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两天柳星沉一直没出家门,王鹿羽基本也是下午来,晚饭后走,连续两天,每次小胜都是一脸肃穆地看着人家,有点儿像瞻仰遗容。第三天一早王鹿羽又来了,紧接着带着柳星沉一起下了楼。柳星沉怀里还抱了条狗,一脸慌乱,还没等小胜他们下车呢就敲他们玻璃。小胜把车锁打开,他们俩人上了后座说:“迪里病了,我们得带它去趟医院!”
迪里就是柳星沉怀里抱的这只英国斗牛犬了。孙小胜看着这只斗牛犬,一脸褶子,此时还蔫耷耷地吐着舌头,好像一个快咽气的老头儿。柳星沉告诉小胜,迪里在家里咽了一个桃核,现在卡在胃里出不来,已经两天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眼看就要被活活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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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沉说,迪里是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到今天才刚刚养了三个多月。要是这狗真是被桃核卡死了,难过不说,还对不住父亲。父亲死于非命也就罢了,连他生前买的狗都不得善终,柳星沉觉得自己罪不可赦。
小胜本想劝她不要如此嫁接感情,但瞅她一脸的急切又开不了口。王鹿羽挺过意不去,跟他商量:“我们就去育芝西路的大农宠物医院,不远,我们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你们正好也趁机歇歇。”
李褚阳毫不客气地说:“那你不是扯淡呢吗?上车吧。”
柳星沉拉开后门进去,王鹿羽刚要进去,孙小胜脑瓜子一转,跳下车来说:“你上副驾驶坐着吧,也给他指指路,他不认路。”
王鹿羽坐到副驾驶后,孙小胜跑到后座上和柳星沉坐在一起。小胜想,李褚阳也有物尽其用的一天,他要不路痴自己还没借口坐到柳星沉边上呢。柳星沉却没闲工夫理他,一直紧紧抱着迪里不撒手,眼里闪着泪,真跟遗体告别似的。孙小胜想安慰,但又觉得为一只狗去说什么极乐安康的话太滑稽,便伸出手摸摸迪里的脑袋,说:“这狗这么肥,肯定挺得过去。再说到了医院人家兽医一开刀,别说桃核了,就是椰子核也能给掏出来呀!”
柳星沉问:“椰子有核吗?”
孙小胜挠头:“我……我就是打一个比方。”
王鹿羽在前面回过头:“孙警官你说得对,现在的兽医院可不比人的医院差,做个开膛破肚的手术都是小意思。”
孙小胜满脸严肃:“你叫我小胜就行。”
“好的,”王鹿羽把声音压低,“孙警官。”
孙小胜一听火了,这家伙还阳奉阴违。李褚阳在一边淡淡说道:“他不是让你小声叫他。他名字就叫小胜。”
王鹿羽赶忙点头:“哦哦,那您怎么称呼?”
“李褚阳。”
“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王鹿羽念念有词。
“不是那个初,是出入的出。”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褚阳关无故人!”
李褚阳觉得跟这人基本上聊不下去了。

2
孙小胜不再跟柳星沉搭话了,没意义,而且怕给李褚阳落给话柄。他开始有点儿厌倦这任务,柳星沉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美好的憧憬,不管有没有王鹿羽,有没有这项任务,甚至说有没有柳勋,他孙小胜都不可能和她发生什么。与其说爱慕,不如说仰望。仰望就是一个天上的永远遥不可及的希望,太熬人。
很快他们就到了大农宠物医院。这家宠物医院是古城的老字号,位于古城农业大学西配楼的六层。楼是座老楼,像只巨大的火柴盒,方方正正地竖在院中央。他们到了医院先挂了号,然后到消化科找大夫。没想到消化科屋门是锁着的,王鹿羽一看表,刚刚过12点,于是猜:“大夫是不是都吃饭去了?”
孙小胜说:“有可能,宠物医院哪儿像给人看病的医院呀,老有人给你守着。”说着就坐到一边椅子上。柳星沉急了,把狗塞给王鹿羽就要回护士站找大夫。正说着消化科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瘦瘦小小,四十多岁的男大夫探出头来问什么事。孙小胜指着王鹿羽说:“他瞧病。”
王鹿羽用下巴指着怀里的狗笑笑说:“它瞧病,它瞧病。”
大夫把他们迎进来,问这狗有什么不好。这是一间不大的诊室,迎面堵着一排更衣柜,柜子后面是三张拼成品字形的写字台,写字台上面是一扇窗户。大夫坐在最靠外的一张写字台上查看迪里,柳星沉又给他介绍了一下这狗的症状。大夫拿听诊器给迪里听了听心跳,说:“这个只能做手术取了,你们看怎么样?”
柳星沉求之不得。大夫在一张纸上唰唰唰地写着字,又说:“这狗身体挺虚弱,你们先带它打点滴吧,打一些维生素和葡萄糖。”
柳星沉去交了钱,带着迪里来到点滴室打点滴。孙小胜进了点滴室才发现,原来现在宠物医院五脏俱全,完全向人的医院看齐,一间点滴室都做得有模有样,什么小床、输液架、叫号器,只不过各种器具摆设都比人的医院小一号,乍一看有点儿像过家家的玩具。一个护士给迪里扎了针,打上了吊瓶输液。小胜在点滴室里溜达,发现这儿唯一和人的医院不同的地方就是周围还有一排笼子,笼子里面放着一些输完液但主人还没来得及领走的宠物。
看着这些猫猫狗狗可就有意思了,颇有动物园的感觉。有一只沙皮犬出了车祸上着颈托,大脑袋顶在笼子上,乍一看像一盘狗头肉;有一只小博美独占着一个大笼子,可能是因为腿骨折的原因,小胜逗它,它只能在笼子里横着走;还有一只大肥猫端端正正地坐在笼子里,任凭小胜怎么逗它,它都不动窝、不出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它得的可能是抑郁症。”小胜总结。
“它是因为太闹腾,被打了镇静剂。”李褚阳说。
孙小胜看着他:“你太夸张了吧!动物怎么可能打镇静剂,顶多是麻醉。”
“为什么?”
“镇静剂打下去又麻又凉,人感觉舒服,但猫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你果然试过。”
“你滚蛋!”
王鹿羽在一边儿都听乐了。

3
打着点滴的当儿,柳星沉想去找医生商量一下手术的事。孙小胜和李褚阳不敢离身,便把迪里拜托给王鹿羽,随着她又回到消化科。这回消化科屋里面只有两个女大夫在,分别坐在靠窗的两张桌子前。两个女大夫一个二十多岁,白肤长发,样子挺时尚;另一个已经年近花甲,戴着黑框眼镜,嘴巴有点儿地包天,看上去有点儿像唐老鸭。

柳星沉等三人进来,岁数大的大夫头都没抬,倒是年轻大夫看见他们,问给哪只宠物看病。柳星沉说找刚才那位男大夫,这位女大夫说:“哦,你找我们主任,他出去了,要不你们在这儿等他一会儿。”
柳星沉还没答话,对面的唐老鸭大夫抬起头说:“你们出去等吧。”
两个女大夫明显不对劲,年轻的瞥了岁数大的一眼,故意问柳星沉:“你给你的宠物看病?什么宠物?带来了吗?”
柳星沉就一一答了,说狗正在输液。年轻女大夫问:“那又来找刘大夫干什么?”
原来那男大夫姓刘。柳星沉说:“我来找刘大夫问问手术的事。”
一边的老大夫不耐烦了,对年轻的女大夫说:“哎哎哎,你让他们在外面等刘鑫不就得了?弄这么一屋子人干什么,本来房间就小。”老大夫瞥了柳星沉身后的孙小胜和李褚阳一眼,好像有点儿好奇他们仨是个什么关系。
孙小胜有点儿恼怒,这兽医比人医还牛气,说:“我们就是问问情况,再说你们这儿的大夫怎么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的?刚才就敲半天门不开门,现在又找不到人,还把我们往外轰。你们这医院什么办事风格?”
“他肯定吃中午饭去了。”老大夫看看表。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李褚阳干脆一屁股坐在刘鑫的椅子上,一脸不容商量的霸气。柳星沉和孙小胜于是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老大夫明显不是冲小胜等人,她瞪了对面的年轻大夫一眼,没吭声,起身去饮水机旁接水。这会儿有人敲门,大家都以为刘鑫大夫回来了,没想到李褚阳开门一看,是个工人模样的年轻男人。这人小三十岁,中等身材,只穿着一件挺薄的工作服,戴了顶鸭舌帽,看见年轻的女大夫直接问:“彭晓,我一听是你叫我就赶紧过来了。怎么了,是哪儿出问题了?”
女大夫彭晓指着窗户:“喏,楼上的室外机一直往下滴答水,我们这窗台老是湿漉漉的,放点儿东西都没法放,还特别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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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意味深长地一笑:“估计不是你嫌吵吧?你可不是那么事多的人。”
一边的老大夫马上接话:“你什么意思?”
工人说:“我没什么意思呀,王姐。”

4
后来小胜才知道,这个工人叫徐项闻,是医院里负责设备的,因为比较全能,平时也帮着关系好的同事负责一些小的维修工作。王姐名叫王雨梅,在医院工作好几十年了,但因为一些事情迟迟没能评上职称,和她同期入职的大夫都当副院长或者是教授级别了,她还只能算是个资深大夫。彭大夫名叫彭晓,刚刚转正不久,由于家里比较有钱,也有几分姿色,在医院里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院领导都拿她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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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另一位成员便是之前给柳星沉看狗的刘鑫刘大夫,他是科长,却不大顶事。一边是脾气古怪、性格孤僻的老王,一边是不求上进、直来直去的小彭,他可是两头受气。
刘鑫还没回来,柳星沉只能继续等着。这时徐项闻要爬到窗台上去看看上面的室外机。彭晓给他找了张报纸垫在桌子上,他爬上桌子踩着报纸走向窗台。
“哎哟,你踩到我的本子了!”王雨梅惊叫道。
“不好意思,王姐,我没看见。”
“你肯定是故意的!”王雨梅一边瞪他一眼,又扭头狠狠瞪了彭晓一眼。
“王姐,小徐是来给咱们修空调的,你就别那么太计较了。回头空调修好了,那些滴滴答答的水声也不会吵到你午休了。”彭晓一边敲着电脑。一边若有似无地笑着。
王雨梅张口要怒骂,又马上转为讥笑:“嗯,是呀,我跟院里反映好些次找人来修,都没有人过来,你一早就把小徐找来了,还是你不简单呀。”
这时徐项闻已经打开窗户,走到外窗台上。窗外是个好天气,阳光带着清风扑面而来,屋子里几个女人的头发全飘了起来。彭晓仰头看着窗外的徐项闻:“你小心点儿。也不拽根儿绳子。”
徐项闻一边扶着窗户架子,一边仰头观察着上面的室外机,说:“这算什么,习惯了,太在意了也不好。王姐,能麻烦你个事吗?”
王雨梅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什么东西,听他叫自己,知道没憋好屁,不耐烦地反问:“什么事?我正忙着呢。”
徐项闻说:“我一会儿要往左挪挪,也就是你那边,我一会儿抓着点儿这边窗帘,你也帮我拽着点儿。”
“怎么拽?”王雨梅一时没听明白。
徐项闻慢慢移动到左边,用一只手拽着左侧的窗帘,另一只手指指王雨梅:“你就拽着窗帘的那个角就行,帮我吃着点儿劲。”
王雨梅不太情愿地伸出一只手拽着窗帘,嘴里还不时地抱怨着。

5
这时有人敲门,李褚阳开了门,发现是王鹿羽抱着迪里回来了。王鹿羽说:“迪里点滴打完了,看起来也精神一些了。”
彭晓从椅子上站起来:“哎呀,好漂亮的英国小牛!”
柳星沉接过狗,抱着给彭晓看。彭晓摸着迪里的小头问柳星沉:“这个狗是什么毛病呀?不会是皮肤病吧?斗牛犬很容易得皮肤病的。”
“不是,咽了个桃核,现在出不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些带核水果呀、坚果呀、巧克力一类的东西千万不能给狗狗吃,要不然很危险的。我朋友家就有只狗,挺大个了都,竟然被开心果卡死了。”彭晓一脸严肃地跟柳星沉说。
柳星沉一脸后怕:“是吗?所以我们来找刘鑫大夫商量商量手术的事。”
彭晓抬手看看表:“真是奇怪,这个点儿老刘应该也吃完饭了。怎么还是不见人影?”
“要不你帮着给打电话问一下?确认了做手术的时间,我们就先带着狗回去了。”李褚阳向彭晓提出建议。
彭晓刚才就一直偷瞄李褚阳,估计是犯了花痴,听罢便拿出手机积极配合,拨通刘鑫号码,接电话的却是他的助手。助手说刚才刘鑫把手机拿到急诊室充电,然后又跟助手说自己出去寄份快递,如果有单位电话代接一下。彭晓无奈地看着他们,说:“他出去一会儿才能回来。”
彭晓话还未落,孙小胜发出一声尖叫:“啊!”
大家循声望去,窗台上的徐项闻已经不见踪影,紧接着楼下隐约传来一声闷响。王雨梅惊吓得跳到屋子中间,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他他他好像掉下去啦!”
孙小胜和李褚阳立即跑到窗户边,第一眼没看到徐项闻,看到了一个围观的人,然后才顺着围观者找到了跌落在地的徐项闻。李褚阳转身跑出了屋,孙小胜跟在后面,王鹿羽想跟着下去看看,但见柳星沉吓得连狗都抱不住了,便留下来安抚她。彭晓和王雨梅哆哆嗦嗦地出了屋去找人,整个宠物医院马上乱作一团。

6
李褚阳和孙小胜跑到楼下时围观的人已经有不少了,都躲得远远地看着,一个小孩儿还被吓哭了,议论声不绝于耳。李褚阳跑到徐项闻身边一看,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周围喷溅出来的脑浆都起了沫,一些鲜血也缓缓从脸下冒了出来。一只脚明显摔折了,关节反拧着,鞋子也不知甩到哪儿去了。褚阳抬头看看,六楼,基本上也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但还是打了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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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围观的戴着皮帽子的老年人也在焦急地打电话,听口气应该是个医院的领导,一直问怎么回事,然后让人赶紧联系院长。孙小胜过去出示了证件,问他是不是领导,管不管事。

这人一看是警察,顿了一下,可能心想这警出得也太神速了,随即表明身份,说自己是医院的副院长,叫展建升,刚刚从外面吃饭回来,就亲眼看见有人掉了下来。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医院的工人,于是赶快报了警,又给单位打电话问怎么回事。小胜说:“也是巧了,我们陪朋友到你们这里看狗,刚才这个工人作业时我们就在旁边,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们看到了全程。”
“怎么好端端的就掉下来了?”展副院长一时难以接受。
“这……我们也没看清楚,当时我们正在和大夫说话。”
正说着,彭晓就跑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俩人交情太深还是医生不惧怕血腥,彭晓想都没想就冲到徐项闻边上,跪在地上发着愣。李褚阳看着她,以实相告:“人应该已经不行了。”
彭晓一口气没上来,挺胸一撅,竟然昏了过去。
急救车来了,检查了一下徐项闻的状况,不出李褚阳意料,人已经当场死亡,脑袋都摔扁了。徐项闻是外地人,父母一时过不来,展院长让手下先去安排善后工作。大农宠物医院的正院长李秦捷也从外边的一个学术探讨会上匆匆赶回,第一件事就是先让医院暂停营业,然后详细了解事情始末。

7
事情始末其实很好了解,这不比一般的死亡事件,全程几乎都有人目睹,而且不止一个,何况其中还有两个警察。李院长和展院长专门单独开了一个屋子,供派出所民警做询问。李褚阳和孙小胜正跟民警说着情况,刘鑫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问怎么自己出去了一会儿医院就关门大吉了。柳星沉还没回过神来,让王鹿羽抱着狗,不想在此地逗留,一直嚷嚷着要走。李褚阳不敢让她走出保护范围,就让王鹿羽带着她在门口等着。
派出所民警问孙小胜:“也就是说,就在徐项闻坠楼的一瞬间,其实你们都在边上?”
“是的,我们就在边上跟那个姓彭的大夫说话,说着说着他就掉下去了。”
“当时屋里的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当时其他人……”孙小胜仔细回忆,有点儿头疼。他给别人做笔录做惯了,老觉得怎么说话都不严谨。李褚阳这时说道:“当时我们只顾得上跟彭医生说话,没有注意到别的。”
民警咬着笔杆子:“也就是说,其实在徐项闻坠楼的一瞬间,你们不是完全看在眼里的?”
这个问题就挺矫情了。尽管像这民警所形容的,徐项闻坠楼他们没完完全全看见,但屋子就十多平方米,即使再不注意也会在余光的范围内,何况也没听到徐项闻发出什么异常的动静。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说彭医生醒来了。民警让人把彭晓带进来。
彭晓眼圈肿着,显然是哭了一鼻子。民警让她先把情况说一下,彭晓和孙小胜形容得大同小异,但她持有一个惊人的观点,那就是肯定是王雨梅做了手脚,令徐项闻摔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孙小胜一脸惊讶看着她,“咱们离王医生不过几米远,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徐项闻推下去?”
彭晓说:“你记不记得,在徐项闻坠楼前,他让王雨梅帮他拽着窗帘的另一端,两头受力,这样徐项闻在拽着窗帘检查室外机时不至于失控。我认为就是王雨梅后来松开了窗帘,导致徐项闻一下受到了很大的反作用力,从而掉了下去。”
李褚阳想了想,说:“不太可能。窗帘又不是弹簧,哪儿有这么大的力道?何况窗帘是固定在窗帘盒上的,如果它当时有力量能把徐项闻甩下去,那最起码窗帘盒是禁不住的,也会脱落,但是窗帘盒好像并没有损坏。”
彭晓说:“那么就是王雨梅在拽着窗帘时,趁咱们聊天不注意,忽然上手推了窗台上的徐项闻一把。这样快速而无声的动作也足以让他掉下去。”
“你觉得这个王大夫有杀人动机?”
彭晓卡了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孙小胜说:“你就说吧,这里都是警察,也不会把你讲的说出去。”
彭晓犹豫半天说:“是这样,两三个月前王雨梅曾经在回家的路上遭到过一次袭击,她一直认为是小徐干的……”
“袭击?”孙小胜和李褚阳异口同声。
彭晓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个大概。原来两个多月前王雨梅晚上骑自行车下班,经过一个小胡同时天已经全黑,这时突然冲出一个男子冲着她脑袋就拍了一板砖,生生把她从自行车上拍了下来,然后逃之夭夭。虽说没给王雨梅造成致命伤害,但脑袋上也缝了好几针,又是报案又是找领导解决,最终不了了之,在家歇了一个多月才敢来上班,从此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下班都是爱人来接。
“是劫财还是……”小胜话说一半,又想到王雨梅的样子,心想,如果是歹徒的话,除了劫财好像应该也没别的动机了。
这时李褚阳抢道:“王雨梅身上财物无损失,袭击他的人也没想置她于死地,所以王雨梅怀疑是熟人作案,也就怀疑到了徐项闻身上,对不对?”
彭晓说:“是这样的。当时王雨梅正值一个评职称的机会,一边要跟古城的兽医调查团到北京调研学习,一边准备出一本自己的著作,结果因为这件事全耽误了。这应该是她退休前最后努一把的机会,就这么葬送了,所以她特别憎恨徐项闻,还去派出所闹过好几回,但因为没有证据,自己还差点儿因为扰乱秩序被拘留了,还是李院长把她从派出所接回来的。”
李褚阳已经猜到了几分,问:“为什么她这么笃定地怀疑就是徐项闻干的?”
彭晓撇着嘴,一脸的欲说还休:“咳,别提了,这个王雨梅可是我们院的大奇葩。平常倚老卖老、偷奸耍滑也就算了,还老是对这不满对那不满,成天给人找麻烦。一会儿说我们屋电脑网不好,一会儿又说顶棚上闹耗子,连饮水机坏了都找工人来修。小徐虽说是工人,但人家主要负责的是设备的维护和保养,还有医疗器械的检测,哪儿有工夫天天帮她捣鼓这些小毛病。但王雨梅特别不理解人,觉得我们单位没勤杂工,这些活儿就应该是小徐的,一来二去俩人就吵过几回,还是我从中斡旋的。”
孙小胜心里“呵呵”一声,心想,我可没见你怎么斡旋,别糟践这词了。
彭晓继续说:“后来有一次因为打印机坏了,王雨梅又叫小徐来修。小徐就烦了说他修不好这个,让王雨梅找厂家,王雨梅说自己走不开就让小徐把机器扛到厂家去问问。小徐就急了,扭头就要走。王雨梅抱起打印机就往小徐怀里塞,小徐没接,打印机就摔到地上彻底报废了。后来王雨梅去找李院长告状,李院长也不大惹得起她,因为她这个人太会使坏,怕她去动医协会告我们院,就让小徐赔了打印机。一个激光打印机好几千块呢,全是小徐一个人出的钱。”
李褚阳说:“小徐家里不太富裕吧?”
彭晓使劲盯着李褚阳:“是呀,他一个人在古城,挺不容易的。不过,我相信他即使讨厌王雨梅,也不会干出来那种事。他平时在医院工作见着王雨梅还是和和气气打招呼呢,怎么可能背地里干这种事?但是王雨梅一口咬定就是小徐报复他,放出话说一定要让警察抓他。”
一会儿彭晓被带了出去,换王雨梅进来问话。
王雨梅显然还没缓过劲来,民警问她话一般都要换着形式问她两三次她才能听懂。问她徐项闻当时从楼上掉下去时她在干什么,她回想半天,猛地一抽气:“我就在旁边坐着呀!我能干什么,我干我自己的事呀!”
孙小胜想老太太果然不好惹,话都是横着出来,好像憋着要吵架。他耐着性子问:“徐项闻爬上窗台之前让你帮着拽着点儿窗帘,你拽了吗?”
“我拽了呀!你们不是看见了吗,我拽着呢!”
“他掉下去的一瞬间,你也在拽着?”
王雨梅噌地一下站起来,估计想发威,但架不住岁数太大脑供血不足,又差点儿仰摔一个跟头。民警把她扶稳,她又来了劲,居高临下地指着孙小胜:“你是谁?凭什么在这儿问我的话?目击证人也不是这么当的吧!我只听警察的问话!”
民警拍拍小胜肩膀:“他就是警察,还是刑警。”
小胜挺了挺腰,满面神武。
王雨梅眼珠子定住两秒,又马上滑到李褚阳身上:“那他怎么也在这儿!?”
“他也是警察。”
“好哇,”王雨梅撸胳膊挽袖子,在褚阳和小胜头顶指指点点,“我说上回报案你们不给我抓人,原来都忙着上医院给狗看病来了!你们是有多闲?!”
李褚阳悠然自得地坐着,冷笑道:“您的意思是只有吃饱了撑着的人才上动物医院?好歹您也是兽医,想骂我们没必要把自己也捎上。”
“可我又没什么错,你们凭什么这么审我?难道觉得我可疑?”
“本来没觉得您可疑,但您这么大反应倒真是得让我们好好琢磨琢磨。”
王雨梅被李褚阳气得眼睛上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们怎么能这样?”
李褚阳说:“刚刚摔死的徐项闻才二十六岁,他的父母恐怕和您岁数差不多大吧。”
“你别跟我说这个,人伦道义轮不上你来给我讲。”王雨梅一脸厌恶。
李褚阳脸不变色心不跳:“您过奖了,我没精力也没兴趣跟您讲道理,您得把话听我说完。王医生,众所周知这家医院里您和小徐关系不太好,也众所周知小徐就是在您身边掉到楼下去的,甚至他还拜托您帮忙拽着他托命的窗帘。现在小徐人没了,您也不愿意跟我们讲当时的情况,即使小徐的死真的和您没有关系,您觉得小徐父母赶来后会不找您对对质、问问话吗?当初您被板砖拍时没有证据,您还认定就是小徐作案呢,换作他父母,我想这个想法只会更强烈吧?”
李褚阳口气平淡,但字字戳在王雨梅的心头。王雨梅五十多岁了,再泼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想了想,先坐下来,问李褚阳:“那你们能还我清白?”

8
李褚阳反问:“介意我抽烟吗?”
“抽,你抽你的。”王雨梅跟刚才判若两人。
李褚阳啪地把烟点上,问:“我想问你的还是那个问题,就在徐项闻坠落的一瞬间,你帮没帮他拽着窗帘?”
王雨梅说:“我拽着呢呀!我……我我一直拽着没撒手呀。”
李褚阳抽了口烟,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我没法帮你了。”
“怎么了?”
“你到现在都不说实话,要我怎么相信你?我又怎么帮你?”
“可是警官,我真的是一直拽着呀!”王雨梅肩膀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李褚阳说:“如果你当时真拽着,第一个发现他掉下去的怎么会是我的同事?他当时手一直拽着窗帘,肯定在掉落的那一瞬间会拉动窗帘,而另一端的你肯定会有明显的感觉。但是直到他人从窗台上消失,你都没有立即发现不对劲。所以说,你当时一定没有拽着窗帘。”
王雨梅这回彻底傻了,半天终于说:“好,我承认,后来我是松了手。不过松手后他也没说什么呀,拽不拽的都没什么意义,他又不是在我松手的那一瞬间掉下去的,我松手后他还在窗台上待了好几分钟呢。所以说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呀。”
“你的座位就在窗边上,那么在你松手后,还因没因为别的原因和他的身体进行过触碰?”
“没有!这个绝对没有!”王雨梅不假思索。
“你再好好想想,会不会他当时正好走到窗帘的后头,你无意间碰到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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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王雨梅摆动着双手,满脸的皱纹都跟着颤动。“我怎么可能碰到他呢,我知道他当时那么危险,我何必自己往枪口上撞?屋里那么多人,万一有人看见我把他碰摔下去了,那我不就成杀人犯了吗?”
孙小胜说:“听你这话的意思,平时确实对徐项闻有所不满,是吧?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王雨梅说:“这就要从那个小丫头片子彭晓说起了。这个彭晓自从分到我们办公室就跟我不对付,徐项闻喜欢她,爱帮她出头,也容易受她挑唆,所以我们之间就有些矛盾。”
“你仔细讲讲?”
“这个彭晓是个吊儿郎当的大学生,仗着家里有层关系,到我们医院有恃无恐,成天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每天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我就跟领导反映过几次,让领导记她的考勤,她就恨上我了。偏偏这个小徐又喜欢他,俩人一来二去捏鼓着就找我的麻烦。之前在办公室那情形你也看见了,分明就是俩小屁孩儿让我难堪啊。”
这一点褚阳和孙小胜都有目共睹。按理说,都是成年人,也是共处一室的同事,表面上应该都过得去,更何况是在外人面前,就更没必要剑拔弩张。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尴尬的局面的。
小胜想了想问:“今天是谁叫徐项闻来修空调室外机的?”
王雨梅回忆:“应该是刘鑫。虽说修室外机是我的主意,但我也知道我支使不动徐项闻,就只能去找刘鑫反映,可能刘鑫今天就把他找来了。”

9
民警把王雨梅暂时请了出去,又把刘鑫带了进来。李褚阳觉得当务之急是厘清王雨梅、彭晓、徐项闻这三人的关系,刚要发问,就又被心急口快的孙小胜抢了先:“案发之前我们一直找你,你去哪儿了?”
“案发之前一直找我?……难道你们知道要案发?”刘鑫傻乎乎地,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没听懂。
小胜说:“我的朋友要找你询问给狗做手术的事,一直在你办公室等你,这才目睹了整个事件。”
刘鑫显然是个极度圆滑的人,挠挠头说:“警官,既然你们已经目睹了整个过程,我觉得就不用再问我了。毕竟我当时也不在现场。”
“你当时干什么去了?”
刘鑫摇头晃脑地看着周围,确认两位院长都不在周围后才说:“其实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就住在附近小区,中午他家的折耳兔突然拉稀,让我去看看,我就赶过去看了……”
小胜和褚阳明白了,说是朋友,其实就是接私活儿,怕领导撞破,所以又是不打招呼又是不带手机的,做贼心虚呗。
“小徐这个孩子,平时干活虽然利落,但老是不注意这些安全隐患,大手大脚的,我说过他很多次,他也不听……这次意外,我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回头……回头我会向单位检讨。”刘鑫自顾自说着这些不咸不淡的话。
褚阳本想继续问问徐项闻和彭晓、王雨梅的关系,但瞅刘鑫这副闪烁其词、语焉不详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何况他当时毕竟不在现场,说得再多也都是联想素材,没什么实际意义。
李褚阳起身,拜托民警照看下在门口等着的柳星沉,示意孙小胜和他一起走到楼道里。
孙小胜问怎么了,李褚阳说:“我现在觉得,咱们应该去楼上看看。”
“你认为楼上有人害了徐项闻?”
褚阳说:“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就是感觉不太对劲,你想啊,这事闹得这么大,现在还没听说楼上有人下来问呢。”说着他已经走上了楼梯。
孙小胜不甘落后,从后面追上。俩人走到七层,发现和楼下几层截然不同,一上去门口就立了块闪着灯光的牌子,镶着五彩斑斓的灯泡,灯泡中间写道:“忆青春时光写真馆。”

10
原来是个照相馆。这座楼位于大学里,照相馆的装潢也是青春风格,墙壁上满是涂鸦,还有很多前来照相的学生留下的寄语。前台只有一个接待的姑娘,看见小胜和褚阳过来,以为他们是农大的学生,堆出满脸笑容前来迎接。

褚阳还没来得及问话呢,那姑娘就开始说上了一串明显是天天重复的话:“两位要拍照?拍什么?证件照还是毕业留念?求职用还是求偶用?我们这里有各种场景,小桥流水、沙滩海礁、怀旧课堂、霸气军舰什么的,应有尽有。如果你们不想在摄影棚里拍,咱们可以去院子里拍。你们可以自选格局风格、摄影师,我看下……”

姑娘低头一看笔记本,愣了两秒,旋即失去了刚才伶牙俐齿的语言能力,变得磕磕巴巴起来:“啊,这个,实在不好意思啊,两位,恐怕要等等,我们今天就一位摄影师,要下午才过来呢。”显然这是个故作干练实际上极为大条的前台。
李褚阳朝里面望去,四周几间屋子应该都是摄影棚,走廊里还乱糟糟地摆着一些衣架和背景布。李褚阳向前台表明身份,问她:“刚才楼下摔死一个人,你们不知道?”
前台姑娘是个除了工作用语其他话都说不好的人。她吓得脸蛋儿都隆起来了,活像刚刚打完了苹果肌:“这这这……我哪儿知道呀!我刚才一直在修片,因为上午没有预约,摄影师也没有过来。实际上我们还缺一个人手,其中一个老师提前回家过年了,就剩下一位还要下午才能来店里。我们这里把窗户都封死了……封死了,所以完全不知道楼下的状况。”
李褚阳想顺着方向去找一下刘鑫办公室上方的屋子,但他一贯缺乏方向感,原地转了几圈有些发晕。最后不得不问那姑娘:“你们有个房间外面的室外机滴答水,知道吗?”
姑娘眉头一扬:“啊,这我知道。楼下医院找过我们两次,但我们老板经常不在,就拖着没修,他们就说那干脆先找自己的工人帮着看看,我就同意了。”
说着那姑娘带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前,那屋子就是刘鑫科室的正上方。小胜和褚阳跨步要进,姑娘好像有些顾虑,又开始词不达意:“那个……这个……那个……这个……为什么……”
李褚阳对她有点儿无奈,孙小胜就说了缘由。姑娘吓得花枝乱颤:“天哪,就从这下面掉下去的?那……我们这里是不是有责任?老板可没答应让他们擅自修室外机,是我做的主,我……”她说着说着都带哭腔了,好像任何一个旁观者都害怕蝴蝶效应危及自己。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他们认为室外机坏了,影响到他们工作,自愿上去修的。”李褚阳边说边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简简单单的摄影棚,空间和楼下一样十分有限,窗户被一块白色幕布挡着,两边还有一些点缀用的花架子和立灯。李褚阳到窗边仔细观察了下幕布,上面已经落了一层尘土,感觉不像刚有人动过。他拨开幕布一看,窗台下面正是那台所谓滴水的空调室外机。室外机很老了,上面还落着不少鸽子粪。
孙小胜看出来这里并没有异常,对李褚阳说:“看来这里没什么可疑的地方。而且从这里看去,就算当时徐项闻完全站直在窗台上,以他的身高,他的头顶离这个窗台还小一米远呢,再加上中间还隔了个室外机,要想从这里把他推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褚阳比划了几下,确实不太可行,便把幕布归位,又在房间里寻摸着其他线索。找半天,俩人最终还是两手空空出了屋。前台的姑娘正在电脑前看着什么,见他们过来,忙问怎么样。李褚阳走过去,见她的电脑正连着一台单反照相机,应该是在拷照片,问:“这些照片都是今天拍的?”
姑娘说:“是的呀,我趁现在没客人,先把相机腾腾,否则下午来客人该没空间了。”
褚阳问:“这些照片都是艺术照?”
姑娘说:“也不是,有时候为了检查机器我会自己对着棚里或者窗外拍一两张,看看曝光效果。”
褚阳盯着屏幕看去,又滚动鼠标,还真发现了两张照楼下的照片。这两张照片应该是从大厅的窗外照的,当时应该还未到中午,整栋楼在下面院子里还有比较长的影子。当时楼下还没什么人迹,比较空旷。褚阳把照片放大,忽然发现楼下花坛旁边有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空旷的四周,虽然没什么异常,但还是引起了褚阳的注意。
“你看看这像谁?”褚阳指着画面问孙小胜。
“……放得太大了,有点儿看不太清楚。不过瞅着这人像是戴了顶帽子,有点儿像之前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副院长展建升。”
李褚阳说:“之前我记得我问过他,他说他事发前后刚刚吃完饭,从这里经过,刚好碰见刘鑫掉下来。”
“你照这张照片时大概几点?”孙小胜扭头问一边的前台姑娘。
姑娘仰着脖子想了想:“这也就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吧。”
褚阳抬手看了看表说:“现在是下午1点,两个小时之前也就是11点多。事发时间是12点多一点儿,如果这个人真是展建升,他为什么那个时候出现在楼下?”
“而且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刚刚吃饭回来,好像在楼底下等什么人。”
褚阳拜托姑娘把那张照片发到了自己邮箱里,和孙小胜一起告辞,留下手忙脚乱给老板打电话的姑娘。俩人边下楼边议论。小胜说:“即使楼下这个人真是展建升,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他自己单位就在楼上,他没事下来溜达溜达也很常见吧。”
褚阳抱着肩膀:“是常见。但是所有的事情凑在一起,就不常见。你想,把徐项闻叫来修空调的刘鑫在这期间一直见不到人,而事发前后展建升一直出现在楼下,甚至第一个发现了尸体。我老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一定还有关键的东西咱们没发现。”
小胜说:“如果一切真是赶巧了呢?”
李褚阳懒得再跟他探讨,觉得是瞎耽误工夫,而且小胜无论讨论什么都有一股不服气的贱样。下楼之后,正巧动物医院的院长李秦捷正在找他们。李秦捷是个白发老头,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迎着他们走过去问:“两位小同志,有点儿事情咱们能不能单独聊聊?我和展院长一直在办公室等你们呢。”
李褚阳和孙小胜对视了一眼,没着急跟他走,而是先问:“展院长刚才一直跟您在一起?”
“对呀,出了事之后我们也不敢瞎跑。这么大的事,总要先让警方下结论再说。”

11
李褚阳和孙小胜随着李院长进了他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极大,属于搁在事业单位绝对超标的那种。里面有单独的会客区和办公区。展建升此时正坐在会客区的皮沙发里,见到他们前来赶紧起身让座。
李褚阳朝他笑笑,坐下后问两位院长:“您要找我们聊什么?”
李秦捷说:“是这样,我们这里警察也来了一大帮,现在还没忙完。我听说二位也是警察,而且事发时候就在现场,我想请二位能不能跟出警的民警说明一下当时情况……毕竟,出了这种意外我们也挺难过的。但如果事情持续发酵下去,会让外面人认为我们这里发生了凶杀案,对医院影响不好。”
“您的意思是,您也认为这件事是个意外?”
李秦捷显然是有备而来,对这个提问不慌不忙:“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当时事情发生时没有人在周围,小徐是突然被人发现死在某处的,那么我们当然要积极配合调查,毕竟里面可能会有蹊跷嘛。但现在小徐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里面不仅有我们单位的医生,还包括两位警察,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一起谋杀案吧?如果真有人害了小徐,那么五六个人在周围,十多只眼睛看着,怎么可能没看见?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褚阳说:“您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要跟您说明的是,虽然当时我们就在徐项闻周围,但我们并没有一直盯着他。我们一直在和彭大夫说话,而我同事也是在徐项闻掉下去之后才发现的。所以这里面不存在一个众目睽睽的性质。”李褚阳说着,又补了一句,“当然,王雨梅大夫当时的情况我就不是很了解,当时她在干什么我们都没有注意。而且她也是整个过程中离小徐最近的人。”
这时展建升开了腔:“王雨梅?——哦,我想起来了,那个空调室外机就在靠近她写字台的一侧,如果小徐是到窗台上查看室外机的话,一定是离她最近的!”
李褚阳看着他不说话。展建升又说:“我觉得你们应该重点问一问王雨梅!”
李秦捷问他:“怎么,你怀疑是老王把小徐推下去的?这也太扯淡了吧!她要真想害小徐,干吗捡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那不是等着被活捉呢吗?”
孙小胜借口给单位回电话先出了屋。李褚阳这时向展建升抛出疑问:“展院长,刚才在楼下你告诉我你是吃完饭准备上楼的途中碰巧发现徐项闻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么之前你有没有在楼下逗留过呢?”
展建升一愣,然后做苦思冥想状:“当时……之前……”李褚阳和李秦捷都看着他。半晌他一拍大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当时不是要着急上楼,我接了家里一个电话,一个亲戚生病了,我就是在跟家里人说这个事,大概聊了有一阵儿吧。然后我才发现有人从楼上掉下来的。”
“‘一阵儿’是多久?”
“大概……二三十分钟?”
李褚阳点点头:“我明白了。”
展建升问:“怎么,是不是案情对不上了?不好意思,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也没有细想,就想着赶紧把李院长找回来一起商量着怎么处理。”
李褚阳正想着怎么离开,正好几个办案民警敲门,他赶紧借故出来,看见柳星沉和王鹿羽还在走廊里坐着,俩人有点儿像暴乱中不知所措的难民。李褚阳看着俩人的可怜样有点儿好笑,便过去问他们饿不饿,饿了好先订份外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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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星沉说不饿。李褚阳说:“这件事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完事。”
王鹿羽挠着脑袋,傻乎乎地说:“没事,你忙你的,这儿有我呢。”
柳星沉瞅着他笑笑:“你就吹吧!”
李褚阳刚要走,听见这句话忽然止住脚步。柳星沉看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李褚阳想了想,说:“没什么。”说着走向刘鑫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办公室里还是之前的模样,但好像又有些不太一样。褚阳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手伸向门口的立柜顶上,摸了摸,又拿了把椅子站到上面,观察柜子顶。他发现柜子顶上有两个小孔,褚阳从椅子上跳下来,又东翻西找起来。

12
孙小胜同样在楼下找东西。他深觉李褚阳之前的怀疑有道理,展建升作为一个副院长,对事发前后自己的行为遮遮掩掩说不清楚,十分可疑。刚才李秦捷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如果凶手要想谋害徐项闻的话,是不可能捡一个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场合下手的。试想一下,即使王雨梅计划周全,也无法蒙蔽在场的所有人。只要有一人余光瞟到,就必然成为让她吃枪子儿的证人。王雨梅活了一大把年纪,不可能不明白这点道理。所以王雨梅绝对不是凶手。
孙小胜于是怀疑案发前在楼下莫名徘徊的展建升。虽然现在说不好展建升和徐项闻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他前后不通的解释似乎证明他有所掩饰。

小胜先偷偷找彭晓要了展建升的手机号,然后打给吴良睿,让他帮忙查一下这部手机今天的通话记录,然后来到楼下,站到展建升之前一直站的位置,观察地形。小胜猜测,如果徐项闻死于谋害,那么凶手八成就是在外面对他构成威胁,从而造成他直接或者间接跌落的。在屋外作案,远比在之前那间办公室里隐蔽。
不大会儿工夫,吴良睿回了电话,告诉他展建升在今天只有早上8点多钟有一次通话,剩下的就是中午发现尸体时报了一次警,给李秦捷打了一个三分钟的电话,其余时间没有通话。小胜立即兴奋起来:看来展建升撒了谎,他在楼下出现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和人打电话,而是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是他不想让警察知道的!一旦不想让警察知道,那么必和案件有关。
小胜心里琢磨,展建升第一个发现尸体,然后紧接着自己和李褚阳就赶到楼下。紧接着保护现场、急救车来、李秦捷院长回单位,在这个过程当中,展建升一直处于现场指挥的角色,并没有单独离开的迹象。而且听李秦捷的描述,展建升之后也一直和他在一起。小胜想,如果展建升利用某种道具令六楼上的徐项闻跌落在地,那么他一定来不及销毁它,就把它藏在周围。
能是什么东西?弹弓?太小儿科。弓箭?太扎眼。
小胜顾不得细想,再思考李褚阳就要想到这一步了,就该被他赶上了。于是小胜开始在楼下瞎翻,想着能否找到一些可疑的物品。楼下虽然空旷,但也有一些犄角旮旯,比如车棚、花坛和墙角。小胜翻了半天,弄了一手灰,掏出包纸巾一边准备擦手,一边继续往花坛里探索:“能是什么东西呢?”
一会儿过来个老太太:“小伙子找什么呢?”
孙小胜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随口说:“我钱包丢了,我找钱包呢。”
老太太显然是吃饱了出来消食的,挺热心地问:“啥样的钱包?”
一句瞎话得用无数个谎来圆,小胜磕巴道:“……是个,我也忘了,是个牛皮的吧!”
老太太从后面拽住小胜:“我帮你一起找吧。你钱包里都有什么东西?”
小胜心想完了,犯了职业生涯的大忌,招起了老太太的好奇心,想脱身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再想起李褚阳正在上面费尽心思地破案,心里一急,说:“奶奶,您就别管我了,我自己找不到我就去派出所报案!”
老太太脸唰地一变,一下把小胜衣服下摆拽成了抹布:“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了,在我们这儿晃来晃去!说,你是推销的,对不对?”
小胜这才看到老太太胳膊上套了个红箍,马上反驳:“怎么可能!”
老太太一瞄小胜手里的纸巾,改口道:“哦,原来是要随地大小便的!你是学生吧?哪个年级哪个系的?我告诉你,这楼下净是你这号儿的,可苦了我们这些在这儿住的了!”
小胜一拱鼻子果然闻到花坛里一股子尿臊味儿。
“还是大的!”老太太一脸厌弃。
“这不没有的事吗!”孙小胜急得想掏工作证,又怕招束老太太更多疑问,一时进退两难。
“走,跟我去保卫处,对于你们这种人,就得狠罚!”
老太太力道真大,小胜脚没离地就被她拽出了好几米。小胜又不敢跟她动劲儿,怕伤了她老胳膊老腿,回头更是没完没了。小胜苦苦哀求:“我的奶奶,您就饶了我吧,再说我也是大便未遂呀!”
“就是你们这种没有素质的人破坏了这里的环境!”老太太一脸正气,“现在你们这些大学生样儿大了,晚上聚会喝酒吵得我们不得安生,白天又随地大小便乱扔垃圾,这楼上天天往下掉东西,你知道吗?”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对你们这种人就要杀一儆百!今天可倒好,连针头都往下扔了!要是让我们得了传染病怎么办?”
小胜忽地定住:“您说什么?针头?在哪儿?”
老太太瞪着他:“还真是你扔的?”
“不是我,但您让我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吗?”
“不是你扔的,你找它干吗?”老太太又开始拽他脖领子。
小胜就差跪地不起了:“奶奶,您就让我看看那东西,您给我看了那东西,我立马就跟您去保卫处行吗?”
老太太说:“你把你的学生证给我看看!”
小胜拿不出来,老太太更火了:“好家伙,还不是我们院儿的学生?!你胆子也太大了,我看你是小偷也说不准!”
小胜没招了,拿出警察工作证在她眼前晃。
“行了吧!”小胜可算有点儿底气了。
“我不识字!我只认学生证!”老太太还是虎视眈眈。
“我是警察呀!刚才这楼下摔死一个人,您不知道?我在这儿调查取证呢!”孙小胜急得直跺脚。
“什么?这儿摔死个人?谁摔死啦?我不知道呀,没人跟我说呀。我赶紧去打听打听。”老太太脸色一变,扭头就奔大院门口跑。没跑两步又扭头回来自言自语道,“这儿有警察,我还去外面打听什么呀!”
孙小胜说:“您先把您捡的那个什么针头给我看看,说不定跟这案子有关呢。”
老太太说:“那东西我早扔啦,谁还留着它呀。再说了,摔死个人跟地上捡根针头有什么关系呀!”
“您给扔到哪儿去啦?”
老太太随手一指不远处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垃圾桶:“就扔那儿啦。”
小胜冲过去,三下五除二把垃圾桶放倒,一股臭气冲天而起,乱七八糟的垃圾散落一地。老太太也不念叨环保了,在脚边找了一根小棍在垃圾堆里捅着:“哟,这可不好找了,都埋在里面了。”

13
孙小胜和老太太在垃圾堆里捅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老太太说的那支针头。小胜捏着鼻子把针头放在眼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根针头,更像是一支小型注射器,里面还有一些透明的残留液体。孙小胜向老太太问了捡针头的具体位置,倒是跟发现尸体的位置相差不算太远。小胜寻思,仅凭一支小注射器似乎也没法把徐项闻从窗户上打下来。即使针内的药液毒性再大,也要有一个发射的装置。可是这个装置在哪儿?是不是也被藏在周围了?

小胜忽然想到展建升穿的皮衣。说不定这个装置就被他藏在衣兜里,一直带在身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个实用悖论在哪儿都用得到。
孙小胜扔下老太太往楼上跑去,刚跑到六楼,就看展建升在楼道里跟李院长边说话边往外走,似乎要离开。小胜问:“你准备出去?”
“哦,我明天出差,晚上的飞机,现在回家收拾收拾东西。”
“你先别走了,我有些话要问你。”
“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了,咱们可以电话联系。”展建升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别电话联系,电话联系可说不清楚。”孙小胜拦住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展建升抬高声音。李秦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孙警官,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孙小胜拿出那根自己用纸巾包好的针头:“你看看这是什么?”
展建升把头凑过去眯眼一看:“这不就是一支注射器吗?”说着他要接过来细看,小胜把手抽回来,继续问:“这东西你没印象了?”
展建升说:“这东西在我们医院和其他医疗场所到处都是,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时间真的不够了,如果你只是要调查这件东西的话,找彭晓、王雨梅或者其他大夫都可以,他们平常做手术经常要用到这个。”说着他就喊彭晓和王雨梅,一会儿派出所民警就把这俩人带了出来,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做笔录的刘鑫也闻声走了出来。
“你给这位警官说说,这是什么东西。我真的在赶时间!”展建升说着就要绕过孙小胜往外走。和柳星沉坐在长椅上的王鹿羽一看小胜快拦不住了,赶紧走过去帮小胜把展建升堵住。
“你这是干什么?非法拘禁?”展建升一脸动怒的表情,又扭头去看旁边别的民警。
这时李褚阳从刘鑫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冲展建升说:“拘禁说不上,盘问还是有必要的。如果展副院长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还是配合一下,对你自己没有坏处。”
展建升不傻,也知道同为年轻警察,这个比较难惹,便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孙小胜说:“展院长,我拿的这个注射器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你可以不承认,但是如果我把真相跟大家说出来,又拿出了证据,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展建升呵呵一笑:“那正好,当着大家的面,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把我和这支注射器联系起来的!”
孙小胜说:“其实事发之前,你就知道了徐项闻会站到六楼的窗台上检修室外机,但是你又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为了不引起怀疑,你也没主动问过他本人或者别人,只是一直站在楼下等他。之前你准备了这支注射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支注射器里装的应该是高浓度的麻醉剂。麻醉剂一旦进入血液立即生效,你就是在楼下把这支麻醉针射到了徐项闻身上,徐项闻发觉后还来不及仔细查看就进入麻醉状态,然后失足从楼上掉了下来。这就是当时我们为什么没有听到徐项闻任何呼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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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建升面色悠然地看着孙小胜:“你继续说。”
小胜说:“在徐项闻从楼上掉下来后,你就赶紧把插在徐项闻身上,或者已经从他身上脱落的注射器取走,随便扔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然后冒充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面不变色心不跳地报警和联系救护车。”
李秦捷看了一眼展建升,问小胜:“警官,你这么说……有证据吗?建升是我们医院的副院长,你光动动嘴皮子可不行,还要顾及一下我们医院的声誉呀!”
孙小胜说:“除了我手上这支注射器,还有徐项闻的尸体。我想让法医在上面好好找找针眼,或者检测一下血液里催眠剂的成分,就很容易见分晓了。”
展建升半笑不笑地说:“注射器?你随随便便搞来一支注射器就说是给我定罪的证据?那我们医院里这些玩意儿这么多,我是不是直接就要被枪毙了?”
孙小胜说:“这上面的指纹……”
“你去查指纹吧!要是没有我的指纹,我就告你!”
孙小胜心里一虚:完了,碰见懂行的了,指纹肯定在他丢弃之前被擦掉了。
小胜调整了一下表情,继续说:“当然,还有一样最关键的东西,很有可能在你的身上。”
“怎么,还要搜我的身?”展建升这回笑了出来,死盯着小胜,好像这个要求格外滑稽。
“既然你问心无愧,那让大家看看你兜里都有什么又怎么了?我不搜你身,你把你身上所有的兜翻开就行。”
“这是你说的?如果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怎么办?”展建升一脸的咄咄逼人。
小胜说:“你掏不掏,现在是你的自由。但是如果我传唤你,你跟我回了刑警队,搜你的身可就是例行公事了。”
展建升唰唰地把衣服兜、裤兜里子都翻了出来,甚至还上前一步转了一个圈,跟走台步似的:“大家看清楚了,里面除了我的手机,可是什么都没有!我连钱包都放在办公室呢!”
小胜上前仔细一看,果然,他身上所有兜的里子都翻出来了,确实空空如也。
“孙警官,您还准备传唤我吗?您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吗?我看你们刑警队除了裹乱,什么都不会!”展建升伸出手指头在孙小胜面前指指点点。
小胜一想也是,之前没有考虑完整,证据也没有找全,就为了赶在李褚阳前面破案才整出这事,自己的确应该反思。但面对展建升的人身攻击,他也有点儿按捺不住:“你说什么呢你,你嘴放干净点儿!这是例行调查,你懂吗?!”
“刚才不懂,现在懂了。现在你可以去别人那里裹乱……哦,不,调查了。我还要赶晚上的飞机,恕不奉陪。”说着他就往外走。

14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么着急跑,就不怕路上出车祸,遭报应什么的吗?”
大家扭脸一看,说话的正是李褚阳。李褚阳半天没开口,一张嘴便是如此狠毒,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展建升虽然一直有些忌惮他,但话已至此,也只能针锋相对:“你又想干什么?谁跑了?你们还让我嘴放干净点儿,我看你们这帮年轻警察太无法无天了,我要去告你们!”
李褚阳说:“要告你尽管去告。但今天你是走不了的。杀了人还想跑,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儿跑,你的计划也挺有创意的。”
展建升被说得一愣:“谁杀人了?你少血口喷人!”说着他又拿出手机做拨号状:“我要投诉你们!你们这两个警察简直太无理取闹了!”说着他又扭头问一边的民警:“督察电话多少?我……我要告他们!”
旁边的民警一脸尴尬。李褚阳替民警答道:“110就能直接投诉。不过你要想清楚,你现在演得越过,一会儿丢人丢得也就越大。我可不管你多大岁数,要不要晚节了。”
展建升气得浑身直哆嗦。
倒是李秦捷听不下去了:“小李警官,你还是把话说清楚吧……你们俩人这跟唱双簧似的,搞得我们医院很被动啊。展院长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他也犯不上去杀一个维修工人啊。”说着就拉着李褚阳要把他请进屋。
李褚阳挣开他的手,说:“还是在这儿说吧。我之所以说展院长是凶手,和我的同事怀疑的理由差不多。他就是利用那支灌了催眠剂的注射器,令徐项闻从楼上掉下来的。”
李褚阳说着走到展建升面前,说:“你再跟我说一遍,事发当时,也就是你目睹徐项闻跌落到楼下之前,你在干什么?”
“我跟你说了,我在打电话!”
孙小胜凑到李褚阳耳边,要说出电话记录的事,没想到李褚阳一把把他推开,继续说:“我到了楼下第一眼,看见你正在尸体旁边查看,当时你确实攥着手机,但是你的手上还戴着皮手套。而你的手机是触屏的,在戴着手套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操作。所以我敢肯定,你在遇到我们之前根本还没有报警,也没有像你所说的和家人打电话。当然,你如果不承认,我们之后也可以去查你的通话记录。”
展建升说:“你要这么说,我也记不清了!就算之前我没打电话,我在楼下遛弯儿,有什么不可以?”
李褚阳说:“你当然不是在遛弯儿。你是在接应,或者说是善后。因为你的同伙就在上面准备谋杀徐项闻,你要帮着销毁证据。”
“同伙?!”大家都惊叫了一声,全朝彭晓和王雨梅看去。当时办公室里除了小胜等人就是她们俩。所以说李褚阳说到的同伙,肯定就是她们俩中的一个。
李褚阳没急着报名字,只是说:“当时我还奇怪,这个人是怎么在满是人的屋子里向徐项闻下手的。后来我的朋友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提醒了我,你们动物医生对待野生动物,或者生猛的野兽,有种很常见的麻醉手法,俗称‘吹针’。想必一些人还不太清楚吧,就是把麻醉针与一支直管接上,在射程内吹直管,麻醉针就会射向目标动物。目标动物中针后,麻醉剂注入它的血液,会令它很快失去意识。”
“光靠……用嘴吹就行了?”柳星沉随口问道。
“对,”李褚阳拿出手机,上面正是他搜到的一张兽医图片,上面身穿白大褂的女兽医半蹲着躲在树后,手持一根对面接有针头的直管,对着不远处的一只幼熊。褚阳说:“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人吹出的气体做动力,在射程内不仅能命中目标,也便于操控,反而比动静大而且容易令动物受伤的麻醉枪好使得多。”
柳星沉和王鹿羽仔细看着那张图片,啧啧称奇。一边儿的派出所民警也拿过褚阳手机看着,边看边问:“你的意思是,彭……”民警本想说彭晓或者王雨梅,觉得不妥,临时改口,“你的意思是屋子里的凶手就是朝徐项闻吹了这种麻醉针,令他失去意识掉到楼下的?”
李褚阳摆摆手:“不。徐项闻不是动物,再加上周围还有别人,所以光是这么吹过去也不可能成功。凶手制作了一个装置,并且把装置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事前测试过多回,这才敢真正向死者下手。”
“装置?什么装置?”旁边一位民警问道。
李褚阳不急于回答,而是说:“据我所知,刘鑫主任是一位资深的野生动物专家,曾经多次代表古城动医协会到野外去考察,还曾经到神农架原始森林里专门去研究金丝猴和小熊猫,想必对吹针手法很是了解。对不对,刘主任?你的办公室里,还挂着你在野外研究时的照片。”
刘鑫迟缓地点了点头,还没说话,李院长发问了:“你的意思是……但是刘鑫当时并不在屋子里呀!”

15
李褚阳带大家走进刘鑫的办公室,指着写字台上的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柱状物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孙小胜过去,发现那东西是塑料的,水壶大小,上面有可以按压的一圈一圈的褶皱,底端还有一根管子。孙小胜惊叫道:“这是给气球打气的气筒!”
李褚阳说:“对,凶手就是利用这个气筒,把麻醉针射了出去。”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刘鑫,“对吧,刘主任?”
“……一派胡言!这个气筒我根本没见过,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再说当时我根本不在屋里!”
彭晓走过来仔细看了那气筒,说:“这个刘主任怎么会没见过呀?这不是去年咱们这里开联欢会时,给气球打气用的吗?你不是还让我们提前找出来,给今年的联欢会做准备呢吗?”
“这是我在刘主任写字台的小柜子里找到的,当时他还没来得及扔掉,就先藏到了这里。我一同找到的,还有这个。”李褚阳又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条挺细的皮管子。
“这是干什么用的?”王雨梅问。
李褚阳扭头,把身后的木柜子打开,柜子里只挂着两件白大褂。李褚阳说:“其实我们一开始都走入了一个误区,就是认为案发时现场只有我们七人,实际上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就藏在这个柜子里!”
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一起瞅向刘鑫。刘鑫脑门儿上豆大的汗珠滴下来:“看我干什么,我当时出去了。”
李褚阳掏出手机:“刘主任,你说说你的哪个朋友家的兔子需要你给看病,告诉我电话,我要确认一下。”
刘鑫哗哗地流汗,嘴唇颤抖着不说话。李褚阳把手机塞回兜里说:“你不告诉我,那我先继续告诉大家了。”他把柜子门完全敞开,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最终目光定在李秦捷身上:“李院长,你个头和刘鑫差不多,你进来试试。”
李秦捷看看大家,按着李褚阳的指示进了柜子,刚好能完全站进去。
李褚阳把气筒放在李秦捷脚下,又在气筒的气门上连上了那条皮管子,把管子伸到李秦捷脑袋旁边,然后把管子递给他:“你头顶部位有两个孔,你把管子插到靠外的孔里。”
李秦捷照办后,李褚阳踮着脚,从柜子顶上把探出头的皮管子抽出来,又管孙小胜要过那支注射器,插到了皮管子里,又把注射器对准窗户,然后拿起书桌上的一本词典将有些向上弯曲的皮管子压实。

他掸掸手说:“这个装置就是这样,刘鑫之前一直躲在柜子里,让我们误以为他不在场。然后他可以随时推开门缝观看屋内和徐项闻的状况,等到确认徐项闻爬到窗台上,屋里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时,他就使劲踩脚下的气筒,气压就会顺着皮管子往上走,直到把上面的麻醉针弹出去。”
柳星沉仰头望着那针管,啧啧称奇:“这么一个气筒,能产生这么大的力道?”
彭晓在一边解答:“在射程范围内,力道还是很大的,现在在野外很多专家还是用嘴吹的呢。想必用气筒的话,力道只会更大。”
李秦捷听罢想踩一脚做个实验,孙小胜赶紧把他拦住:“别踩了,没看已经套上塑料袋了吗?上面肯定有刘鑫的足迹。”李秦捷赶紧住脚,又一时没找到落脚的地儿,金鸡独立了好几秒,差点儿栽倒。
李褚阳顺势把他扶住,继续回答柳星沉的问题:“对,只要方向对,射中人不成什么问题。为这个,我想刘鑫主任还是下了一定功夫的。要么上面为什么有两个钻孔呢,他肯定是钻了第一个后,觉得方向上不大准确,才钻了第二个。”
刘鑫喘着粗气,看着地面,一句话不说。
李褚阳说:“其实刘主任心里没数还是不敢贸然行事的。”说着他又转头去看一边脸色煞白的展建升,“展院长这点也非常清楚。一旦射中人,人会带着麻醉针掉下来;射不中,也只不过是射到窗外,针同样也会掉到楼下,屋里的人基本上不会发现。这个针最后都会落到展院长的手里。展院长,你作为刘主任在楼下的接应,应该也没少参与这件事的设计吧?”
“胡说,你完全是胡说八道。”展建升还是一副铁嘴钢牙的样子。
孙小胜这时说:“我说咱们刚刚到医院时,敲半天门刘鑫不给开,当时一定是在准备作案呢!”
李褚阳说:“对,当时刘主任一定是已经知道今天徐项闻要来修空调室外机,所以提前把这个装置布置好。给迪里看完病后,他就趁着彭晓和王雨梅吃午饭的时候,跟自己助手打好招呼,又故意把手机放到急诊室,然后回屋藏到了柜子里,等着徐项闻现身。

没多久,彭晓和王雨梅回了屋子,咱们也进来找刘鑫,这些他都看在眼里。等到确认徐项闻进了屋子并上了窗台,他看见咱们正在和彭晓说话,王雨梅也低头干起了自己的事情,便发动装置,麻醉针飞快弹出,射到徐项闻身上。因为是高浓度的麻醉剂,进入血液立即产生麻醉效果,徐项闻还没来得及查看异样浑身就被麻痹,然后失去意识跌落到楼下。当然,麻醉针也掉了下去,具体是扎在徐项闻身上掉下去的,还是脱落后掉下去的,就只有楼下的展建升知道了。”
“紧接着展建升就赶紧捡起麻醉针,随手扔到草丛里,然后假意发现尸体四处叫人。后来救护车来,李院长回来了,他就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楼上!没想到那支麻醉针被楼下遛弯的老太太捡走了!”孙小胜一气呵成地接道。
李褚阳说:“徐项闻跌下窗台后,我们立即跑到了楼下,彭晓也随即跑了出去,王雨梅因为害怕也出了房间,当时整座医院乱作一团。刘主任就赶紧收拾了屋子,把柜子里的气筒和皮管子随手放到了自己的写字台里,把刚开始压着皮管子的词典也码到了书桌上。事发后我回到这间房间,就觉得屋里有些变化,刚开始我还纳闷儿这个变化到底是什么,后来我发现原来就是桌子上多了这本词典。”
这回连展建升也说不出话来了。李褚阳继续说:“刘鑫紧接着走出房间,很可能藏在卫生间或者楼梯的什么角落里,然后等大家都在被警方询问时,他才故作震惊地出现,表现出一副刚从外面出小差回来的样子。刘主任,如果你认为我说得不对,随后我还可以让我们技术部门鉴定一下这支注射器里的液体成分,然后再让法医好好查看一下死者的尸体,当然,还有你留在这个气筒上的足迹和指纹。想必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说着他也看了看展建升:“展院长,至于支持你伙同作案的证据,我想就是刘主任的证词了。”
李院长这回急了,三步并两步走到刘鑫面前问:“真是这样?”
分析合理,证据确凿,刘鑫双手直哆嗦。李秦捷急火攻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徐项闻和你们有仇?”

16
后来民警给展建升做笔录时,展建升才供认,自己和刘鑫私自找医药中介采购了一批没有批文的药品,从中吃了大量回扣,俩人特意找了中午没人的时候去配电室议论此事,正巧被要进来检修设备的徐项闻听到了。

徐项闻不仅偷听,还用手机给他们录了录像,事后拿这个要挟俩人,刚开始是敲诈一笔钱,接二连三,不是要钱就是涉及请假、评优和涨薪水等各种非分要求,不答应就要把录像发给李秦捷甚至传到网上,令展建升和刘鑫忧心忡忡。最后俩人不得不想办法对付他,刚开始想暗中找人绑架徐项闻,从而销毁录像,后来正好赶上王雨梅找展建升要求修理室外机,展建升便和刘鑫合谋利用这次机会把徐项闻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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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是机会也是末日,两个警察竟然成了目击者,真真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