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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婆婆病危,杜贞红着鼓成鱼泡的眼,挨个给两个大姑姐打电话。

直到第三天,她们才拖家带口从城里回来。一窝蜂挤在床头哭嚎时,老太太连回光返照的力气都没了,双眼一闭,两腿一蹬,人就没了。

真真应了那句,只见到最后一面。

老大梅子抹了两滴泪,抽抽噎噎道:“上次通知说不行了,我们抓心挠肝等了四五天,妈愣是硬挺过来了……”

老二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就是,本以为妈这次也能大步迈过,谁知真的说走就走了。”

一想到老太太走前的遗憾和不舍,杜贞指尖冰凉,眼眶被悲伤深深刺痛。

葬礼基本是杜贞操持,从设灵堂吊唁,到订好火化时间和骨灰盒下葬,她忙得不可开交。

梅子芳子披麻戴孝,跪在老太太的黑白相框前痛哭,难过的帮忙打理杂事的力气都没有。她们只偶尔关心自家男人和小孩饿着没,让杜贞儿子小聪搞吃的祭拜五脏庙。

送走老太太那天,杜贞在镇上饭店请吃豆腐饭,酬谢前来送婆婆最后一程的亲朋戚友。

瞧见她足足瘦了一大圈,德高望重的老姨对梅子姐妹说:“这阵子,你们弟媳辛苦了。”

梅子听出话里的责备,长善袖舞道:“姨说得对,我弟走时多亏弟妹一手操持,如今才有经验替妈料理得那么好。”

芳子急吼吼插话:“就是就是,我们会好好犒劳弟妹的。”

老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不再说什么。

02

第二天,杜贞刚往香炉里插了柱香,就被拉到房间。

梅子从包裹翻出一条小金链:“小贞啊,妈走之前都是你伺候,大姐心里记着呢!东西拿好,算我一点小心意。”

芳子不甘示弱,把八百块大洋的羽绒服往杜贞身上一套,满意地说:“啧啧,人果然是瘦点好,穿啥都好看!”

杜贞心里仿佛堵着一团化不开的愁雾,讷讷呆立,没有接过。

梅子以为她嫌礼薄,嘴唇上下翻动:“我晓得你对妈贡献大,但姐姐我也有难处。金项链你要是不收,妈会走得不安心。”

芳子跟屁虫一样附和:“就是呀!亲戚们不知道城里生活有多难,老拿我们不回来伺候妈说事。你有空得跟他们说道说道,别衬得亲生女不如儿媳。”

杜贞把塞过来的东西攥在手里,心却有千斤重。

姐妹俩对视一眼,梅子清了清嗓子,吐出在肚里过了无数遍的话。

“贞啊,妈留下的财产主要是这套房子,大概六十万,估摸卡里还有二十几万。”

她顿了顿:“我和芳子是亲生女儿,理应分多一点。看在你照顾妈辛苦的份上,可以给你留十五万。”

小聪不是你亲生的,想要就留着,我弟的车祸赔偿金不少了。不想养丢回他外公家,反正老头子退休工资高。”

虽然对两位大姑姐的私心早有准备,但是到了真正宣判这一刻,杜贞的心涩成了一锅中药。

该来的风暴,谁也躲不了。

她竭力镇定下来,深呼一口气说:“妈临走前,叮嘱二十万存款你们分,房子和剩下的理财留给我和小聪。”

03

平地一声雷,炸得姐妹俩嗷嗷大叫。

杜贞心力交瘁,放下金链子和羽绒服,转身离开。

梅子恨恨摔锅砸碗,痛斥平时闷不吭声的弟媳,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野心狼。

芳子自乱阵脚,怪大姐没担好长女责任,老妈三番四次病危,都是老神在在,最后一个赶回来。

梅子啐了一口:“你懂个屁,你姐夫的小饭店走一天得损失多少营业额。妈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以为这次会拖很久。”

芳子也歇了气,她何尝不是一样,回来一趟上百公里,光是车票就烧得钱包疼,还得跟老板请假被扣钱。

杜贞挨在墙头听着,心里默默为老太太感到难过。老人家生了两女一子,一视同仁对待,含辛茹苦拉扯长大。

可梅子心气高,认定亲妈的心倚在三弟身上,明明占着家里最好的资源飞到城里落脚,还联合脑子一根筋的老二玩孤立。

她们只看到了弟弟的到来,摊薄分到手里的零花钱。却从未想过,在她们海阔天高任鸟飞的时候,是那个憨实的男人撑起父母的天空,长年累月守在身边。

想到不满四十惨遭横祸死去的丈夫,杜贞掩面痛哭,寒冷的窒息感席卷全身。

04

丑陋的摊牌桌掀开一角,再没有粉饰太平的客套。

空无一物的饭桌上,梅子以大姐身份往首位一坐,板起脸释放当家主母的权威。

芳子把丈夫扯在身边,一脸狗腿替梅子倒了杯铁观音,朝杜贞甩去鄙视目光。

杜贞拍拍小聪的手,示意他到房间看书,以免被争吵的余波殃及。可他摇头:“妈,我上初中了,奶奶走之前叮嘱过要保护好你的!”

梅子一双吊梢眼瞪了过来:“小聪,你可别忘了,这是后妈,不是亲妈!”

杜贞的脸煞白,她患有先天性幼稚子宫,这辈子没办法当孕育生命的母亲。因此嫁过来后,她一直把年幼丧母的小聪,视如己出。

芳子跟着数落:“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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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贞捏了捏小聪的掌心,示意不要跟长辈直接对峙。

梅子哗啦啦地倒出一篓子话,拼命渲染血缘的重要性。她和芳子是从老太太肚子爬出来的,论亲疏关系,比杜贞和隔了一辈的小聪强一百倍。

“再说了,妈走的时候只有你在身边,哪知说的是不是真的!“

言下之意,暗指杜贞假传遗嘱。

小聪用超过同龄人的淡定,不慌不忙拿起手机给奶奶的表妹打电话。老姨一口咬定,杜贞婆婆立遗嘱时虽神情萎靡,但态度很坚决。

芳子最沉不住气,腾地跳起来插嘴:“妈那会都病糊涂了,说不定眼花看错人。”

梅子不吭声,阴沉着脸挂掉手机,仿佛在想应对计策。

05

梅子多年开饭店的经验不是盖的,她很快向律师咨询清楚。

法律有规定,口头遗嘱在危机情况下能得到认可,但过后如果没事,得白字黑字写清楚才有效。

消息是振奋人心的,梅子说妈在财产分配后,还好好活了一阵子。

她召集辈分高的亲戚上门,打算一次将遗产和小聪的事说清楚,免得三天两头往老家跑。

一屋子坐满了人,帮忙作证的老姨来了。

梅子先是大大哭了一场,谢过亲戚们对老太太生前颇多照顾,将来到城里办事,随时欢迎大家光临她的小饭馆。

接下来,枪头对准杜贞,她把心里属意的安排说出来,顺势提出送走小聪。

免得哪天杜贞改嫁,会把没爹没娘的包袱,甩到姊妹俩身上。

表姨揉了揉深陷的眼眶,慢条斯理开口:“梅子,照这么说,你们不打算听你妈的话了?”

芳子鲁莽插话:“口说无凭,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串通好。”

众人投来鄙夷的目光,梅子尴尬笑笑,很快转移话题。

她指出弟弟过世时,曾得到一笔巨额赔偿金。这笔钱老太太不让动,全数给了杜贞母子俩。

于情于理,家里的遗产都不该再出让半分。

06

“战况”胶着时,杜贞拿出一份书面遗嘱,以及老太太临终前录制的视频。

这一切,是在她最后一次抢救回来后弄的。

杜贞解释,当时梅子和芳子姗姗来迟,只敷衍问了医生几句病情。

实际上,她们是吵着想让老太太早点把遗嘱定下来。可惜没能如愿,老人说自己撑得住,等晚点再决定。

然而,两个女儿没待多久就离开。她们不闻不问的态度,让老太太动摇得厉害。

梅子作为长女,从小脾气倔,一旦认定某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三弟出生时,正是父母生意最忙的时候,上头两个女儿自然要承担更多家务。

因此,梅子认定父母偏心。哪怕后来她的嫁妆和彩礼一视同仁,家里还全力支持她做餐饮,也没让她放下成见。

芳子耳根子软,她最初踏进大城市是梅子搭了她一把,所以她对大姐言听计从,站队齐齐欺负三弟。

在病弱的小聪出生时,最大的矛盾爆发,那年梅子恰好生二胎。老太太选择留下带孙子,彻底惹火大女儿。

都说儿女没有隔夜仇,但在梅子这儿,就算婆婆细心照料,也抹不掉亲妈没来帮忙的痛。打那以后,她认定养老是儿责任,坚决不沾手。

两年前,三弟出车祸死了,老太太收拢起赔偿款,不肯拿给需要资金周转的大女婿。

积怨越垒越高,除了过年,梅子压根不回老家探望,还拉上芳子当队友。

07

年初,老太太大病一场,险些丢掉性命。家里只剩下杜贞和小聪,哪个都不好伺候病人。

亲戚们轮番喊姐妹俩回来,没理由丢下亲娘不管的。为了不落人口舌,梅子只好回来“统筹大局”。

久病床前无孝子,姐妹俩不肯丢下工作留在身边伺候。

她盘算过,老太太有退休金,加上爸留下的积蓄,支付寻常医药费没问题。但护工费用很高,若执意要请,她们说不定得额外掏腰包。

思来想去,最好让老三媳妇出力,再请亲戚们偶尔搭把手,总能护理好。

梅子以三弟的赔偿款在杜贞手上为由,让她替死去的丈夫尽孝。理由足够冠冕堂皇。

人之将死,哪个膝下有儿孙的,愿意让护工守在身边。

杜贞挑起担子也不含糊,给老太太一勺一勺喂着稀粥,流到嘴角,就用湿手帕替她擦拭干净。

躺累了捏捏背,头痒了梳梳发,一会切苹果,一会喂温水,照顾得比亲闺女还贴心。只是,老太太仍然盼着见女儿,目光总是不经意落在病房门口。

杜贞便喊小聪带着优秀的答卷过来哄奶奶开心,倒也解了不少思念的愁绪。

亲妈的病一拖就是大半年,梅子和芳子回来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清。

徘徊在死亡边缘的老太太本就身心脆弱,思及女儿们的薄情,更是心灰意冷。

在最后那次抢救,她清醒了两天后,笃定能拿大部分遗产的梅子和芳子,才悠悠然回来。

看着没日没夜守在身边的儿媳,以及日渐懂事的大孙子,老太太动了心念。

遗嘱当前,在亲戚们的见证下,梅子和芳子愤愤分了银行卡里的钱。她们指着杜贞喊白眼狼,扬言要是她将来遗弃小聪,可别当垃圾乱扔。

梅子骂骂咧咧走了,言语上咒骂老太太果然偏心,死都只顾着儿子和亲孙子。

芳子附和,把家里值钱的电器全搬到长姐车上带走,扬言到了清明也不回来祭拜。

08

虽承受众多污言秽语,杜贞仍厚着脸皮执行遗嘱。

其实,婆婆临死前,是属意按梅子的想法分财产的。房子归亲生女儿,儿子车祸款留给孙子,剩下的积蓄让给儿媳。

若不是杜贞偷听到老人与表姨的一番话,或许就尊重临死之人意愿,乖乖听从了。

那日,表姨来探病,婆婆让她帮忙找律师,好把房子留给姐妹俩。

表姨当下非常吃惊。

梅子和芳子啥德性,当妈的应该心里清楚。她们扯着父母偏心当旗帜,享受完家里给的好处,又用弟弟当幌子,抹去不想贡献的自私一面。

从搬进城里开始,这对姐妹花只顾跟家人要这要那,逢年过节甚少提东西回来。倒是老三够傻,自以为亏欠姐姐很多,菜园子多根黄瓜,也要往城里寄去。

世上最霸道的关系,是父母对子女间的牵绊。

婆婆哀叹:“我何尝不知道老三好,但人死如灯灭。我更不想让女儿们记恨,免得来日连上坟的人都没有。”

表姨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她气愤道:“可你不想想,老三出事那天,不正是梅子火急火燎催他进山拿货供给她的小饭店吗?”

09

杜贞如遭雷击。

按表姨的说法,大姐等于是间接害死丈夫的推手。

婆婆未免多生枝节,故意瞒了下来。

尽管杜贞对小聪的好有目共睹,老太太依然不放心托付。她盘算着给小聪留下儿子的钱后,让家底颇丰的亲家把他接过去养。

杜贞只恨过去太傻,念着亡夫的好,一根筋对老太太和这个家付出。到头来,她沦落成可有可无的外人。

人的心思太复杂,不是一个词能概括。

为着替亡夫不值,也为了将来的生活好过些,杜贞打算赌一把。

与其信任人性本善,倒不如利用人性的愧疚,去争取更多。

她点出自己对婆婆入院以来的悉心照顾,还有老三生前对家里和两个姐姐的帮扶证明,让老太太慢慢动摇。

杜贞祭出最大杀招,小聪外公年迈多病,送过去能待几年?将来他要是被退回来,梅子和芳子愿意抚养吗?

说到痛心处,杜贞忍不住流泪:“我这辈子注定没有孩子,将来还想指着小聪养老,肯定会把他抚养成人。”

这孩子没娘没爹已经够苦了,她哪忍心把他当皮球推出去。

婆婆不是心硬之人,只是一时被渴盼破镜重圆的亲情蒙蔽。

杜贞适时表示,倘若把房子留下,她会在小聪成年后,过户到他名下。

说起来,也要多亏梅子和芳子的冷漠,在最后添了一把柴。

她们一贯跳着脚咒骂家里偏心,好像只要坐实亲妈的错处,就能卸下不孝的大帽子,抹去没有为老人养老送终的责任。

看着小聪酷似生父的脸,老太太终于一步步落入杜贞的“圈套”,立下最终遗嘱。

杜贞松了一口气。

或许她追求下半生松快的行径不够磊落,但世上人人都有私心,凭什么牺牲的一定是老实人呢?

一切尘埃落定,杜贞望着黑白相里的老太太,上香拜了几拜。

她抱着亡夫照片泪流成河,眼神添满会带小聪好好过日子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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