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爱情故事》,《故事会》编辑部 著, 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哲野的父母都是归国学者,他们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被发配去了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从此孤身一人。直到35岁回城时,有一天,他在车站的垃圾堆边捡到一个女孩,就把她带回了家,还给女孩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陶夭”。

哲野让陶夭喊他“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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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在陶夭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的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那是有一天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陶夭“野种”,陶夭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哲野特意在学校大门口拦住了那几个男生,大声吼道:“谁说夭夭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敢出声。哲野挥挥拳头:“下次谁再这么说,我揍扁他!”有个男生忍不住嘀咕一句:“她又不是你亲生的。”哲野牵着陶夭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喝什么?”小男生们顿时说不出话来……大了以后,想起这事,陶夭总是失笑。

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他风度翩翩,是个吸引女人眼球的帅哥。陶夭八岁的时候,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了,那女人很漂亮,可不知道为什么,陶夭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像贴上去似的,哲野在的时候,她对陶夭笑得又甜又温柔,而只要哲野不在,她脸上那笑就不见了。有一天,陶夭在阳台上看图画书,那女人问陶夭:“你的亲爹妈呢?怎么不来看你?”陶夭呆住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就在这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陶夭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了房间。从此,陶夭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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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野有个好朋友叫邱非,有一天,陶夭听邱非问哲野:“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那时,陶夭才八岁,但她已经牢牢记住了“叶兰”这个名字。大了后,她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哲野一直和陶夭相依为命地过着日子。后来,陶夭考上了大学,因为学校离家很远,陶夭就住了校,周末才回家。回到家,哲野有时会问陶夭:“有男朋友了吗?”陶夭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男生总喜欢围着陶夭转,但陶夭一个也看不上。

陶夭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她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始帮陶夭买了,哲野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总需要有几件像样的东西装扮。”吃完饭,哲野陪陶夭逛商场,陶夭喜欢什么,他就买什么。

回校后,陶夭敏感地发现同学们在背后议论自己,当时也没往心上去,直到有一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陶夭拉住,问她:“听说你有男朋友了,而且年纪比你大好多?”陶夭莫名其妙。女同学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亲热得很呢!他们说,难怪你看不上那些穷同学,原来是傍了大款!”

陶夭略一思索,才发现他们指的大款竟是哲野,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她笑道:“他们误会了。”陶夭没有向女同学解释什么,接下来就独自静静地坐着看书,可脸上的热却久久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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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回家,陶夭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像自己当初考上大学时的样子,陶夭猜想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陶夭接到哲野的电话,要她早点回家,和他一起出去吃晚饭。回到家,陶夭看见哲野在刮胡子、换衣服,不禁心一跳,问:“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了?”哲野笑着说:“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非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陶夭立刻就判断出,那个叶阿姨一定是叶兰!

去饭店的路上,哲野告诉陶夭,前段时间通过邱非叔叔,他和叶兰阿姨联系上了,叶兰阿姨的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陶夭不经意地应着,可渐渐却觉得脚冷起来,一股冷气直往上蔓延。

很快到了饭店,叶兰阿姨和邱非叔叔都已经到了,陶夭很客观地打量着叶兰阿姨,发现她微胖,眉宇间尚有几分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俊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却老得多。

叶兰阿姨对陶夭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吃了饭回家,哲野问陶夭:“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

陶夭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那晚,陶夭睁眼至凌晨才睡着,第二天回到学校就病了,虽然发着高烧,但她撑着不肯缺课,终于栽倒在教室里。待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哲野正坐在旁边守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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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夭住院期间,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陶夭每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哲野,看不到他,心里就会觉得非常失落。陶夭听见哲野给叶兰阿姨打电话说:“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再跟你联系。”陶夭凄凉地笑,她多么希望自己能长病不起,让哲野天天守着自己啊!

住了一个星期医院,陶夭终于回了家,但哲野还不放心,特地在陶夭的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沙发上,只要陶夭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问长问短。那些天,叶兰阿姨天天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陶夭,陶夭很礼貌地谢谢她。叶兰做的菜很好吃,但陶夭吃不下,早早地就回房间里躺下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陶夭老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婚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她自己在梦里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地微笑着,可就是不回头看陶夭一眼,陶夭清晰地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她猛地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陶夭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着,轻声问:“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陶夭装睡,然而眼泪就像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去擦那些泪,可怎么也擦不完。

陶夭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她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陶夭又要上学了,哲野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陶夭当时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于是,哲野天天开摩托车接送陶夭上学,每到这个时候,陶夭的脸贴着哲野的背,心里忽喜忽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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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叶兰就再也没来过哲野的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陶夭才确信,叶兰已经成为了哲野的过去式。

陶夭顺利地读完大学,顺利地找到理想的工作,原以为幸福就将来临,但上天却不肯给她这样的幸福。那天,哲野在工地上晕倒了,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闻此消息,陶夭犹如晴天霹雳,以至于眼中竟然没有一滴泪水。她追着医生问:“他还有多少日子?他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陶夭于是便把哲野接回家,白天上班,她请一个钟点工看护哲野,中午和晚上,就自己照顾他。哲野笑着自责:“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你应该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陶夭就笑着说:“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陶夭和哲野出门散步,陶夭挽着他的臂。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陶夭,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她清醒地悲伤着,她清晰地看得见她和哲野最后的日子在一天天飞快地消逝。

可哲野却依然很平静地照常看他的书,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呆在书房里的。陶夭也越来越喜欢书房了,饭后,她和哲野各泡一杯茶,相对而坐,看会儿书,下几盘棋,然后,陶夭就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

哲野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陶夭动,陶夭很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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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里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地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地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陶夭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原来哲野是知道她心思的,原来他是知道的。后来,那叠本子就不见了,陶夭猜想哲野已经将它处理了,肯定是哲野不想让陶夭知道他的心思,但他不知道,陶夭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陶夭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来不及了。”

陶夭微笑。陶夭在心里对哲野说:“你忘了,其实这戒指,二十岁时你就帮我买了。”

书桌的抽屉里有哲野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地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陶夭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此刻,她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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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哲野的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陶夭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她拿出来,洗干净,见上面有四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陶夭的泪,才肆无忌惮地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