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洪樱和张亚抢付医生，是全科室都知道的秘密。
但只有洪樱知道，付医生和她才是走得更近的那个。付医生夸洪樱手脚麻利干活快，给小孩打针也是哭得最少的。儿科所有的实习生，他最中意洪樱。
洪樱心里乐开了花，一时嘴快问，“那张亚呢？”
“张亚是谁？那个黑黑瘦瘦的丫头吗？”
洪樱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看来付医生根本没记住这个人呢。她幸灾乐祸，天天给他擦桌子打水的白穷美张亚，再怎么殷勤也没用呀。
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张亚如此伶俐，把闷葫芦的她比下去，洪樱一定愿意和她做朋友。
午休时，洪樱正在导诊台打游戏，付医生凑过去，跟洪樱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过几天科里要组织下乡义诊活动。
他劝洪樱一定要参加，对转正有好处。末尾还附在洪樱耳边加了一句，“我也会去。”
洪樱看着付医生飞起的白大褂，小鹿乱撞。
她知道这次下乡的活动她一定得争取上。
洪樱怕主任认为自己上班摸鱼，生生捱到下班才去敲的门。说辞她都背好了，先做了工作总结，然后感谢主任栽培领导，最后才七拐八绕地绕到义诊的事。她自认为表现不错。
可主任听了，就点点头，然后慢悠悠从桌上一沓文件中抽出一个，看后表示，满员了。他欣慰地夸道：“真不错，你们学院出来的个个热血青年，胡亚楠，张亚，看，不少实习生报名呢……”
听到“张亚”的名字，洪樱耳边嗡地一声，主任的后半句基本没听清了。
义诊期间，洪樱发消息付医生就回得少了。洪樱有种不好的预感。
02
义诊团回来，洪樱的香饽饽已经知道张亚不黑也不瘦，两人谈笑非常轻松，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
洪樱不认输，只要拼命在医院转正立住脚，什么墙角撬不动？从村里考进医学院，毕业找铁饭碗的工作和有城里户口的男人，这是洪樱为自己规划的逆袭之路。
付医生呢，家境好，为人随和有礼，和她们这群小护士都能玩得开，洪樱很心动。而关于转正，洪樱心里盘算下，除了张亚，似乎没人比她出挑。
虽说义诊落后了，但那也只是增加了转正概率，也没说是百分百的事。再者，她和护士长关系也不错，这次的实习转正率是十五比三，未必就没她洪樱。
此后，洪樱更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与人交好，全力工作，有机会接近付医生的时候，连值两个大夜班也都熬过来了。
但是她努力，不代表张亚不努力，她俩卷得起劲的时候，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
03
那天洪樱正昏昏欲睡地值夜班，张亚匆匆跑过去找她，交给她一张手写的配药单让她帮忙去配药，还特地叮嘱，患儿有严重哮喘，氨茶碱的浓度是0.9，千万别搞错。
洪樱义不容辞，拿了纸条就小跑着去配药间。弄好签完字张亚就把药取走了，洪樱没在意后面的事。
第二天上班，主任阴沉着脸狠狠批评了她，0.7毫克的氨茶碱弄成0.9，如果不是当班护士细心，差点就酿成事故了。
洪樱当然冤枉，她找张亚对质，她明明是对着张亚给的单子配的，怎么会搞错！
可张亚的单子拿出来她就傻了，0.9变成了0.7，单子上配药栏赫然写着她洪樱的大名，无从抵赖。她简直怀疑自己神经短路了。
她将单子翻来覆去地看，最终看到“7”字的下面，似乎有铅笔描过的半圆，只不过后来被擦掉了。
她愤然拿着证据请领导详查。这一请求，洪樱除了粗心，又多了个造假的罪名。
而张亚则哭啼啼地跟领导说自己写完还给医生看了，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没人会为实习生把这事闹开，各部门之间都在较着劲，没造成严重后果，谁还能自揭其短不成。
这事以洪樱被劝退告终。
04
那件事也是洪樱的禁区，她沉沦了很久，才想通了张亚为什么那么做。
张亚和她一样野心勃勃，但比她更狠、更不择手段。
洪樱重整旗鼓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她意识到即便安分做个护士，也需要像狼一样厮杀着找肉吃，不如逼自己一把，再学习，考研。
因为家里没法助力，洪樱那三年吃的苦，不堪回首。
但她攒着劲，随时注意张亚的动态。听说张亚和付医生好了，她头悬梁锥刺股，跟着导师熬通宵。
洪樱研究生要毕业时，她已是导师的得力助手，被内定进了导师挂职的药物研发公司做他实验室的接班人。
洪樱心想终于可以大仇得报，扬眉吐气了。
她特地去打听，才知张亚和付医生闹掰后，攀上了主任的儿子，而且怀孕后就离职回家保胎了。
洪樱形容不好那种感觉，心里酸酸涩涩的，她自嘲，拼尽全力，还是没人家一步登天来得快。
不得不认命，她就是没那种好运气。
入职新公司后，薪水不错，又和一个和自己门当户对但靠自己努力在城市落脚的男同学结婚、生子。
她以为她已经把张亚甩出了自己的圈层，这辈子不会和她打照面。
但没想到，她再一次遇到了张亚。
05
洪樱作为公司代表，到药厂去购买一批中成药。
她居然在药厂销售部看到了张亚。
看到张亚那瞬间，洪樱精神一震，似乎和她比赛冒头的劲儿又回来了。
只是张亚的态度是躲。看到洪樱，愣了愣神，连门都没进扭头就走。
洪樱没给她机会，截住张亚跟厂家说和张亚熟悉，接下来的工作希望和张亚对接。
厂家自然是乐得如此，希望凭着这层关系促成合作。
洪樱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想让张亚带她去看看石斛。
领导解释，石斛都长在山里的石头上，石头上遍布青苔，上山的路又陡又滑，本地守斛人上去都费劲。
言下之意是，你行吗？
洪樱听罢，坚持要去。爬山算什么，她跟导师去藏区找药材，什么罪没受过。
领导为难地看了看张亚，张亚轻轻回：“没事，我带洪老师去看看。”
其实看着瘦弱单薄的张亚，洪樱也迟疑了片刻。但转瞬，她又被心里的小人嘲讽，当初她害她，有过犹豫吗？她想小小地惩戒张亚一二。
原本一行人要一起去的，洪樱阻止了，她又不打算在张亚手里签合同，不必兴师动众。
大家也以为她是想和张亚叙旧，也没坚持，只说在县里的酒店备好晚宴等她们。
06
路上，洪樱旧事重提。明着恭喜，细品却是嘲讽。
张亚笑了，但没答话。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紧张地拉着路边的树木。看上去体力不支。洪樱再次在心里鄙视她，少奶奶当惯了。虽然此时的她也已饥肠辘辘。
九月，大别山区正是雷雨频发的时节。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就乌云密布。两人刚到石斛生长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两人躲在守斛人歇脚的小木屋里避雨，屋里只有一张门板架起的床。
洪樱坐过去，张亚则倚在门边看雨珠儿。
突然，木屋顶上的浮沉扑簌簌往下掉，脚底下也发出轻微的震动。
“糟！”张亚吓得脸色发白。山区乡下长大的孩子，此情此景并不陌生。连日的阴雨早就泡软了山体，这场大雨一浇，就滑坡了。
洪樱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慌乱，后面的事洪樱更应接不暇。
张亚身形晃动，竟晕了过去。
洪樱接住她，扶到门板躺下，腾出手打电话求助。
等待救援的时间很漫长，洪樱用手机照了照张亚的瞳孔，大声喊她的名字。
然后捏住她手腕数脉搏，心放下来一些，张亚的心跳每分钟比正常人多十几下，再细摸脉象，她竟是个孕妇！
洪樱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和她置什么气啊！过去那么多年了！
07
好在没多久，张亚悠悠醒转。她说自己怀二胎了，怕耽误工作不敢跟厂里说，有点低血糖，没有大碍。
洪樱脱口而出，“你一少奶奶这么拼干嘛。”
张亚苦笑，从包里掏出两块饼干，她吃了一块，似乎回转了一些。她将剩下一块给洪樱，洪樱没接。连包装都没有，她已经不吃那种三无产品了。
在洪樱狐疑不解的眼神中，张亚悠悠吐出了她的遭遇。
嫁给主任儿子的第二年，张亚就怀孕了。婆婆强势，请好保姆直接跟她领导通气，让她辞职安胎。
张亚再不愿意也没法子，实力相差太多，她只能听话。
孩子还没出生，医院那头出事了，儿科有个患者被误诊身亡，主任因管理不力引咎辞职。靠主任关系在圈里混的男人也连带着遭殃，被穿小鞋。
这两年，她把大儿子伺候进幼儿园，才有机会到这边的药厂任职。
张亚说，她最羡慕洪樱这样，靠自己学识吃饭，金饭碗。不像她，看尽别人眼色，其中辛酸苦楚，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洪樱心里的某种僵持轰然塌了，悄无声息地，让她在漫天雨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开始以一种悲悯的眼光看待张亚。
她甚至担心张亚身体熬不过，侧身将大半个门板让给她。
08
山下电话回过来，让洪樱和张亚做好心理准备，上山的路被堵死了，现在还在想办法。
等待救援时，洪樱和张亚忽然有了同命相连的意思。
黑暗中，张亚疲累得睡着，打着浅浅的呼噜。
洪樱睡不着，仔细端详张亚，张亚应该没撒谎，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破败的气象，洪樱叹口气。
救援的人仍没上来，洪樱不敢让张亚一直睡，把她叫醒，张亚开始抹眼泪。洪樱逼迫自己背有机化学式，背药物的有效成分，回忆公式定理。
早上，迷迷糊糊间又闻到饼干香。
睁开眼，雨已经停了。
张亚递给她半块饼干，一把石斛叶子。
洪樱咽了咽口水，接了。吃了石斛嘴里发苦，饼干更是吃出了羞辱的滋味，但洪樱两样都吃了。在饥饿面前，尊严，呵。
09
直到第二日中午，才有稀稀拉拉的声音在喊她俩。洪樱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看看张亚，也是满脸激动。
下山，洪樱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堆食物，冲了个热水澡，才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她从张亚手里签了那个厂的石斛原料。
不是怜悯张亚，二是这是她付出劳动应得的，不论她俩有什么恩怨，洪樱的良心还是要放在中间。
回去后，她一身轻松。她知道，心里再也没有记恨和怨怼。
一样的出身，她太知道抓住付医生、在医院转正，在当时看来多有诱惑力。
所以即使混到今时，洪樱依然放不下那次惨败，总觉得本该自己的坦途被截了胡。
换一个视角，她惊奇地发现，她暗恨的张亚更像是另一个自己。当初如果她赢了，那么如今饮痛自怜的人，便是她洪樱。
她开始庆幸最初的输，也庆幸这次与张亚的相遇。
这一遭，洪樱才切实体会到什么叫福祸相依，什么叫放下。
命运之手，翻云覆雨，只恨从前的她太过浅薄，参不透，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精力去较劲。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洪樱心头一片大亮。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