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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凤花

上了女婿的车,看到窗外急匆匆的路人,方如梦初醒:这是淄博市中心医院。然后,拿出手机,发现自己有点陌生的手机屏幕,似乎是高低不平,仔细看了看,时钟显示在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二,记忆中,这是二零一九年。发现此次看手机与上次相差整整一个月,算了算,我在这个医院住了三十三天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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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三月二十号,丈夫、大女儿和外甥女陪我住进了这所医院的神经外科病房。

次日做了各种项目的检查,磁共振检查报告单,依旧显示着“颅内神经俏瘤”这几个残酷的字体。当日傍晚,在江苏上班的大女婿和在济南面试的小女儿回来了。晚饭后,一头长发,也被无情的一扫而光,而光头的我,当时还留了个自拍,给朋友发送了过去。

第三天早上八点,我被安排第一台手术进了手术室,一切就绪,手术过程自然不知。而手术时间持续多长、等候大厅外的亲戚朋友们如坐针毡的焦急心情,这些我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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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迷迷糊糊中:自己被困在一间象笼子一样的铁房子里,四面没有出口;穿着的裤子上的膝盖间,有个能透气,象窗户型的小孔,可以打开;恍惚间,床下地面上,好像还有很多水。而躺在床上的我,痛苦万分,狂热时,恨不得滚到床下,钻到冷水里,但好像有人阻拦着,根本下不了床;每当这时,就急切盼望着,有个人能为我打开膝盖上的小孔,凉快一下。

但真有人为我打开后,就是刺骨的寒冷。这时朦朦胧胧的我,有种生不如死的想法冒出来,但此时,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干,喉咙里,好像被堵着,怎么喊也发不出声来,恍惚中,身边总有人,动也不让我动,简直是痛不欲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感觉慢慢没有了,但急切想走出这个铁房间,却有人拦着,根本走不出去,我心急如焚,盼望有人可以把我解救出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大女儿的声音:“妈,咱们这就回去!”意识里,很快回到了家,但不知为什么,到了家后,看到的又是一间不熟悉还倾斜的房子。在这个房子里也不知道住了多久。后来坐上了女婿的车子,此时的我,才真正恢复了意识:我今天出院了。

坐在车上,脑海里找回了一点记忆:医生在跟我交流时,好像问我想去哪个医院做康复,我的决定是,去离家近点的博山源泉康复医院,这时的我,可能是清醒的,但后来,从医院出来时,还是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直到坐在车里面,看到医院名称时,才彻底清醒:我要转院,现在家人们正要送我去源泉医院做康复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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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从家人这里才了解到,术后的我,在ICU病房一住就是八天,最后的二十多天,就是在普通病房待的,但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一直是在没有意识中度过的,直至在车上,离开医院,才彻底明白,一个月内,我曾度过了一场生死劫,但我全然不知。从今天开始,从死神手里逃脱的我,又要转入康复医院,从此,我将面临走上一条艰辛的康复之路。

住进康复医院,需要家人出示病历,也就是这时的我,趁丈夫不注意,偷偷看了病历上的内容,知道病灶处于脑干位置,小脑软化。

康复医院了解病情后,为我制定了治疗方案,开始了第一个疗程的治疗:针灸、理疗和脐灸。由于当时中枢神经偏瘫,面瘫也是必然的,所以,每天腿上、头上和脸上的二十多针是必须的,医生曾对我说:脸上针灸是最痛的,这个我体验到了,真的是苦不堪言。四十分钟的针灸结束,就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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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其它两个项目的治疗。第一次脐疗,因左手毫无肌力,更没有准头,把治疗的器皿打翻在地,险些被烫伤,想想,现在还心有余悸。好在,最后的理疗只有二十分钟,但尽管这短短的二十分钟,身体虚弱的我,坐在轮椅上,也曾几次失去重心,险些歪倒。每天就这样,丈夫用轮椅推着我,往返于三个治疗科室,楼上楼下的奔波着,这是我一生最难忘的。

住到康复医院,恢复意识后的我,才真正知道家人是怎样照顾我的:术后吞咽功能不行,只能带着胃管进食,每日三餐,丈夫用料理机把食物打碎后做成米糊,再用注射器,一点一点打进胃管维持一日三餐,喝水也如此。此时,我才真的意识到,家人们,为了维持我的生命,他们付出了多少艰辛!而这种饮食方式,维持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是在我自己的要求下,医院才给我拆除,但让自己自主吞咽,哪能容易,稍有不小心,就被呛得难受,曾有几次,一丁点的食物堵住了气管,感觉似乎要窒息。所以,至今我每次吃饭时,都必须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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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疗程十四天,但这短短的两个星期,对我来说就是煎熬,好在,还有一星期的间隔时间。

两个疗程下来,我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四十多天。此时的我,扶着床板,能站立了,但头还是眩晕得厉害,看到别人自己上卫生间,自己却不能,还要靠家人,此时觉得,自己就像个累赘,内疚十足。尽管觉得头重脚轻,扶着床板,还是想尝试着迈步。终于有一天,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此刻,心里特别高兴。渐渐的,我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儿童,不用轮椅,在丈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可以去卫生间了。

第三个疗程,我彻底摆脱了坐轮椅去治疗科室,别人用几秒钟就能走完的台阶,而我则需要十几分钟才能完成,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坚持不坐电梯,在老公和楼梯扶手的帮助下,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每当去康复大厅时,琳琅满目的器械我都想尝试,只是,此时左臂没有缚鸡之力,只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别人做。尽管左臂力不从心,但在丈夫的保护下,我又一次用上了轮椅,但这次是用它作拐杖的。此时的我,用正常的右臂,带动着刚恢复知觉的左臂,孩子般推着轮椅,东倒西歪地走在病房的走廊上。不知过了几天,渐渐的,觉得软绵绵的左脚不那么没准了,踏地时也有劲了,于是,轮椅又被我撤职了。尽管头是重重的,左眼重影也很严重,每走一步,都有栽倒的可能,但心切的我,还是固执的走出了病房楼,在院外的活动场地上学习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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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有条黑色直线,我每天只想顺这条黑色直线走,目的就是想用它锻炼平衡。就这样,我每天就像一列玩具火车,时而在轨道上,时而脱离轨道。醉态酩酊般的我,此刻,岂能看不到一双双投过来的异样眼光呢,但无奈,只有忽略。

第四个疗程来到医院,治疗完的下午,看到病房外,有一个陡坡,就想尝试着走走。于是,在丈夫的保护下,我第一次开始走有坡度的路。下坡时,感觉就像是下云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几次险些栽倒,在丈夫的搀扶下,短短的一道坡路,让我走的惊心动魄。而上坡时,虽然没有这种感觉,但努力走到中间位置,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感觉似乎有点绝望,后悔下去了,但最后一段返回,是必须的,虽然只有几步,但对于我来说,就是山高路远,但没有回头的余地,与其是我走上去的,倒不如说是丈夫把我抱上去的。虽然如此艰难,但我还想坚持,总觉得这样能锻炼腿力,于是,自己给自己打气:继续加油!就这样,在治疗与残酷的辅助锻炼下,结束了最后一个疗程的治疗。我终于走完了这条医院与家的康复之路。

回家后在房间里,我开始尝试着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自己一个人学习走路。于是,用步数测量着,心里默默念叨着,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迈出了手术以后的第一个十步。然后,从十步、三十步至一百步,我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每天必须走三次,每次一百步,每天必须三百步。于是,心里装下了记录本,计算着每天的总步数。后来,自己一个人从房间走到了院子里。这时的我,又给自己定下新的目标:每天必须走六百步。于是,我在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微信运动软件,每天记录着步数,迫使自己必须完成目标计划。后来,我终于走出了家门,更高的目标计划又让我制定了:每天必须跑一千步 。就这样,随着腿力的增大,自己制定的步数计划也随之越来越多,后来,直至用公里开始计算。按我四步一米的缓慢节奏计算下来,一公里的路程,我需要走四千步,于是,每天从四千步(一公里)到八千步(两公里),直到今天,我终于突破了单次一万六千步(四公里)的计划。尽管,每一步都是那样得悬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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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面瘫导致我左眼严重地重影,给视觉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让本就身体不平衡的我,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更残酷的现实是:左眼不能闭合,在户外,哪怕是微风,眼球也被吹得生疼,洗脸时,不小心,眼睛里面只要是渗进一滴水,就会引起眼球感染,让我苦不堪言。在这种痛苦中挣扎了两年的我,无奈,又去了医院。为了保护眼球,不受感染煎熬,只好又做了缝合手术,从此便失去了一只宝贵的眼睛。

而这次手术的痛苦,是肉体能承受的,但心灵的创伤而遭受的痛苦,是常人体会不到的。看到残疾的自己,此时,被彻底击溃了,心里的苦楚,即使是自己经历过,也是无法描述的。有时烦恼至极时,也曾幻想过:哪怕用十年寿命换我一只眼睛,我也愿意,然而,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现实。有时,好想让自己一觉睡下去,不再看到现在的自己。但醒过来的我,心里便矛盾重重,五味杂陈:母亲怎么办?我知道,肩上还有一付担子压着,便是还有一个病重的母亲。就是这个没了结的心愿支撑着我,才坚持走了下来,便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有人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又为你打开一扇窗。而上帝对我是不公平的,他为我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残忍的为我闭上了一扇窗。由于病灶的压迫,左耳早已失聪,又失去一只眼睛,从此以后没有家人的陪伴,自己的路更加艰难。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我却只求它的平衡功能而不可得,没有了一侧眼睛的我,更找不到重心了。但路还要走,生活还得继续。

由于视角的偏差,吃饭时,几次把滚烫的饭碗偏离桌面,险些造成烫伤的后果,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所以,不管拿什么,家人们都不放心让我拿,唯恐出现状况。但我自己不想就这样颓废下去。为了能让右眼睛跟手协调起来,我对垃圾桶产生了兴趣,从此,把它当作篮筐,垃圾成了篮球,由于视角的偏离,导致手也配合不好,垃圾总是投不到桶里面,从此,我对垃圾情有独钟了。眼里的垃圾桶,总觉得就是个篮筐,最想投的就是轻轻的卫生纸,只要看见点,就迫切的想扔,唯恐别人抢去。这期间,我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笑的孩子,但没办法,为了改变视角,自己就象一个训练中的篮球运动员,为了投球准确率,必须练。几天下来,不管扔什么,终于投中了。

把视觉调整了以后,自己也能慢慢出门了。这时的我,才真正体会到一只眼睛的不容易,心里突然对已世的老婆婆,产生了一种愧疚感:老婆婆也曾失去一只眼睛,那时,我两个女儿小时的棉衣都是她做的,每逢看到她的粗针大线的做工时,总是埋怨她不细心。如今饱受其苦的我,才真正体会到,那时的她多不容易!自己有多无知!原来,粗针大线里面,不知缝进了她多少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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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前的我,虽然五十多岁,但最注重的还是着装和美容。而如今的我,喜欢的衣服都撇在衣橱的一角,过期的护肤品已成为垃圾,对这些我开始排斥了,但脸上却再也离不开一样东西,甚至四季都离不开它,那就是“口罩”。它似乎成了我生活中的跟班。

一场大病使我彻底面瘫了,这种打击,对我来说是最致命的。一条腿残了,还有一条,一只眼睛没了,还有一只,甚至生命没有了,我也能认命,但让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面瘫”这个最残酷的现实,如此的处境,如此的痛苦,心灵的打击,远远超过病痛的折磨。每当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时,心里就特别酸楚,特别难受,感觉这就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劫难,这种心情,是不能用简单的虚荣和自尊来定义的,好像折断了我的软肋,插在了致命点上。

为了这张我最重视的脸,曾四处求医问药,甚至也想到了手术,但都是徒劳的。针灸两个多月,只是解除了麻木,有了知觉;康复贴也曾贴了两个月之久,这些对我来说,毫无疗效;专科大医院也曾去过三次,最后,也只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每当想起三次治疗经历,脸上似乎还残存着一种感觉,那就是针扎在骨头上的痛,也是钻心的痛。想想每次的治疗,脸上都要注射七针,那种痛,没有迫切欲望的人是忍受不了的,但为了能挽回最珍惜的尊容,我忍了。虽然中西药也曾一把一把地吃,点滴也打了无数,但最终还是无奈放弃了。因为,不管去哪儿,医生们共同的结论就是:中枢神经面瘫,恢复太难!所以,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事实。

虽希望渺茫,但两年多后的我,依然保持着按摩的习惯,幻想着有朝一日,在我身上,奇迹能出现。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我始终还是那个可怜虫!

面瘫,让我失去了很多:失去了一只眼睛;减弱了咀嚼功能;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味觉;高兴时不会笑;想哭时不会哭,只有无声的眼泪含不住。最残忍的是,在我最痛苦时,好想放生大哭一场,释放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我不能,这点要求已经成了奢望。

每当走在路上,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时,心里就有种酸酸的感觉,特别难受。有时有人问我:夏天你还戴口罩不热吗?我只能在心里苦笑:“不热”。不由衷的回答后,感觉心里是那样的苦涩。

人生都有避免不了生病的噩运,而命运却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我猝不及防,还不得不接受。坎坷的康复之路,是那样的崎岖,那样的艰辛,更看不到尽头。而命途多舛的我,没有选择,只能迎刃而上,学会坚强。希望我的人生剧本不要再重演,最大的祝愿就是人人都能健康。呼吁世人,理解所有饱受痛苦的中风偏瘫者,他们蹒跚的每一步,都是身体康健者体会不到的,他们太艰难了,我能为他们代言,也希望世人,为所有的残疾者,投上一个温和的眼神,献上一点爱,因为,他们真的需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