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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唤▲

有这样一位诗人,未满20岁时便以诗成名,但却于24岁时辞世。他的儿童诗成为无数儿童的启蒙,他用童心谱写童话,甚至他的死也与童话有关——在赶去观看电影《安徒生传》时死于车祸。

他是杨唤,他去世后,仍一度沉寂。后来,台湾出版了《杨唤全集》,而林海音主持纯文学出版社的第一本童书,便是杨唤的儿童诗《水果们的晚会》。1980年,《布谷鸟》诗刊设立杨唤儿童诗奖。1988年,赫赫有名的“杨唤儿童文学奖”成立,每年颁奖一次,那是惠及两岸儿童文学作家的奖项。1996年,台湾学者林文宝撰写的《杨唤与儿童文学》一书出版。

杨唤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1930年出生,生平可查的大事不过几件,1947年到青岛工作,1949年随国民党军队至台湾,1954年去世。而在那短暂一生里,贫穷困顿、颠沛流离始终相伴。

据说,杨唤的儿童诗《夏夜》,一直是台湾中学生语文课本第一册的首篇。他是去台湾才开始写儿童诗的,在那个动荡岁月里,人心不安,一个流落此间的少年却把心思用在纯净如水的儿童诗上,写下动人篇章,着实难得。

杨唤的逝去是一场事故,令人扼腕。那天是1954年3月7日,有雨。杨唤在台北路上遇到同事,得赠一张电影《安徒生传》的劳军票,而安徒生恰恰是杨唤的偶像,他正愁囊中羞涩无法买票,得票后便匆匆跑向西门町电影院。穿越铁路时,竟不慎把脚夹在两条铁轨的缝隙中,而列车却随之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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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台湾旅行时,一到大名鼎鼎的西门町,便咨询导游附近可有当年铁路旧迹,却因年代久远未得答案。站在那喧闹街头,环顾四周,一派繁华,当年风貌早已不再,便心生惆怅。倒是在我心爱的故地青岛,还能寻到杨唤当年暂居之所。

那是在我外婆家左近,青岛的观海一路4号。年少时,我常在德县路、观海一路和观海二路这几个地方“上蹿下跳”。德县路是青岛最早期的街道之一,当时的德国总督府就在这里,而这栋极具艺术感,同时又气派非凡的建筑在1949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市政府所在地。这条路上都是独立的德式庭院,建筑风格各异,不少都挂着“优秀历史建筑”的牌子,院内的法国梧桐和小花园错落有致,如今,这里的原住民大多已搬去新区,整条街都极为安静。观海一路与其平行,于半山间开辟,它和观海二路整体呈“U”字形,环绕观海山,错落的盖着一栋栋德式小楼。在我印象中,这里永远是静谧的。

从德县路沿石阶和陡峭的水泥路走上观海一路,宛若走进一个欧洲小城,一栋栋单体小楼自顾自地残旧着,院子里总有茂密的树丛、绚烂的花。路口右边的一栋粉红色建筑,便是杨唤故居。这就是观海一路4号,是我少时熟视无睹的一栋楼。如今打量它,外观在青岛多如繁星的老房子中仍显普通,只是记得去探访那天,房顶的红瓦边沿顽强的生出了一棵小树,盛开着紫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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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唤故居(周彧绘)▲

那顽强,一如杨唤本人。

杨唤的童年可谓大不幸,不满周岁时,母亲便因病去世,两年后,抚养他的祖父母也相继去世,父亲随后再娶,却遇人不淑,幼年杨唤一直被后母虐待。杨唤曾写道:

“都说童年期是美好,就是在回忆也是有享不尽的甜蜜,但,我呀,我不知道那过去都是怎样过去的,而现在呀,我又不知道我是在哪。从小就是个可怜的小东西。那在北风唱着‘小白菜呀,遍地黄’的,那挨打受骂,以痛苦做食粮,被眼泪给喂养大的小东西。童年期,那样的童年,一如一个悠长的冰泠的世纪。”

杨唤8岁开始上学读书,小学毕业后考取辽宁兴城县初级农业学校畜牧科。1947年,17岁的他从农校毕业,同年父亲病故,他开始自己的流浪生活。先是到了天津,后又随在医学院任教的二伯杨枫前往青岛,可因寄人篱下,饱受二伯父家孩子们的白眼,他又出走,在青岛的《青报》找了一份校对工作。不久,报社的副刊编辑因病休假,他临时顶班,却表现出色,结果成功转正。据他的友人台湾作家归人回忆,杨唤自己念及大陆时光,认为在青岛的时期最是快乐。那时报社恰好补发薪水,他立刻买了两大竹箱的文学名著,大部分为当时的珍本。

而且,当时青岛文化虽不若三十年代时繁荣,但仍名家荟萃,他又是副刊编辑,就此结识不少作家,也尝试自己写诗写文,第一本诗集《乌拉草》也在此结集。他还与友人共组“星诗社”,编辑、出版了《星诗丛》。

若就此下去,杨唤前途可期,可此时的中国,正值内战,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他连稳定工作都保不住。不久后,《青报》关门,他只好流浪至厦门,迫于生计,进入一支国民党军队当电影放映兵,1949年春又随军去了台湾。

终不向命运屈服的他,至此才停止了流浪,只是依旧困顿。

不久后,肚里有墨水的杨唤被升为上士文书,具体工作是写墙报、办周报,但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善。据友人回忆,此时的他,仍“常常为了一包红乐园而发愁,一张公共汽车票的钱而为难”。

但也就是在这时,杨唤找到了自己的梦想,1952年,他开始在《中央日报》的“儿童周刊”上陆续发表近20首儿童诗。

我曾认为,特别幸运的人与特别不幸的人都会有纯真童心,杨唤属于后者。他早年在大陆时创作抒情诗,赴台后专注于儿童诗,前者是忧郁的表达,后者却欢畅温暖。

少时的悲惨生活让他愤懑,却也让他无比憧憬甜美童年:

“我笑我那萎谢的童年,我笑我那童年里的苦难,虽然我笑得很凄然。”

他曾在给归人的信中这样写,也如诗一般,也在那封信里,他写道:

“我曾这样譬喻过我的寂寞,我像一个流落在荒岛上的水手,面对着向晚的天边,海鸥栖息了,游鱼潜沉了,满眼是海水、浪花,满耳是风声和涛声……”

杨唤写儿童诗,并不得友人支持,归人就曾劝他,认为以他的才气,应该写更“高级”的东西,又说他不是孩子,何必写儿童诗。杨唤则回应道:

“你说我不是孩子。应该写些给大人看的东西,这话也对,但你又怎么知道我这一颗向往于童年的心呢?孩子是天真无邪的,童年的王国在记忆里永远是有着绚灿美丽的颜色的……儿童诗,我还想再写下去,因为我想从里面找回一些温暖。”

杨唤还说:

“儿童文艺在中国是最弱的一环,虽然目前儿童读物多如春笋,严格的说来又有几种合格的呢!较之英、美、日本,可谓少得可怜又可怜。我不敢说我的儿童诗写得怎么好,但是在这里就没有人肯花工夫去给孩子们写东西,你想,一般成了名或出了名的,或不成名的也不出名的都想用大块文章去换得奖金,有谁肯花大半天的力气,去换两包香烟钱呢……你知道,群众是最好的考验,孩子也有他们的鉴赏力。”

杨唤的儿童诗,如今读来,亦是优美动人,童真总被唤起。这样的诗进入课本,实乃孩子之幸。那些童年遭受的艰难困顿,似乎更激发了杨唤的爱与真挚,就如林加春所说:

“他在长期吶喊、内心孤独的生活中,却能以丰富的情感驰聘于无涯的联想领域,用纯美语言,酿成当时特有的天真儿语,实在堪称一绝。”

我甚至认为,杨唤的儿童诗并非只是写给孩子看,也是写给自己看,那些美丽幻想,那些童话情境,都是他梦中期盼,比如故乡的“月光,银色的海,蓝色的海,美丽的美人鱼,美丽的星子,红红的灯笼,红红的珊瑚”。

世间万物,都成了他诗中素材,再以拟人修辞表达,尽是童趣。

当然,也有怅惘——在他不写儿童诗的时候。比如他写《乡愁》,便是我爱的腔调:

“在从前,我是王,是快乐而富有的,

邻家的公主是我美丽的妻。

我们收获高粱的珍珠,玉蜀黍的宝石,

还有那挂满在老榆树上的金纸。

如今呢?如今我一贫如洗。

流行歌曲和霓虹灯使我的思想贫血。

站在神经错乱的街头,

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垂灭的星

轻轻地,我想轻轻地

用一把银色的裁纸刀

割断那像蓝色的河流的静脉,

让那忧郁和哀伤

愤怒地泛滥起来。

对着一照垂灭的星,

我忘记了爬在脸上的泪。

花与果实

花是无声的音乐,

果实是最动人的书籍,

当他们在春天演奏,秋天出版,

我的日子被时计的齿轮,

给无情地啮咬、绞伤;

庭中便飞散着我的心的碎片,

阶下就响起我的一片叹息。”

我尤其爱那句“站在神经错乱的街头,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恍若后世的流行歌词。

可惜,这个世界给他的时间委实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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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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