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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年间有个风俗,很看重大象,认为它是吉祥的象征。平时,官家将大象送到京郊宛平县(即芦沟桥)喂养,逢大典之日,大象被披红戴花赶进城来,牵到天安门东、西华表前站立。以喻万象更新、王朝吉祥之意。
我的爷爷就在芦沟桥喂养大象。他有五个儿子、一个小女儿。人口多,收入少,日子混不下去。我的二伯父、三伯父出外谋生,死在异乡。六姑嫁给北京城外一个清室后裔,开始几年生活还可以,后来就渐渐不支了。大伯父带着老五(即我的父亲)到北京城赶轿车。初来时,父亲只能跟车,逐渐也学会了赶轿车,加上他手脚勤快,干活麻利,很受人欢迎,后来才被介绍到钱粮胡同钱家赶轿车。

爷爷去世后,奶奶见两个儿子(大伯父和我父亲)在北京站住了脚,就带了我的四伯父来京投奔。大伯父托人求沙河门外(现建国门外)一个小关帝庙的老庙主收留四伯父当徒弟,从此四伯父剃度出家,我们称他和尚四大爷。老商主死后,他继承这座小庙的财产,当了庙主。
和尚四大爷由于多年“修身养性”的缘故,有点胆小怕事,但为人忠厚老实。他在庙内外的空地上,种些粮食和菜,有时还拿些萝卜、菠菜、玉米面等到我家看望母亲和我们。他对我们姊弟很疼爱,尤其喜欢我,我也非常喜欢这位和尚四大爷。这倒不光因为他能使我们吃上新鲜的蔬菜和玉米面,最主要的是,和尚四大爷是位戏迷。他每次来,都要带我去看戏。我一见他来了,先是连蹦带跳地将他迎进来,然后亲热地偎依在他身边,听他和母亲谈话。过会儿,就开始磨烦他,早些带我出去。这个规律被姐姐们抓住了,只要和尚四大爷一来,姐姐就说:“快把‘活儿’送去,回来再买一大枚醋,一大枚胡椒面,饶点香菜、韭菜。我给你换上干净褂子,好跟和尚四大爷看戏去。”我当然是百依百顺,速去速回。
和尚四大爷带我看戏,最常去的地方是天桥。对我来说,初时,逛天桥可比看戏的魔力大。北京的天桥是在时窄时宽、方圆不算大的胡同里,可在我这个五、六岁小孩的眼里,可大啦;可热闹啦!那里卖吃的、卖穿的、玩杂耍的、说书的、唱戏的、吹糖人的,无所不有。一拐进天桥所属的地带,各种叫卖声、鼓声、锣声,嘈杂一片。推车的、摆摊的、搭棚的、围圈的、打地摊的、挎篮的,比比皆是。

用长条凳围成圆圈场地,里面站着身穿褡裢、膀阔腰圆的大力士,这是摔跤场。他们卖一会儿中药“大力丸”,摔一会儿跤。不过,他们卖“大力丸”的时间特长,往往等不上看摔跤,我就被和尚四大爷拉走了。如果围观的人很多,那准是“摔跤大王”沈三在表演,我最爱看他摔跤,会极力地拉和尚四大爷钻到最前面。当沈三将对手摔倒,人们连连喝彩时,托铜盘的人开始收钱了。每逢这时,我都要将和尚四大爷刚刚给我的一大枚铜子,郑重地放在铜盘里,我看到铜盘里回回都只是一些零散的、不多的铜钱。然后,我拉着和尚四大爷的僧袍,随着一哄而散的人群,退出摔跤场,继续前行。“诸位:别忙走!好的在后头!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棒人场!……”
收钱人的喊声,逐渐被喧闹声吞噬了。
“哐!哐!哐!”传来锣声的地方,是耍猴的。小猴子特别灵巧,它们会翻跟头,会倒立;还有的戴着一顶县官的乌纱帽,穿着红小褂,扭来扭去,有趣极了。我简直看不够。若不是和尚四大爷几次催我走,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当!当!”敲打象菜盘大小、排列成“丰”形多面锣的是耍耗子的。我想不通,为什么家里的耗子那么令人讨厌,而这里的小灰耗子、小白耗子那么可爱,让它往哪跑,它就往哪跑。我曾好奇地问和尚四大爷:“小耗子偷油吃(这是过去一首儿童歌谣里的词句),这样的小白耗子也偷油吃吗?”
“你说呢?”和尚四大爷笑了,反问我。
“准保不偷油吃!”我回答得很肯定。
“为什么?”
“它多么听大人话呀!”
和尚四大爷不仅没有否定我,而且还仰头笑了几声。我一定说得对!我想。
“咚咚咚!锵!锵!”“你们往里瞧陕,你们就往里看呐!直奉战争就照在里边!哎——!”听见那又宽又哑的嗓音,和那千篇一律的腔调。我就知道是大金牙在喝拉洋片。看他的拉洋片也很有兴味呢。那是一个彩色画板,前面装一个梯形盒子,外侧有六个洞,没人看时蒙着布。递给大金牙一小枚铜钱,就能坐在他的长凳上,闭起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看洞洞里的画片,可以六个人同时看。大金牙高声地唱着画片上的故事内容。最后,准是拖长地唱着“哎——!”一段唱完,他伸手一拉系着固定鼓槌的绳,画板侧面的大鼓打响了。用脚一踩,两面架好的钹相击,配成有节奏的一通锣鼓。然后,大金牙又换新洞洞里的画面,再接唱新词……约换五、六个画面为一次。偶尔,和尚四大爷给大金牙一大枚,我反复看两次,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天桥卖的小吃如豆汁、面茶、茶汤、灌肠之类,都是一大枚一碗,很便宜。每次来到这里,和尚四大爷都会任我选吃其中一种,解解馋。最贵的是煎荷包蛋,二大枚一个,吃这个的次数是很少的。
卖衣服、卖布的更多。大部分是旧长袍马褂和布头。“禁拉又禁拽!禁蹬又禁踹!”“让三毛!”“再让三毛!”招徕生意的叫卖声,简直能将耳朵塞满。我们从不在这些摊摊上停步。唯有一次,我意外地被“竹竿挑”鞋摊吸引住了。卖的鞋都摆地摊,买主看中哪双鞋,摆摊人就用手中的长竹竿挑起来,递给买主。所以,被叫作“竹竿挑”。
那天,我正在东张西望地跟着和尚四大爷游逛,无意中发现了鞋摊上摆着一双小孩穿的旧皮鞋,停下步来,刚一打愣,好,竹竿就挑着它送到我面前。
“哎,多好看的一双鞋呀!不大不小准合适,穿上试试吧,穿上……不要你的钱,穿吧!”
我不知所措地接过鞋,抬头寻探四大爷该怎么办。
“他让你试,就试试吧!”和尚四大爷点头允许了。
我一试,嘿!不大不小正合适。
“瞧!多合适,穿上皮鞋立时就神气啦!买了吧!买了吧!别人买,我卖一元,当家的(对和尚的尊称,庙主的意思)买,我让您一角……我再让您一角,您就给八角吧!”
八角!钱太多了,妈妈缝好多好多件衣服也挣不来八角呀!还是穿妈妈做的什纳鞋(纳帮的布鞋)吧……我失望地将鞋脱下来放在地上,抬头看看和尚四大爷。他没有说话。“竹竿挑”看出和尚四大爷在犹豫,就收敛了满面笑容和那不招人喜欢的油腔滑调,皱着眉,压低了声音,正正经经地说道:“当家的,求您行行好吧,这年月,看主多,买主少,几天没开张啦,家里……唉!求您行行好……”他的话还没说完,和尚大爷掏出钱,给了他。
“阿弥陀佛,您大功大德!”“竹竿挑”合起手掌,虔诚地向和尚四大爷行了个佛教礼。四大爷也合掌还了礼,我喜出望外地抱起这双“新”皮鞋,跟着四大爷走了。
我手里拿着鞋走得很慢,因为在不停地仔细给鞋“相面”。心想:它,虽是旧了点,鞋面上有挺深的一道横纹,鞋底后限是偏的,但它乌黑乌黑的,还有根鞋带在鞋面上花叉地穿着,真比脚上的什纳鞋好看多了。妈妈说我穿鞋费,总把鞋帮纳得密密麻麻的,要不是求鞋铺谢掌柜帮我将鞋帮弄软,脚就象蹬进木盒子里那么硬。这双鞋有多……
“你把它换上吧,咱们走快点!看完戏,穿着‘新’皮鞋回家去,让大家伙都高兴高兴!”和尚四大爷终于理解了我的心事,还替我系好鞋带。我一边加快步子,一边听着每迈出一步时,脚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皮鞋声,别提心里有多美啦!
天桥看戏的地方都叫“舞台”,不知道的会以为是什么样的好舞台呢,实际都是临时搭成的非常简陋的席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