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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丁俊车祸去世,后事都办完了,可我还是懵的。

我总觉得,这是做了一场噩梦。天亮了,我就会摆脱梦魇,丁俊就会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从外面回来。

可是,当我看到公婆苍老憔悴地坐在我面前时,我知道不能再骗自己了!

丁俊真的走了!

五天前,丁俊去省城拉海鲜,我让他住一晚再回来,可他顾及店铺开业非要连夜往回赶。

我躺在床上玩手机等他回来,哪料,我竟然睡着了。

我是被公婆的呼天抢地的哭声惊醒的。丁俊疲劳驾驶追尾了一辆大型箱货,车毁人亡,全责。

天塌地陷的悲痛间,我看到手机上有个丁俊的未接电话。我睡着时不小心碰到了音键开关,无意间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我追悔莫及,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直至眼冒金星,鲜血直流。

我恨我自己,如果不睡着,就可以接到电话,甚至就可以救回他的性命,至少可以听到他最后的声音,然而我亲手扼杀了这个可能。

冷白色的灯光下婆婆显得更加苍老憔悴,看着那张像极了丁俊的脸,我喉头哽咽,泪珠挣扎在眼眶里想要肆意宣泄。

我和丁俊结婚才三个月,现在他不在了,我没有留在婆家的理由。我打算把超市生意交代清楚就离开。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去楼下超市,公公应声跟着。

一周没开门,上午生意特别多。我忙得不可开交,公公却在收款处稳如座钟,一动不动,就这样直直愣愣呆坐了一整天。

接下来一天,公公照例跟来守在收款处。

我猜想公公可能是因为丁俊去世特意来陪我,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感动。

然而,中午我出去送货回来,看见公公正背对着门口认真地贴着什么,是收款码。新的收款码完完整整地覆盖在收款码上,先贴支付宝,再贴微信,一丝不苟。

转头他又把墙上我和丁俊联系方式撕下来,用小刀把底面的胶刮干净。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公公这是在赶我走了。

02

公公扭头问我二维码贴得正吗?我点头,转身两行眼泪偷偷跑了出来,终究还是没藏住。

是该走了。

晚上吃过晚饭,我提出来要走。婆婆拉着我直掉眼泪。公公瞪了婆婆一眼:“丁俊走了,我们不能再耽误孟雨,超市我已经找好了人,明天来交接对账。”

我庆幸自己提得及时,尽管残存的体面千疮百孔。

房子是婚前丁俊买的,超市也是丁俊婚前开的,虽然婚前婚后我和他经营了几个月,但我愿意净身出户。

“你们毕竟才结婚3个月。”公公不紧不慢,一语双关。

我把超市的周转卡放在茶几上,里面是最近几个月的收入:“但汽车我要带走,因为汽车是结婚时丁俊送我的。”

公公沉思着不说话,可额头上沟沟壑壑却拧在一起,算是默认了。

隔天下午,公公领来一个乡音很重的女人。张玲50来岁,长得挺精神,右腿有点瘸,身边跟着一个7-8岁的男孩,男孩专注地玩着魔方。女人歉意地说没人看孩子,只能带着。

我和她核对好货物情况,让公公签字确认。

我拖着箱子驾车离开,路在脚下飞跑起来,三个月的婚姻犹如游梦一场,回忆铺天盖地袭来。

03

我和丁俊是高中同学。二人上学时就暗生情愫,但却没有点破。

长大成年经过了社会的历练,一次偶然的机会二人相遇,心有所期美好将至,爱情也是如此。

丁俊是独生子,家里有房,还在小区开了超市,不能说日进斗金,但也收入颇丰。我是独生女,家有多年的经营旅馆,衣食无忧。这份缘分好像是老天安排的,合适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

我们打算结婚时我爸妈要陪嫁一辆车,丁俊说感谢我爸妈守护了我多年,绝对不让他们再破费,汽车他送。爸妈不过意又加了8万,提了辆更好的。

婚前我就辞掉了原来的工作,专心致志和丁俊经营超市。超市越干越好,婚后一个月我们又租了旁边一个店面,打算专门经营海鲜,丁俊就是因为新店开业进货撒手人寰。

两个人的婚姻瞬间戛然而止,只剩我如同一棵冬天的枯树,悲怆地挺立,独自追悔。

04

我无心上班,守在自家旅馆看店。

一天中午我正在埋头刷手机。突然DuangDuang几声,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豁然站在跟前,使劲敲着吧台,探头往里瞅着。

“你是孟雨吗?”男子粗声大气。

“住宿吗?”我直奔主题,懒得多问。

男子环顾旅店,不紧不慢把他的手机递给我。我疑惑地接过,仅是扫了一眼手机内容就被吓了一跳,竟然是丁俊和来人的聊天记录:丁俊欠他28万!去世前一周还了8万。

他解释,丁俊超市的日用百货大部分从他这拿的。因为多年合作,都是先拿货后结账。现在丁俊走了,这账却还没结完。

没等我反应过来,男子手指一滑到了另一页面,公公刚还了5万,余下的还欠15万。

丁俊欠款?从未听说过此事。丁俊向来诚信,而且手头宽裕,怎么会有这么多欠款?这人怎么知道来这里要钱?而且公公还还了5万?

我的疑问层层叠叠,找不到头绪,我以需要核实为理由拒绝了他。

男子大手一挥,没有步步紧逼,说欠款必须一周内还上。

我驱车来到超市,公公把一个账本扔给我,无奈的表示他已经尽力,余下的欠款不能再帮我了。

帮我?怎么会是我的欠款?

“丁俊去世,我净身出户。即使债务属实,也不应该我来还。”是非曲直我还是要说明白。

公公不说话,冷漠地盯着我手里的车钥匙。

“这车是丁俊送我的!”我把车钥匙握在手里。

公公叹了口气:“总不能让我们卖房、卖超市吧。卖了房我们住哪?卖了超市我们怎么活?人呢,不能太自私。”

“丁俊已死,我和他的婚姻关系已经结束,我没这个义务了,这是事实 。”我苦笑。

“事实?丁俊死前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如果你及时接了电话,今天怎么需要你还钱?”公公愤愤转过身。

公公的话像一把利刃击中了我。是,他说得没错。我错过了最后一个电话。那个漏接电话是我过不去的坎儿。

可是我接了就一定能救回他吗?

可,我毕竟没接。我心中的痛拧成疙瘩,追悔在内心绕成一个死扣,怎么也解不开。

“这样吧,你和丁俊夫妻一场,你借给我15万。等我攒够了钱再还你。如果我还不上,你可以把超市拿走。”公公一脸的沧桑,超市是他最后的底牌,说出这样的话,我不免心酸。

苦笑一下,我把车钥匙丢给公公,就当我欠丁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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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两周后的一个大清早,我接到了派出所同学大王的电话,一来他便劈头盖脸地质问我闯什么祸了?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解释。

大王开车带着我来到城郊的一个偏僻的河道旁。这条河前几年紧锣密鼓整修了一阵,扒了河堤,推了河底,却一直没有后续修理。目前河岸没有任何的遮挡和防御,一旦开车走神或者不熟悉道路,就容易从宽阔的公路上直接掉入河中。

近几年雨水少,河中杂草丛生,这条河像个摆足了阵仗的小溪。不过有草,有水,倒成了放养牲畜的好地方。

远远地看见我车的车头,正斜插在这条半干涸的河水里,后边的一个轮子离地撅着。

远远看上去,好像一头正在饱饮的老牛。我的车怎么会在这里?

大王说,车是前两天被疯狂开入河中的,造成了一人重伤。

重伤!我吓了一大跳。

大王继续说,那天傍晚一个老人正在河岸放羊,突然这辆车发疯起来,歪歪斜斜地从路上倾斜下来,砸晕了老人,还砸死了三只羊。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大王歪头看向我。

我木然地摇头。

“有行车记录仪!”我脑袋一亮。

大王摇摇头,行车记录仪被砸坏了,内存卡也没找到,而且这里位置偏僻没有监控。

我探头看了一会,在副驾驶座下面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魔方,似曾相识。

大王带着我来到医院。伤者是个老太太,腰部受伤,腿部骨折。老太太的女儿远嫁,此刻只有老头陪着她。老太太不停地呻吟,老头情绪激动,反复和大王说要严惩肇事者。

从医院出来,我转给大王6000块钱让他先给伤者,不管真相如何,车毕竟是我的。

我对大王说,我有办法找到肇事者。

06

我直接去了超市。张玲不在,只有公公在。

曾经旁边未开业的海鲜超市,如今摆满了床铺,玩具和个人用品,很明显张玲和孩子住在了这里。

我告诉我公公,我是来办车辆过户手续的。

公公有点意外,头顶的几根白发抖动了几下,嘴里说不着急。

片刻公公又说:“车辆已经给了要还债的人,那人最近出门了,最近办不了。”他不敢直眼看我,死盯着收款机,腿在轻轻抖动,很明显他紧张或者他在说谎。

我佯装知道内情,压低声音说:“车子还在河里,砸掉行车记录仪挺费事吧!”

公公正在抖动的腿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抖动起来。

“警察是我朋友,那个魔方就是破案线索。”我步步紧逼。

咣当一声,超市后面的粮油区突然传来掉落的声音。我闻声看去,张玲赫然站立,一脸的惊恐,右胳膊还缠着绷带,面色涨红。

我猜出了大概,告诉他们坦白从宽,否则等警察上门……

我还没说完,张玲瘸着一条腿,颓然跪了下去。公公也转身过来,把超市门一锁,一副听从发落的样子。

张玲抽抽搭搭说,前几天公公带着她还有儿子出去玩。她学过驾照,那天就想练练车,可一走神车子滚下去轧死了人。

公公垂着头让我想办法,说张玲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们的儿子才8岁。

我好像听错了,他们的儿子?

原来张玲是公公的老乡,10多年前她丈夫去世。公公就和张玲就偷偷在一起了,后来还生了儿子。张玲不生事,公公想着就这么家里一套,家外一套的生活也挺好。

公公自己的大部分退休金,加上每月从丁俊那要的生活费,都用在了张玲母子身上。

谁知道丁俊突然出事,公公少了收入来源,而且自己年龄大了对经营超市也力不从心。正在这时张玲提出她来经营。

公公想保证张玲母子的生活质量,也真心喜欢小儿子,所以他就答应了张玲的要求,把他们娘俩搬了过来。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张玲那天开车发生车祸,竟然轧死了人家孩子。

张玲抽泣,那晚逃跑不敢回头看,现在每晚都能听到婴儿的哭声,昼夜难眠。

“那个婴儿,还活着吧?”公公惶恐地问我。

怎么又出现了婴儿?

07

我给大王打去了电话。

大王肯定地说没有婴儿死亡。那晚死了三只羊,有两只是出生不久的小羊。应该月黑风高,逃跑时害怕,把小羊凄厉的叫声,误听成婴儿的哭声了。

我没有和公公说明真相,或许如果他们知道撞死的是小羊,也不会有今天的坦白。

而婆婆此刻还蒙在鼓里,我不敢想象她失去儿子,老公背叛,情敌带着孩子住在楼下,她该如何接受。

拖着沉重的双腿,我来到往日的家,婆婆正在卧室里收拾着旧衣物。

她看见我满是欣喜,感谢我来看她。她拿出原来的玉镯递给我,这个镯子是结婚时婆婆送我的。如今她硬塞到我手里,说丁俊没了,但我们相识一场。

看着她的真诚,我更加纠结是否要说出实情。

婆婆站起来,干瘦的身子挺得笔直。她说要起诉公公,拿回应有的财产,要一个公道。

她声音轻柔,但语气坚定。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说公公的事情在丁俊去世后她就知道了,本想隐忍,残度余生。但公公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她决定不再将就。丁俊生前的欠款,也是公公凭空捏造,只为要回那辆车给张玲。

只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张玲印证了那句话。

婆婆坐到我身边,拍拍我的手,慈爱地说:“人生一世所有的缘分皆是定数。放下过去,不再纠结,或许你们的缘分本就是差一个电话。”

我泪如泉涌。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我如此。婆婆如此。

可公公恐怕不能像我们这般洒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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