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网文作者:夜行者陈拙,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声明:本文为小说,内容都属虚构,包括地名、职业、机构等等,皆是文学创作,请勿对号入座。

2016年7月,我在派出所,看到从案发现场调取的监控。

监控屏幕里,许芳艳最后的笑容让人揪心,柜台上摆着的一碗米饭,她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丈夫中午打电话来让她按时吃饭,她没有听,对丈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晒了被子,要记得收。”

一个男人走进店铺,手中紧握报纸,许芳艳连忙招呼这位陌生客人。

两分钟后,许芳艳倒在地上,脖颈、嘴里全是血。她六岁的女儿,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发生,“叔叔打妈妈,妈妈身上冒红色的泡泡。”

男人只是一个顾客,两人无冤无仇,但他的报纸里,包着一把水果刀。

庭审的时候,检方纠正了这个说法,“被告并非临时起意,不存在激情杀人,是预谋犯罪。”

许芳艳是北方人,个子高,蜷缩在逼仄的柜台下,抽搐着往外面爬,血一直往女儿所在的方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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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不紧不慢地拉开抽屉,拿走600块钱,跨过许芳艳的身子,回头指着她骂了几句。据他事后交代:“我只是想要几十块钱加个油,你死命阻止我,凭什么?”

几分钟后,女儿蹲下试着吹开母亲身上的泡泡,小小的双手和衣裤上沾染着血迹。“吹一下泡泡没了,妈妈就走了。”

许芳艳终年28岁,在这座南方的小县城里打拼9年。

案发后,她丈夫跪在警戒线外哭喊:“平时我对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现在脖子上被动刀,多痛啊?”

警方例行调查,问许芳艳平时有没有仇家。他说那么好的一个人,哪能结怨。

周边店主说,许芳艳性格好,同行都喜欢,“这店铺开张才不到三个月,她能吃苦,会做生意。”

四天过去,警方在网吧抓到了正在玩游戏的凶手,他叫王臻明,27岁。看面相还老实,但说出的话,民警听了都差点动手——“她难道就没满血复活?”

王臻明家境很好,他被刑拘后,他家在省城工作的亲戚来到我们律所,说只要能保住王臻明一条命,他们至少能凑出百来万,“他没有前科,毕竟只杀了一个人,看司法数据,杀个把人一般不会判死刑,你们运作一下。”

主任听了面无表情,没有搭理他,反而对旁边的我说:“你不会给人‘运作’过什么案子吧?我反正老实守规矩。杀个把人不会判死刑的数据,那就是个数据。”

说完主任走出办公室,我给来人倒了杯水,跟他说,我们主任属于学者型律师,你们想要“运作”,就另请高明吧。

平时主任不建议年轻律师案子,本来就没什么案源,还要挑着做的话,连糊口都成问题。

但这次他说,“谁爱挣这钱谁去挣,我没这个能耐留他一命,这种自以为是的委托人,最难缠,我不伺候。”

我知道主任是在同情被害人,只是碍于面子不便说。理智、清醒是一个律师最基本的业务素质,更何况他还是律所的主要负责人。

主任会被情绪所支配,只因他还是一位父亲,“凶手的行为实在太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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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臻明之前的辩护律师是位女士,在会见当天,她就通过协商解除了委托关系。

我是他的第二位律师,只收取普通刑事案件的费用。接这个案子的契机,是因为王臻明和我同乡,当他们再次找上门来,我想自己执业有几年了,大大小小的案子都见过,没有什么不能面对。

“为什么我做哪件事都会碰壁?这女人那么大一家店,我只想要几十块钱,她连命都不要就是不给我,什么世道?”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王臻明脸色更是煞白,当他温吞地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右手发抖,差点拧断手中的签字笔。

“警察有没打你?”我问这句话,完全不是担心他会遭到刑讯逼供,而是想着他这样说话,审讯的民警会不会动怒。

“谁不想打我?我就是一条不能翻身的咸鱼,谁都可以踩上一脚,他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还骂我畜生。”

王臻明企图挣开那副手铐,“谁能理解我的处境,好端端的我会去杀人?你以为我只是现在被拷住了吗?”

王臻明说自己打小就被拘束,他不喜欢吃墨鱼,爸妈偏说有营养;不读书想学做生意,爸妈死活逼他读大专。他还斥责父母没有一点品位,给他买的房子地段不好,装修风格难看,“你进去看一眼就知道,清一色的红木色,压抑。”

“他们要是能给我钱开店,像那个女人一样,坐着就能收钱,时间自由还能过得体面,谁要在乎那百十来块钱。”

王臻明说他缺的就是一个机会。他爸妈若是给他开店,他就不会抢劫。如果许芳艳给了他钱,自己也不会动手。拿到钱后,他就能给车子加油,“也许就谈成了那个工程合同。”

以前我做会见笔录,都是有模板的,告知当事人我的职责以及他的相关权益,或者干脆闲聊几句,如果没有对案件有效的信息,有时干脆懒得做笔录。

这次,我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记下了他说的话。不记下来让他签字确认,恐怕没人相信,有人会说出这种话。

谈到对被害人的赔偿问题,王臻明说只要他爸妈还有钱,怎样都可以,“但房子得给我留着,说不定房价会涨成什么样子,等我出去,至少比那些工厂仔强。”

这句话我无力反驳,如果他能出去的话,有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确实够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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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带着王臻明父母给的丧葬费,去参加了许芳艳的追悼会。

她的遗照是从朋友圈找出来的,这张彩色的照片摆在一片灰白布景中间,上面的她身穿红衬衫,手扶着载满货物的小推车,脖子上搭着条汗巾,满面笑容。

相框的下方,她安静地躺着,再也不能笑了。

家里的老人说要把照片处理成黑白的,她丈夫拒绝了。

男人指着上边的照片:“我老婆是这个样子的,”说完又指着下方的遗体大吼:“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不会舍得丢下我和孩子,她就在旁边,怎么可以看到自己的黑白照片?”

我走了进去,有人过来拉我衣领,被许芳艳丈夫拦住了,“不要在灵堂闹事,律师过来征得我同意的,人家今天过来送孩子他妈一程,礼数周到。”

“钱我一分不要,你拿回去,王臻明必须偿命,他对芳芳下那样的狠手啊!”他的喉结不停地动,声音哽咽,牵着女儿走到妻子遗体旁。

小女孩一直在哭,“妈妈,你看你身边好多花儿,你起来和我说话。”我看了一眼许芳艳的遗体,她的脖子上围了一圈花瓣,嘴巴张开,含了一口米饭。

花瓣装饰的脖颈下,是王臻明用水果刀留下的数条刀痕,血肉狰狞,纵横交错。

我对许芳艳丈夫说,这笔钱可以收,该王臻明出的,刑事附带民事赔偿与量刑的关系不大。

“我不会要他一分钱!”这男人紧握拳头,太阳穴旁的青筋凸起。

“水果刀不快,不用力根本割不深,他就在芳芳喉咙上用刀尖扎,芳芳那么好看的脖子,是拿来戴项链的,我没给她买,被扎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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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勉强,站在一旁,直到追悼会结束,看着许芳艳被送至火化间。

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两人同岁,16岁同在广东一家面包店打工,17岁相恋,一直相依为命。

许芳艳是外地人,她排行老三,父母是农民,家里条件很差,她15岁就外出挣钱。她丈夫的父母年迈多病,只在家种点小菜卖。

两人在面包店打工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很艰难。每天面包出炉,廉价香精的味道就会充斥后厨,许芳艳曾经嗅着这股味道,对丈夫许愿:“要是天天可以吃到面包就好了。”

眼前的男人对我回忆道:“那时候就是饿啊,后来能吃面包了,吃到我们闻到那个味道都会怕。”

到现在,他们俩还没有修房子,回家就住在90年代的老式砖房里。男人告诉我,那家30平米的小店,是妻子十多年的心血。有了小孩,许芳艳才想着要盘一家店,之前都是在摆地摊,东奔西走。

4月18号那天,小城下了半个月的雨,这天终于放晴。许芳艳问老公,电动车有没有充满电。

她还记得那次哭笑不得的经历,两口子在半路上没电了,下着雨,两人推了几公里,总算找到快速充电点。

去店里的路上,许芳艳心情很好,辨认路上轿车的品牌,“那是奔驰,那是吉利,为什么有些车子的排气孔露出来的?”

“等以后我们有钱了,买辆车就不会被雨淋。还是要先买个房子,小公寓也行,我看那边的小区就挺好的,离店铺近。”她指了指门店后面的那个楼盘。

曾有一次,她带着丈夫走进该楼盘,看着人家的电梯羡慕不已。“能在里面租一个房子就很开心了,以后搬货直接装电梯就好了。”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买套房,做个城里人。却不知道,王臻明的房子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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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臻明告诉我,在他的圈子里,自己是命最不好的那个。

他的几个朋友,现在身价上千万,一个月换十几个女朋友。去酒店嫖都是找高级的,他这个老实人反而深陷铁窗,“真的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当初他们创业拉我入伙,是我瞻前顾后。现在向他们借几千块钱,还得写借条。”王臻明深吸一口气,耷拉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朋友的生意,就是做线上赌博,网络诈骗,让机器人与会员进行色情聊天。

“等我想做了,他们早就提大把现金上岸。这难道不是命运不公?现在这群人是我们那的慈善家,我却成了杀人犯。”

会见王臻明之前,我先见了他父母,他们对儿子的评价是,“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爱给自己找各种奇怪的借口,犯了错似乎都有合理性。”

王臻明的父亲生病前在卷烟厂任职,是管理人员,有点人脉,给他安排过不少差事。但他当城管嫌工资低,在法院做法警说太压抑,去汽车4S店做销售还拉不下脸。

老头发脾气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说有资本就行。

王臻明想做生意,老头并非不答应,他说钱可以给,得找条路子。王臻明却认为有钱了,才能谈项目,没钱什么都是空谈。父子俩因此僵在那里。

王臻明母亲说,儿子初三毕业那年,向家里索要10万块钱,他是这样算的:“你们要供我读到研究生,算下来一共10年,每年至少10000的开销。现在书我不读了,这笔钱是我省下来的,你们得给我。”

买车第二年,王臻明把父母交给他买保险的钱挪用了,只买了交通强制险,结果超速压断了别人的腿,赔偿道歉都是父母出面,赔了十几万。

还不能用这事儿说他,稍微教育几句,就要死要活,“你们要逼死我才满意,明明是那人自己找死,非要横穿马路。”

老头后来得了尿毒症,几乎每周都要做透析,无力管束儿子。王臻明一年到头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出现就是要钱。有次老头发脾气了,“是不是等我死了,别人给我烧来的纸钱你也要揣一些在兜里?”

“既然你说这么难听的话,就别怪我做得出来,以后别说我不来看你。”王臻明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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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过了几个月后,许芳艳丈夫主动约我,跟我讲了他妻子的事。

他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芳芳要是还在,不准我抽烟的。”

“很多人劝我,日子还得过。可是吧,以前我经常跟媳妇说,天塌下来了,有我这高个子顶。现在我发现,原来顶住这个家的一直是她。”

许芳艳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有用处。女儿上幼儿园的学费需要她出,丈夫父母的医药费更是一笔高昂的费用。

我向许芳艳丈夫透露,如果他肯出具谅解书,王臻明家属那边愿意赔偿60万,具体数字还可以协商。

许芳艳丈夫说,这确实是一笔大数目,他们夫妻俩见过最多的钱,就是开店的这20万,两个人攒了很多年。

“结婚就给她买了个金戒指,没婚纱,没婚礼。那么傻的女人,肯定想着60万能给女儿买个房,就让我不要追究了。但是这次,她得听我的。”

他跟我说起了从前,两夫妻开始摆地摊的时候,“就是同吃一碗方便面也是香。”

头一次出来摆摊,他们5天才赚20块钱,又开始不停地吃方便面。男人觉得不行,“我们才赚了20块钱”。许芳艳却对他说:“我们还赚了20块钱欸!”她觉得,如果不出摊,还赚不到钱。

在曾经物价低廉的年代,王臻明想要抢劫的那60块钱,是这对夫妻将近一个月的伙食费。

许芳艳从不乱花钱,第三年的时候,才跟丈夫商量着,要不要买一辆电动车。

许芳艳从来不跟丈夫说自己住的房子差,没有自怨自艾。直到女儿出生,她才哭着躺在病床上说:“我没有嫌弃你,自己的家庭也只有那样。从今天起,我们要努力一点,不要女儿像我一样辛苦,居无定所,我心疼这个小宝宝,她为什么不生在有钱人家。”

盘到店铺那天,许芳艳也哭了,说虽然是租的,但是再不用盯着手机看天气预报,更不会被城管追着跑了。开门就能营业,走的时候,拉一下卷闸门就行,以后女儿在旁边也不会被冻着。

现在,她的女儿进了幼儿园,只要看到别的小孩在玩吹泡泡,就哭闹,“妈妈就是这样被吹走的,泡泡是用妈妈的血做的,我不要。”

在小女孩眼里,所有气泡都是红色的,连气球都变得可怕。

我看到过他代理律师发的照片,一群孩子在玩吹泡泡,风将泡泡吹向许芳艳女儿的方向,沾的头上都是。小女孩只好哭着弯下腿,缩起脑袋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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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照片,我很难过。我知道自己帮不了王臻明了,让另外一位非常专业的老律师接手。

许芳艳丈夫说之所以约我出来,是因为他的代理律师告诉他,我和王臻明解除了委托合同。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颓废、喋喋不休,一再问我王臻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最后,他吐出一句话:“人怎么就活不过一个‘命’字。”

在我数年职业生涯中,见过了各种不幸,却是这同样的感叹。

但是,也有人拿命运当作托词替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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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不公”,这是王臻明向每一位律师都抱怨过的话。

照片我拿去给王臻明看了,希望他能诚心悔过。

他瞥了一眼,“为了让我被判死刑,他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我都放过这小孩了,没动她一根汗毛,这也怪我头上?她长大了都不一定能记得她妈的样子。”

听完我严肃地警告他,因为之前他的不配合,被害人家属不肯谅解,检察院的量刑建议是从重判处,判处死刑。

“从字面的上我都读出了火药味,不判死刑他们可能就会抗诉。”我说。

“你放心,我对警察和检察院的人都是积极悔过的,上了法庭我懂得示弱。”

按理说,听到自己的当事人这么懂“套路”,我应该松口气。可现在,这口气在我喉咙中间堵着,出不来,下不去。

看着眼前的王臻明,我很疑惑,他的日子比常人好过太多,在城里有房有车,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哪怕摆地摊,也不用还房贷和车贷,活得多踏实。

王臻明满不在乎地回应我:“这个算什么,我朋友搞裸聊就挣了2000万,从我的出生环境来讲,不能和摆地摊的人比。”

“再说了,摆地摊那是人干的活吗?”王臻明认为这些人都是懒汉,蹲守在天桥上,半天不见一个顾客,好不容易卖出东西也不值几个钱,想不通怎么糊口的。

在他眼里,正儿八经地干活是不会发财的。

4月份的时候,王臻明正在谈一笔生意,一个不算小的工程,需要垫资。“如果签下了合同,转手给别人做,能赚60万。”

“我只要能在那几天把房子抵押出去就行,没想到碰到了个扫把星,居然骂我,凭什么?她店铺装修得那么好,缺那点钱?”

我告诉他,许芳艳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在开那家店铺之前,已经摆了许多年摊子。

王臻明开始诉苦,说当时已经穷途末路,他不想去跟老头要钱,“看他那个样子我就来气,早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拖我后腿。”

他说自己生活成了问题,吃了三天清水挂面, “最后一点辣酱都没了,谁能想到我在吃这样的苦?”

我不禁感叹,一个男人有房有车有户口,为了给车子加油,就去抢劫奋斗一辈子都无法和他一样的女人,出门前还带着刀。

“我带着刀,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出门前没想过要真杀人。”

“你的万无一失,就是万一别人不给钱,就要了她的命。”说出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越来越像一个审讯者。

我实话跟他说,自己能力有限,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更没有信心能为他争取到死缓,不能再做他的律师了。最重要的是,在审判阶段,小女孩会出现在证人席上。

“换谁都一样,我倒是蛮喜欢和你聊天的。你这样说,我有点怕死了。我了解到一些案例,监舍里的狱友也给我做过分析,说只杀了一个人,判死缓的机会很大。”

“谁都不希望自己死,我明白的。”这是作为杀人者的他,亲口告诉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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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8号那天中午,王臻明醒来,打开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钱包里只有几块钱现金,信用卡早就刷爆了。

几天前,在建筑公司做项目的朋友找到他,说有个小工程有得赚,疏通一下关系,交点押金应该拿得下。

他想着,谈生意不能丢份,哪怕身无分文,也不能让人家小瞧,平时可以挤公交,这次怎么也得开动自己那辆20几万的车子。

发愁的是,车子油表亮了,得想办法加油,还得买几包好烟来应酬,这是个问题。

机会就摆在眼前,房子是全款买的,产权证就在柜子里,拿去抵押或者卖掉都能变现。押金和垫资不是问题,“最大的难关是没钱加油”。

王臻明从烟灰缸里捡起一个烟屁股,打开窗户,看着对面的商业街:“当时那种情况,得去搞点钱才行,但是得计划一下,父母也不是你要就会给,要有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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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臻明的心跳加快,毕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念头。他怕钱没弄到,自己先进去了,得不偿失,于是拿出手机,向那几位当老板的朋友借钱,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借口忙挂断电话。

“其实我不想靠他们,跟他们借钱的话,就低人一等,我要靠自己。”

王臻明的逻辑是,对于日进斗金的店主而言,他们不会在乎那点钱,“最好找个女店员,我先威胁说要强奸她,当她发现只要给几十块钱时,反而如释重负,主动把钱递给我,反正是她们老板的钱,不至于会拼命。”

王臻明拿起了桌上那把水果刀,想到,“被拿着刀的人威胁,没人会不给钱的。”

王臻明因为自小家境不错,上学时,有过高年级的学生向他抢钱,对方拿出铅笔刀,他就会掏钱,反正钱没了,父母还会给的,而“拿刀的人够狠,不能得罪。至于敢不敢杀人,一般人不敢。”

出门之前,他回头打量房间,想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解燃眉之急,结果都是大物件,最后的结论是:“懒得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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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臻明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三遍,最终挑中了许芳艳,“她店里有个孩子,这是绝佳的机会,只要用小孩威胁她,别说几十块钱,让她怎样就怎样,还不敢报警。她的店铺在这里,为了几十块钱招人报复,想想都不值当。”

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按他预设的那样发生。

许芳艳见王臻明进来了,笑着对他说,“您随便看一下,有什么需要叫我。”

王臻明绕着架子转了一圈,假装不经意地望向外面,他摸着小女孩的头发,问她几岁了。小女孩没有理她,在玩堆积木。

“小朋友,你跟你妈妈说,我要跟她借几十块钱用一下。”王臻明紧攥手中的报纸。

“叔叔,我在盖房子,妈妈在那边。”小女孩没有抬头,盯着自己的积木。

王臻明望向许芳艳,只要她能听懂就行。

许芳艳左手上多了个撑衣杆,右手在拨110。王臻明见状冲了过去,扯掉报纸,用刀尖对着她“我只要一点钱。”

许芳艳放下手机,丢掉衣架,拉开抽屉,“你先把刀放下,不要吓到孩子。”

“你他妈不快点,我弄死那小孩,你要是敢报警,我一样不会放过你们母子。”

许芳艳听到这句话,当即把抽屉关了,“真当我好欺负,你敢动我女儿,我就跟你拼命。大男人不嫌害臊,这年头钱那么好赚?拿把刀比划一下就来了?”

王臻明站在那里,沉默了整整半分钟。对他来说,这么点钱,确实来得容易。

突然,他冲过去在许芳艳脖子上划了一刀:“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连你都要阻止我的事业!”

接着他又用刀尖往许芳艳脖子上刺,“我让你说话。”眼看着女人倒下,他走到柜台前,“这钱我还真就拿定了。”

他拿上钱,跨过许芳艳的身子,看着哭泣的小女孩,说了句:“你还真的是在哭魂。”

杀人后,王臻明回家换了衣服,坐车去到外地,在网吧里玩了四天游戏。

期间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杀人了:“谁知道这女人这样,这么点钱,要是我,早就给了呀。”

开庭当天,我坐在旁听席,看到他的辩护律师在不停地擦汗。这名律师很专业,说王臻明只是在逗小孩,是被害人反应过度,用言语激怒被告,失控之下杀的人。

他很冷静,但是我发现,他全程不敢看小女孩的眼睛。

许芳艳的丈夫放弃了被告方主动提出的赔偿。

案件的判决很快下来了,一审判处王臻明死刑,没收全部个人财产,二审一样。死刑复核裁定书裁定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核准其刑事裁定。”

一般的杀人案,法院极少判处没收财产,只有危害程度很大时,才会这样判决。

王臻明的那套房子没了,庭审时他唯唯诺诺,积极悔过认错,却在宣判时脱口而出一句:“凭什么?”

王臻明被执行死刑的当天,我给许芳艳的丈夫打了个电话,“王臻明被执行死刑了,你心里好受一点了吗?他偿命了。”

电话里,许芳艳丈夫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在派出所,你等一下……警官,笔录差不多了吧?电动车找的回来吗?”

那边的警察说,有消息了告诉你,一年丢了那么多电动车,未必找得到了。

许芳艳的丈夫这才继续和我讲电话,他说自己没有很开心。就在今天,他和许芳艳一起买的电动车丢了。

我让他守着警察调监控。挂了电话,我打给一个认识的小偷,想问问电动车还能不能找到。

小偷对我说,一定早处理了。“多的话一千块,少的话一两百,也许一包烟也有人卖。”

因为是偷来的东西,“看心情,反正不是自己的。”

说不上为什么,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人为了加油,杀了他的爱人。一个小偷为了几百块钱,偷走了他心爱的东西,都是因为来的太容易,“反正不是自己的。”

写完这个故事,陈拙曾问我,这个案件里让我感触更深的,是受害者还是施害人?记录故事,通常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我告诉他,都不是,是两个人的对比让我印象太深。

王臻明觉得自己只是要钱加个油,但是他不知道,他成年就有房有车,被害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过如此。

许芳艳摆地摊,5天只赚了20块依然是开心的,她觉得如果不出摊,就应该一分钱没有。

我能接受世界是不公平的,这个社会强弱对抗一直是有的,但是各行其道,强弱都要生存,这是底线。不能一众弱者联合起来杀死强者,也不能一个强者连弱者的活路都不给——这是我答复陈拙的原话。

王臻明占有优势资源,随随便便可以有好的工作,这些没错,房子涨了,也许一年就能赚20万,也没错。可是去明抢,公平就彻底“失衡”了。

“不给别人留条活路的人,自己也必将没有活路。”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