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从技校毕业，被分到当地一家工厂上班。从踏进工厂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深深领悟到了后悔和失望的滋味。
面对着黑黑的、机器轰鸣尘土飞扬的车间，望着拿到手的劳动布工作服，沉甸甸的劳动鞋。我后悔自己初中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要选择上技校，以至于被分配到工厂。十八岁的青春时光即将浪费在这里。
我想起了自己想当作家的伟大理想，想起父母对自己的期望，想起同学们的好工作，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让我的内心陷入了失望与痛苦的深渊。
这是一家生产机车车辆的工厂，我在技校学的是铸造专业，只能分到铸造车间。铸造车间负责车辆所用配件，车间工作环境差，空气污浊。
这个工作有污染，属于有毒作业。在工厂里，铸造工作劳动强度大，工作环境差，男人都不爱干，何况我这样一个18岁的女孩。
铸造工的工作主要分两步：一步是用砂子与模型做造型，一步是浇筑铁水，冷却后就凝固成了各种毛坯件。
铸造女工不参与浇筑铁水这个工作，就做第一个工作：造型。
这个工作不仅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还要有耐性，而且做造型工需要弯腰，长期工作后经常腰酸背痛。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做模型的最后一步是抖铅粉，粉尘飞扬，都灌入鼻孔之中，即使戴着口罩也不行。鼻子里灌进去很多铅粉，用手一摸都是黑的。
但是既然分配了这个工作，不能随便不干，在那个年代，有一份工作，还是国家企业，相当于有了铁饭碗，轻易不能够放弃。
所幸铸造车间女职工比较少，车间领导对女职工很照顾，安排一些轻松一点的工作。车间的师傅们人也很好，最让我感觉到安慰的是，同班组还有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女孩黄秀菊。有一个同龄人做伴，上班的日子应该不再难熬。
黄秀菊来自农村，父亲在工厂最初建立的时候，从农村招来的工人。在工厂工作几十年后，没到年龄就退休，让黄秀菊顶替上班。
黄秀菊在家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已经结婚，弟弟还在读书。她不喜欢读书，更不想务农，就软磨硬泡父亲，想上工厂上班。她嘴甜也会来事，父亲拗不过她，就答应了。有了工作，户口就转到城市。进入工厂后，黄秀菊住到单位的单身宿舍。终于跨入城市人的行列了，她心里非常高兴。
黄秀菊个子不高，身体发育得很好。腰肢纤细，最突出的是有一对饱满的胸部，又挺又翘。她有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安静的时候，眼睛深邃，风平浪静，说话的时候，眼波流转，波光闪闪，很吸引人。
她皮肤白皙，眉心中有个黑痣，长得非常正，就像点上一样。走路扭腰摆胯，一头长发随风飘扬。从后面看，很有气场。走路或骑车时，腰板挺直，气度不凡，很撩人。
她吸引了工厂许多男人的目光，这些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馋涎的表情。不管单身小伙还是已婚男人，都愿意围着她转，只是单身的大方一些，已婚的隐蔽很多。
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和工人们很接近，但对男人的主动示好，多采取傲娇的态度。但又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的时候，眼波流转，随便一瞟，立即让男人酥掉半个身子。这些我通过男人们总是围绕在她身边就可以找到答案。
我当时很年轻，不会识人，再加上刚到工厂，有点孤单。黄秀菊对我很热情，性格也很开朗随和，我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我那时绝对不会想到，黄秀菊后来干出的事情，让我蒙受了耻辱，受到了牵连。
车间女工除了我和黄秀菊，还有两位中年的女工，徐姐和王姐。徐姐四十多岁，开朗热情。王姐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有些黑，不太爱说话。她们两个和我们同在一个休息室里，虽来往不太密切，但见面也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客气。
我发现徐姐和王姐对黄秀菊的态度冷淡，黄秀菊对她们俩好像也不待见。我是新人，不了解这里面的情况，以为原来有过不愉快，也就没深想。
女工有一个更衣室兼休息室，每个人都有一个更衣箱。这个休息室结构很有意思，原来的房屋用途是个厕所，后来没用上，就改成了休息室。
将废弃的蹲便上铺上很多的木板，就成了一个大通铺一样的床。休息室分里外双间，外间是洗手池，里面是卫生间，里外都有一道门。工余的时候，里屋的门一关上，我俩就盘腿坐在大通铺上聊天。
我和黄秀菊熟悉之后，常常说一些女孩之间的悄悄话。我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她说喜欢有本事的男人，外表也要帅。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音，羞涩地说像李晓波那样的就行。
听她说到李晓波的名字，我一愣，但很快就理解了她。
李晓波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国字脸。身材高大魁梧，很有男人味。他是车间管技术的副主任，也毕业于技工学校，是我的校友。他技术水平很高，车间遇到了技术难题，他总能够及时解决，技术部的大学生们都很佩服他。
李晓波的妻子在另一个工厂上班，有一次听徐姐说，他妻子脾气火爆，性格泼辣。对丈夫很不放心，看得比较紧。
李晓波的妻子家庭条件比较好，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很受宠，所以性格有点跋扈。李晓波家里条件不太好，母亲常年有病，没有工作。一家人靠着父亲的工资生活，他是家里的长子，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他上初中的时候，成绩优秀，因为家庭条件差，没有选择上高中，为了尽早参加工作，直接考取了技校。
两人是通过介绍认识的，介绍人重点说了女方的家庭条件好，李晓波看到女孩外表过得去，性格也不是特别难以相处，就同意了。而女孩看到李晓波一表人才，非常满意。两个人顺利地结婚了。
开始的时候，日子过得还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娇生惯养的妻子与婆婆难以相处，婆媳之间有些龃龉，妻子迁怒于李晓波。
李晓波没有能力处理母亲和妻子之间的矛盾，就选择了回避。经常和妻子说加班，在单位呆到很晚才回家。他的逃避让妻子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经常因为一件小事就和李晓波闹。
我听到黄秀菊说喜欢李晓波这样的男人，看到她说起李晓波来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紧，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下班后，我和黄秀菊照例一起去洗澡。从澡堂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从男澡堂出来的李晓波。我打声招呼，看到李晓波答应我的同时，眼睛一直在瞟我身旁的黄秀菊。我扭头看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团粉红色，看向李晓波的眼神有渴望还有躲闪。他们两个人有些不自然的表情，觉得有点纳闷。
回到休息室更衣的时候，徐姐和王姐已经回家了。黄秀菊告诉我，晚上有个老家的小伙伴来厂里找她，就不和我一起走了。原来我俩下班都一起出厂，她到单身宿舍，我回家。
我没有多想，骑上车子就回家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家门钥匙的事情，一摸兜，发现钥匙没在身上，应该在单位工具箱里，立即骑车返回。
工人都下班回家了，空旷的车间很安静。走到休息室的门外，发现外面的门关上了，我有点奇怪，因为下班的时间，休息室的门经常是开着，很少关。我小心地推开门进屋，发现里屋的门也紧紧关闭着，这不太正常。
我有点犹豫了，脚步放轻，不敢挪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屋内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声音来源于一个女人，有些压抑又有些兴奋的呻吟声，夹杂着喃喃细语：亲爱的，抱紧我，使点劲！随后一个男人边喘息边回应着：宝贝儿，想死我了。伴随着床板有节奏的响声，屋里的两个人沉浸在情欲的海洋。
听到两人熟悉的声音，我头皮发麻，脑袋轰地一声，脸瞬间发了烧，心跳加快。我定在原地，双腿不能动弹。听声音就能够得知，这一对男女是黄妍和李晓波！这太让人吃惊了！他们两个人竟然勾搭在一起，干着龌龊的事情！
黄秀菊还是一个大姑娘，而李晓波是已婚男，这要是传出去，黄秀菊还怎么做人啊？这可怎么办？
我想转身就走，但是挪不动脚步。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随着床板的摇动频率加大，屋内的呻吟声也一浪高过一浪，随着一阵短促激烈地叫声，床板的摇动频率逐渐降低。
我的心还没有从惊慌中稳定下来，但直觉让我必须立即离开。转身的时候，心慌意乱中碰到了屋内的拖把，啪的一声，拖把倒地，屋内的动静立即停止了。
我拉开门跑出屋，骑上车子飞奔而逃。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见到黄秀菊，发现她看到我有一丝的慌乱，然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也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面对黄秀菊，但是自己的内心失去了平静。
我觉得她这样做非常危险，想劝她立即停止。但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我不想挑明这件事，想让她自己有所察觉，主动终止这种关系。
我们各怀心事，失去了原来的坦然和真诚，心照不宣地相处着。
经过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们之间没有断了来往。下班的时候，黄秀菊经常找各种理由不和我一起出门。有一次我和同学聚会，回家穿过一个小胡同，通过一家小旅馆的时候，看到黄秀菊低头匆匆进入。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和李晓波约会。
自从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能够看出隐藏的勾当。
日子就这样平缓地过着，表面上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忽然有一天，我正在班组低头干活，班长老周让我到车间办公室去一趟，说李主任找我。
听到主任找我，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入厂有几个月时间了，我从来没有和主任单独说过话。他找我有什么事情？他是不是知道我看到了他和黄秋菊的事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有点紧张，还有点恐惧。
我起身，看到黄秋菊低头干活，见不到她的表情。我让自己冷静下来，给自己打气，做丑事的也不是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和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一进到主任办公室，李主任热情地让我坐下。亲切地问我工作感觉如何，并和我聊起技校的一些老师。我的班主任老师也曾经教过他，他和我东拉西扯一些往事，我知道他是在拉近我和他的关系。
我随声附和着他的话，做出一副很热烈回应的样子。聊了一阵，他话锋一转，说到自己没有尽到校友和学长的责任，我到车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请我吃过饭，想晚上请我吃个饭，单独请我不太好，让我叫上小黄（黄秀菊）一起去，让我告诉小黄，就说他说的。
听到主任想请我吃饭，一时之间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明白他说的意思后，从直觉上知道这顿饭不简单，我不应该去，但是作为一个新人，领导请你吃饭，你怎么能够拒绝呢？不去就是不给领导面子，以后还怎么在车间呆着？现实不容我做出其他选择，我默默点了一下头。
李主任料到我不会拒绝，我同意在他的意料之中。事情都说了，他立即结束了谈话，我识趣地转身离开。
到车间找到黄秀菊，告诉她晚上的事情，她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当天晚上，我和黄秀菊洗过澡后，回到更衣室换好衣服。期间我俩没有交谈，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俩骑上车子出了车间，李晓波从主任办公室看到我俩出了车间，也骑车跟上我们。
我俩在厂区慢慢骑行，李晓波很快超过我们。我们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一个小巷子里，进到一家小饭店。
进到饭店，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落座后，我和黄秀菊坐在一起，李晓波坐在我们对面，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饭店大门进出的人流。
李晓波点了几道菜，我们默默吃了起来，气氛有些尴尬。他们俩人本来想借着机会暧昧一下，但有我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两个正在打得火热的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相法，通过眼神交流和手腿部的接触来满足过剩的欲望。
我有点尴尬，眼神无处安放，只能盯着碗里的菜赶紧快吃，早点结束战斗。这个饭店虽然小，但客流量挺大。喝酒划拳的，大声吆喝着，夹杂着食客们的聊天，抽烟的放出烟雾，乱哄哄一片嘈杂。
我们坐在角落里，受到的干扰比较少。但我还挺喜欢这么乱，可以让我注意力不放在同桌的两个人身上。
饭菜吃得差不多了，李晓波低头伸手掏钱包，准备买单。我心里一阵轻松，心想这个尴尬的饭局终于要结束了。我盯着他掏钱的手，心里在催促着他。他掏出钱包喊了一声：服务员！话音还未落，他立即停了下来，脸色突然变了。
我感觉到异常，下意识回过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有些胖的女人，满脸怒气，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这里走来，后面跟着几个男人。
我预感到这些人和李晓波有关系，黄秀菊也回头看了一下。她刚一回头，这个女人照着她的脸就扇了一巴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立即薅住了她的长发，使劲往下拽，黄秀菊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上，巨大的疼痛让黄秀菊发出声声惨叫。
这个女人见黄秀菊倒在地上，仍不解恨，用脚踢她的肚子，边踢边骂：你个小骚X，勾引男人有一套，瞧你那个贱样，眼睛挺大，里面都是浪水！
黄秀菊在地上滚动着，保护着自己，一边哭一边喊叫。李晓波这个时候已经吓坏了，他明白了是自己的媳妇来抓奸的时候，想拦着不让媳妇打黄秀菊，但是被他媳妇带来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制服了，动弹不得。
顾客都围过来看热闹，老板夫妻也赶过来，拉着李晓波媳妇的手，拖着她的胳膊，劝她不要再打了，再打就出问题了。
顾客也有人上来拉她，边拉边劝，李晓波的媳妇觉得出够了气，她就住手了，但是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她一抬眼看到了我，立即冲我恶狠狠地说：你是这个骚货的朋友吗？是来给他们打掩护的吗？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也跟着干这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席话落地，周围人纷纷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的脸腾地就红了，百口难辩，羞愤不已，恨不得地上有个缝钻进去。
李晓波的媳妇又扑向了丈夫，冲着他又踢又踹，大声骂道：你个王八蛋，不要脸的！有能耐和这个婊子一起过！
一群人劝着她，拉着李晓波就走了。李晓波都没敢看地上的黄秀菊一眼，就仓促离开了。
我扶起黄秀菊，看到她脸上被打得红肿起来，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也被李晓波媳妇的鞋子踹脏了，她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
我扶着她，在众人的异样目光中离开了饭店。
第二天，黄秀菊没上班，李晓波虽然上了班，但整个人似乎被抽去了筋骨，蔫头耷脑，见人都不敢抬头。
李晓波和黄秀菊的风流韵事传遍了全厂，有些人对我指指点点，在背后说闲话。我恨自己做了蠢事，也恨黄秀菊和李晓波的不检点，让我蒙受不白之冤。
李晓波的媳妇找到单位领导，举报了李晓波和黄秀菊的奸情。李晓波被撤职，变成一名普通工人。黄秀菊的父亲听到女儿的丑事，气得血压升高，住进了医院。
那个年代发生这样的事情，被公认为是件极其丢人的事情。尤其是一个未婚女孩，发生这样的事情名声就彻底毁了，没有人敢和她谈恋爱。仰慕者也都逃开了。
黄秀菊从此再也没有上班，我和她也没有再联系，。
过了几个月，因为铸造车间制作成本大，利润低，工厂决定外加工配件。车间解散，我被分到组装车间开天车。
过了几年，我调出了工厂，和原厂工人失去了联系。有时候看到老同事，我问过他们是否知道黄秀菊的消息，有人说在小饭店看到过她，负责端盘子，还有人说她在电影院卖冷饮。
有时候想起她，常常为她而惋惜。如果没有那个事，她也会在市里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不会落到失去正式工作，靠打短工维持生活。
年轻女孩切记，在婚恋问题上，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关键时刻把持好自己。青春非常短暂，切不可任意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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