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尿毒症困住的人，还在相信明天|尿毒症|肾病|肾脏|透析|高血压

- 职业故事 -

肾衰，仅仅是两个字，血液净化，仅仅是四个字，但我们却各自有千万页的研究。相关的病因更是多种，原发性、继发性。高血压、糖尿病、多囊肾、肾小球肾炎，这些“小偷”是光明正大地偷走了你的肾，或者说是得到了你的允许，因为你可能否决了医生的医嘱，你太过“高看”或者“低看”你的身体。

血液离开身体，流入人造材质的管道，经过机器、透析器，多余的水和代谢废物被从纤维膜的内侧“拉”至外侧，产生了不一样的“尿”，这便是终末期肾病的一种替代治疗，而我，身为一名护士，操纵机器，完成血液净化加之透析过程中密切观察就是我的主要工作。

虽仅仅工作两年，但这两年目睹着许多新确诊的病号，小到十几岁，大到八九岁，无不印证着肾衰的人数日益增多。他们的自由会被称之为“人工肾脏”的纤维丝“栓”在血透机上续命，令人悲痛的更是那些年轻人，他们还那么年轻，未来本来是无限的可能，现在……

人们对这种疾病知之甚少，可它却能找上任何人。

我们这里叫它“肾衰”。不要仅仅是想着性，尽管它也会从多方面影响着性，但，性现在已经被医生的话吓得“萎缩”到了感性与理性之间的等待区。

没有尿，是的，特征之一就是你的膀胱内是“干的”，没有一滴尿液，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首优。

为什么？是什么？该怎么做？还有明天吗？

我猜测F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张床上，毕竟她才二十一，大学也就只剩一年，所有的憧憬都将会从冲出“教育的牢笼”刹那展开并逐一实现。

所以，我觉得十分可惜。打量着她的现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通号的，但也是大，一件上衣便穿成了时髦的妙龄女子穿着松垮的格子长衫外加一条超短短裤的样子，只不过，现在的她只有松松垮垮的样子。

“原发病是什么？”

“不知道。”

我知道她并不是因为耍脾气或者什么负面的情绪才这样给我说，肾衰竭，或者说是尿毒症，就像是你从未听说过它一样，横空出世，它的相关线索是埋在时间线里的颗粒，有大有小，可单一作用，也可聚集成团。

“一整天，24小时，还有多少尿？”

“没多少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做了几种假设：早晨起来眼肿，身上也有水肿迹象；近期没有什么劲，犯困，食欲也不好；体检检查。

“就是最近有些不舒服，来医院检查，发现了血肌酐高。”

尽管我在这个专业才待了两年，但是，就如同上面的猜测那样。同时我还知道她现在的想法：什么时候能出院，把这个管拔了吧，太难受了，敷料的胶都化了，痒！还有，这太难看了，怎么回学校上课，得被别人笑死，像个怪物。

这倒并不是我会读心术，而是我从她的言行举止以及站在同龄人的角度上揣测，八九不离十。

她还不清楚，是的，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会清楚，躺在这张床上意味着什么。但不能由我告诉她：你得的是终末期肾病，也就是尿毒症，肾脏的功能已经不可逆的失功了，所以你的下辈子都要透析活命，一周三次，一次四小时，时间都得靠在医院里度过。

就和F一样，几乎像是流程化。开始的一次问话后，她会去网上查找相关资料，后与病友交流，再之后询问家属与医生。自此他们便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刚开始时否认、愤怒、抑郁，觉得怎么这么倒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三次、四次甚至更多的透析后，心态转为接受，开始求生。而我在这个过程中要扮演的角色是向上的，在不脱离现实下，积极地引导。

F问我：“转为腹膜透析后是不是会时间自由些？”

我问F:“你想好了，等毕了业后去当辅导老师？”

F出院了，她离开前的那几次我并未在班，走的时候她的病因依旧未知，有可能仅仅是小时候淋了一场雨导致的上呼吸道链球菌感染。可明确的是，她的未来是有计划的，教书，在病情允许的情况下教一些学生，可以保障生活，保障透析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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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是一个大气的人，大气到当自己的血压高达210/120mmHg时都能将医生的医嘱、家人的叮嘱当成气体。

“原发病是什么？”

“高血压。”我的感觉是M是个乐观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从来都不曾让听的人感到悔恨，甚至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和你说的。

“最高血压多少？”

“记不清了，谁没事记它啊，吃饱了没事干。”

“最高的一点印象都没了，收缩压190左右？”我猜。

“200左右吧，好像有210多的时候。”

“200多，没吃药控制吗？还是说以前不知道自己有高血压？”他知道的，我心里感觉出来了，包括他下面的那些话。

“吃，高的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粒。”

“高血压确诊了是要遵医嘱用药的，自己不能调药、停药，每天监测，有问题及时与医生联系的，没人告诉你吗？”

“说了，但是天天吃药，不整成了药罐子，再说谁有那闲工夫。”

高血压，高血压脑病、高血压性心脏病、主动脉夹层……高血压肾病，是的，高血压也可导致肾衰，最终导致尿毒症。

这里不谈高血压所带来的急症，那种需要立即动刀的大手术，九死一生。这里仅谈谈的是，高血压所带来的肾脏问题，慢性的、终生的。

M是大气的，不拘小节的。但是M还是错估了他自己，他是怕疼的，16G的献血针粗细的内瘘穿刺针穿刺在他的手臂上，一次透析穿两针，一周三次，他完全不会担心自己的时间被医院占用，也不担心工作的问题，可是，他的痛觉敏感程度，是真的敏感。所以再次宣讲高血压的时候，他总是听得很认真。

我不回去翻旧账，在他扎针吐脏字的时候说：“早知道这样，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吃药？你知不知道，就你这样想起来的时候吃一粒，半年不量一次血压的，最是容易出问题。”

我不会这样做，即便是他时常开玩笑，可我知道他的痛苦以及懊悔，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懒惰或者七窍玲珑，使得小问题无限扩展，他现在的心理承受其实并不像外表这般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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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它”偷走了他的肾，那他就想办法把它补回来。

T在肾移植的等待名单上，而且他移植过一次，这次将是他的第二次。期望不久后将有第二个肾脏连接到他的身上，当移植的肾动脉与静脉分别与自身的动静脉相连后，血液通过肾脏，就将会有尿液生成，他也就可以小便了。

T的期望是与他背道相驰的，就像他的第一个肾脏一般，他想着移植后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就可以随意喝水、吃东西、上班。

现实是，他的身体产生了排异，他的免疫系统不容许外来之物，那些卫士在此之前深藏不露，而在新的肾脏通过血液后纷沓而来，它们是如此的敏锐与强悍，就算大夫如何调整免疫抑制剂的剂量或者是更换药物，它们都呈现的越加骁勇善战，瀑布一样，在阻滞的横木上，跃而直下，最终的肾被“killed”。

他的等待之路是漫长的，当然最要命的是：坎坷，不断地免疫排斥使得他的状态每况愈下，在希望就在明天时，他错过了手术。

在他的要求下大夫进行评估，我们为他做了免疫吸附，这一套治疗，复杂又复杂。

T是对生命充满活力的，他执着着肾移植，说着自己对自由的渴望，想着可以自由的工作，想着可以为父母和妻子、儿女撑起一片天，因此他坚持的强烈要求着大夫为他想办法：恢复正常的肾功。

T走的时候，他说回老家先养一段时间，在这边待得时间太长了，等休养的好一些了，他还会在移植的路上继续马拉松。

Y姨，我更喜欢叫她为小Y。她的母亲将多囊肾的基因遗传给了她以及她的姐姐。

刚入科室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小Y，全是好的评价，包括医生、护士、患者及家属。好奇的听着她的故事：她完全担起照顾双亲的责任；为了能够收拾好果园，透析当天驱车一小时回到村里打理，第二日晚再次返回；认真为每个病友解答等等。

真的是为她感到惋惜。

她的母亲是由她所照顾的，在整个透析时间线上，她的姐姐早些年去了国外并成功地换了肾。等到又过了几年后，她又回到了科里，不过，这次她不再是服务的人，而是被护理者。

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我在护理小Y，她的乐观是坚硬的外壳，内部，是她的柔软。

小Y的多舛并未在肾衰后终止，她的血管是在她的透析道路上的崎岖路段。血管的条件，又是先天性的，管径细，使得她的自体动静脉内瘘制作困难，于是她选择截取小腿上的一段静脉做了移植血管内瘘。

你以为结束了，不，没有。

她的瘘闭塞了，于是插了临时管路，不止一次发生。

她是个勤劳的女性，无疑的。所以，她要保住右手，那双能工作、做饭的右手。左手的内瘘修复失败了两次，疤痕的一条加粗直线从腕部蜿蜒到接近肘窝，她的血管先天条件太差了。每次看着她再次插临时管，周围的每个人都是心中不适，可当她又要计划下一步内瘘建立时，看到她目光坚定，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表情，我只能对她进行宣教，向她说明各种方法的优弊。

她信仰基督教，在那段时间，手臂的疼痛与“无声”、脖子上受限的管路、山上繁重又急迫的农忙，她迷茫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让她遭受那么多的罪，她是那么孝顺、那么乐于助人，在以前的工作中从不偷懒。

命运、遗传，母女三人。

我看着她，我知道，最好的回答就是“沉默”，我知道她对周围人的责任感会使得她在下一秒再次振作。做好的证明就是，现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