想着有一个如解语花般的女人出现，能抚平他生活中的不如意，罗雪就是这朵花。男人这些话就听一个开心，罗雪自然不能当真，只要有钱花，自然就是解语花。
麻将馆里，两人眼神话语暧昧，只要眼不瞎都看得出来有情况。罗雪很坦然，反正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老田不行，他要顾及面子，开始不让罗雪打麻将。外面的男人多，那一双桃花多会勾搭人。
罗雪倒也乖巧听话，老老实实在家，系着围裙，分分钟搞定一桌佳肴，颇有贤妻良母的架势。
老田很满意，从起初的买小礼物，买衣服，到后来也给钱。害怕她空虚，他张罗着给她找工作，无学历的罗雪成了一个房姐，每天带着人看房子。
罗雪不懂户型，但她懂人心，一个月下来，她还真卖出去几套，这是她挣的最干净的一笔钱。
工资发下来，她亲吻着银行卡，头一次觉得自己还能这样活着。
正当她日子过得不错，哥嫂上门了。
4
哥嫂二人毫不掩饰，张嘴就是钱，说她侄子年龄大了，需要一套房，罗雪这一套正合适。她傍上的男人有钱有权，再要一套就行。
罗雪一脸正义，让哥嫂注意点，说这些话属于污蔑，她的钱都是在外地打工挣的。老田就是肯介绍工作给自己的贵人，仅此而已。
甚至于她拿起扫把，直接赶人。
她这死不承认的态度，彪悍的行为，老田表示满意，他耍了点小手段让罗雪的哥嫂闭嘴，不再过来纠缠。
就这一次出手，老田老婆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一连半个月都没过来。
据罗雪以往的经验，她和老田要散。见不得光的关系跟草叶子上的露珠，太阳一出，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田却给她一个意外，人没过来，却弄了一套房子让她搬家，购房合同上是罗雪的名字。
这是罗雪收到的最大礼物，她麻溜辞职，重新泡在麻将馆里。她是需要男人，见好就收是一贯风格，识趣很重要。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过得比任何人都洒脱。前半生为别人，以后自私点，只为自己活。她无子无女，不怕有报应。
老田也好，其他男人也罢，只要给钱都一样。
5
罗雪除了去棋牌室，也爱逛菜市场，乱糟糟的环境比逛超市有烟火气。她会买老田喜欢吃的食物，他来或者不来，都准备着。
这天罗雪拎着一大袋子的菜，刚出菜市场，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一回头，就听到有人大声骂着“贱货”，屁股被人踹一脚，罗雪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塑料袋里的菜洒了一地。
有一个女人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另一个张牙舞爪朝她袭来，把她按在地上，企图撕她的衣服。罗雪捂紧衣服，也不求饶。
如果她没有猜错，冷漠脸的是老田老婆，另一个就是老田提过的特事的小姨子，这两张脸实在太像。
罗雪无意间一抬头，在几米远的地方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脸怨恨地盯着她看，那发狠的表情似曾相识。
场面极其混乱，直到路人报警，三个大人和那个小姑娘一起去了派出所。
老田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冲着老婆和小姨子一阵怒吼，对小姑娘则柔声细语地安慰。
姑娘怯怯地拉着妈妈的衣服，垂着头，也不敢大声哭。
这场原配带着妹妹和女儿撕人的闹剧，罗雪有分寸，主动说一切都是误会，她们认错人。
这边借坡下驴，双方都愿意和解，做好笔录，各自离开。
罗雪临走忍不住回头看，恰好对上小姑娘的眼睛。她的心怦怦跳起来。这孩子模样很眼熟，左边脸跟她一样，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这不会是她生下来，就被送走的二女儿吧？
6
有这样的心思，罗雪一次次跑到小姑娘所在的初中，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的一笑一颦，跟年少的她相似。
她自然不敢告诉老田自己的怀疑，孩子在老田家，比跟着她有前途。
生平第一次，罗雪后悔了。她跟老田不是这种关系该多好，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相认。现在的她，身份尴尬，见不得人。
老田那边也消停了一段时间，人不过来，电话微信都没有。这样更好，断了就断了，也是该正儿八经找份工作，不过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活。
回去卖房不可能，没老田她啥也不是。罗雪干过家政，很快找到一个雇主，体检没事就可以去上班。
她去医院排队体检，意外地在一楼大厅缴费处看到老田。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老婆并没有在身边，小姨子叉着腰，一直跟他叽叽喳喳说话。
罗雪不敢靠近，从医院回来，她从以前的麻友那边打听，老田家里到底是谁生病。
这一打听，让她的心也揪起来。
老田以前说养女身体不好，是肾上的毛病，现在更严重，要换肾才能捡回一条命。老田夫妻都想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小姨子整天在他们跟前说，要他们放弃救治，还想把她的娃过继过去给姐姐姐夫养老。
罗雪不禁破口大骂，这女人心够毒的，难怪一辈子过得不如姐姐。
她一刻都不耽搁，找到小姑娘的主治医生，自愿配型。如果配型成功，她真的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给她一个肾，当作是十几年的补偿。如果不成功，那也是小姑娘福薄命苦。
在等待的日子里，罗雪内心难以平静，那可是一个肾呐！
7
结果很快出来，电话里医生很激动地通知她，病人家属想见见她。
罗雪可没胆子过去，她隐晦地问医生没有血缘关系，配型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医生回答得含含糊糊，亲人之间成功率很高，但也有很多无血缘却配型成功的例子。病人家属说了，只要能救孩子，任何条件都满足。
罗雪心中一叹，这孩子多大的福气，才遇到这么好的一家人。她提出唯一的要求，不见面，医生不能把她的信息告诉给别人。
一切准备妥当时，日子都定好，她接到老田的电话。
老田跟她说起女儿病情，他想了很多，觉得自己做了孽才报应在孩子身上。等孩子病情稳定，他就去自首，他还问送的房子，罗雪能不能退回来？
罗雪长吁了一口气，还以为多大的事，她把手续放在屋里，老田有钥匙，自己去取就行。两人说着再见，这可能就是永别，就当作是做一场梦。
手术后，罗雪身体受到很大的影响，她圆润饱满的脸蛋干瘪下去。休养了大半年，她才算有点起色，手里的那点积蓄都快花光了。
老田被判刑，老婆正在跟他办离婚。这些事是她出来买菜，以前的麻友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不去棋牌室，棋牌室还一直有她的八卦。没有老田庇护，很多人都在看她笑话。
哥嫂来过几次，说只要她肯把房子给侄儿，以后养老就不用担心。
罗雪知道这小县城不能呆了，她带着老田夫妻给的十万块和卖房款，走得悄无声息，正如她来时一样。
8
市里面热闹，就业机会多，罗雪在一家临高中的饭馆里打工。管吃管住，老板娘在知道她捐了一个肾以后，不仅不嫌弃，还让她做传菜员，比单纯的洗碗淘菜拿的工资高，还有提成。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正是中午最忙碌的时候，罗雪拿着菜单招呼客人，突然听到一个小姑娘高声叫着妈妈。她回头一看，一张梦里出现过几万次的脸，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有人高声应了一声，迎面撞上她，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遇到老田老婆，罗雪觉得头顶上有炸雷作响。
偏偏老板娘过来凑腔：“你们认识呀，我们家雪姐可是个好人，为素不相识的人捐了一个肾，大爱无疆！”
老田老婆脸上阴晴不定，匆忙点了几个菜，小姑娘挺高兴，大呼“我爱妈妈”，那些菜都是她爱吃。
罗雪不自觉地笑起来。这丫头的口味跟自己一样，偏爱酸甜口。她嘱咐让厨房多放一些糖。看小姑娘吃得那么香，心里满满的幸福都要溢出来。
此生没有机会，跟女儿在一起吃饭，但只要看见她，已经很满足。结账的时候，罗雪没有出现，让另一个伙计过去。
她在包厢等客人点餐，兜里的电话响起来，接通才知道是老田老婆打过来的：“没有想到，你对老田是动了真感情，竟然把房子还过来，我们早离婚，给你腾好地方。”
这番话，像耳光一样抽在罗雪脸上，火辣辣地疼，她赶紧说：“过去我对不住你，如果没有事，我还要去忙。”
“妞妞身体里的那个肾，是你的吗？”老田前妻问。
“不是。”罗雪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9
从那天起，那对母女隔几天就来一次。小姑娘已经不记得她，叫阿姨的时候还笑得贼甜。
老田前妻有意无意跟人聊天，夸赞女儿争气，在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成绩特别优异，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小姑娘害羞得直捂脸，让妈妈不要再说，惹得食客们都跟着笑起来。
罗雪心里很自豪，这孩子就是优秀，命也好。不像她的大女儿，小小年纪就夭折，更不会跟她一样，是一个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惯三。自己的一个肾就在小姑娘身体里，没有比这更亲近的关系。
有了期盼，罗雪到饭点都会朝门口张望，老板娘打趣说，她天天盯着小姑娘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亲妈，她们长得实在太像了。
罗雪连连苦笑，她没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儿。
也不知道是孩子功课紧，还是老田前妻不带孩子来，整整两个月没见到人，罗雪有些担心。她不知道母女俩住在哪个小区，就去高中门口碰碰运气。
高中生活太苦，每一个孩子都是眉头紧锁，家长一脸卑微，嘘寒问暖。
老田前妻提着饭盒在大门口等着，小姑娘笑嘻嘻跑出来，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妈妈的肩膀上直撒娇。指了指街对面的烤红薯，得到允许后，她满意地拿着钱跑过去。
可能是太想吃，小姑娘也没有看路，一辆轿车快速开过来，在学校门口也不减速行驶。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一瞬间，罗雪扑过去，把小姑娘推开，自己却被撞飞。
她倒在地上，鼻子嘴巴不断往外冒着血。
司机醉醺醺下车，骂骂咧咧竟然还想逃跑，围观的人群迅速把他拦住。
母女俩蹲在罗雪身边，老田前妻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小姑娘哭着用手去擦那些溢出来的鲜血，可怎么也擦不完。
罗雪盯着小姑娘看，她妈说得没错，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有用的。她活到现在，就是给这孩子一个健康的肾。
老田前妻死命抓住她的手，哭着说谢谢，让小姑娘跪下磕头，是这个陌生阿姨给的肾救了她的命。
罗雪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微笑，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可惜她还是没有等到。
10
老田前妻带着女儿去了罗雪前夫家，见到小姑娘的时候，村里还记得罗雪的老人都吓了一跳。
这姑娘长相跟罗雪年轻时有七分像，尤其那个小酒窝。但她被领养的时间，和罗雪二女儿送出的时间要早两个月。
大家还不死心，让孩子同罗雪前夫做了亲子鉴定，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只能说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罗雪与孩子相貌相似，也配型成功。
眼见罗雪前夫家一贫如洗，就剩下这个残疾的老头，母女俩留下一笔钱，就当还罗雪曾经欠下的债。
小姑娘据说考到一所很有名气的大学，但已与旁人再无干系，自有自己的一番美好人生。
人们都爱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其实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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