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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小飞给我规定的日记任务,我怀疑他是故意整我。因为我向来是喜好无所事事地跟在他后面游山玩水,现在我却要东顾西盼,时刻警惕地看点什么,生怕过后就全忘干净了。

回头来写日记,又发现一路所见所闻记得太多,一写就根本没法刹车。但小飞还是说,放坦荡荡地记录,有不对的地方他来纠正补充。那我就不管了,我预感这么写下去,我能搞出本书来。

开始说正事。

这趟旅行的路上,不乏遇到跟我们聊天的人。听说我们一路从淮河源头走来,并决定要走到入海口时,人们无非两种反应。

要么他们露出惊叹,脸上洋溢起赞扬或许还有一丝丝羡慕的笑容;要么他们显得很茫然,他们安守在淮河身后的土地上,过得十分稳妥,但什么源头、入海口,这样的名词已经把他们搞糊涂了。

有一位大哥却很有意思,我说起走淮河之后,他不思议地喃喃问道:“从唐、唐古拉山?”

这座并不相干的山,却让我一下读到他脑海里的风起云卷,他肯定想象我们冒着高寒,跋涉在冰天雪地,穿过凌冽的荒原,在寒风里抵达了某一处无人之境……

顿了顿,我也郑重起来,解释道:“不,淮河源头没有那么远,就在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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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暮色,摄影©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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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长江和黄河,淮河的出现似乎是一种突然,半路从中原杀出,直耿耿朝东而去,沿途兼收并蓄,广纳支流,最终成长为中国七大水系之一。

从河南南阳与湖北随州交界处的桐柏山太白顶算起,到江苏盐城黄海之滨的扁担港,淮河的总长度在1000公里左右,不及黄河的五分之一,长江的六分之一。

但它的流域范围却足够宽广,从黄河南岸到长江北岸,涵盖了27万平方公里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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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流域示意图,制图@孤城

这片土地是中国人口最为稠密的区域,诞生过老子、孔子、孟子、庄子、墨子、韩非子等一批塑造了中国人民族性格的思想家;也哺育过管仲、李斯、刘邦、曹操、朱元璋、周恩来等一批曾左右中国历史走向的实干家。

淮河因位居正中,影响广泛,而被古人奉为“四渎”之一,并以天子之礼祭祀崇拜。但它的意义还不止于此,1000公里的干流河面,犹如一条明白无误的界线,把长江与黄河之间的辽阔平原划割成江淮和黄淮两片风情相异的地区,也让中国东部大陆清清楚楚地分出了地理意义上的南方和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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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干流,摄影©孤城

就是这样一条大河也有极其委屈的一面。

公元1194年,黄河在今河南原阳决口,黄水南下江苏,借道淮河入海,史称“黄河夺淮”。1855年,黄河在今河南兰考铜瓦厢决口,河水又向北折入山东,原淮河故道则被黄河泥沙淤废断流,淮河彻底失去入海通道。

“黄河夺淮”后的700多年间,原本稳定的淮河水系变得紊乱不堪,河床不断淤高,洪水难以排解,并屡屡决溢成灾。

新中国成立后,淮河得到了高度治理,短短数十年就祛除了为害数百年的水患,淮河重归平静,深受洪涝之苦的沿淮地区也再次变成了鱼米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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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岸边的水田,摄影©孤城

实际上,起初我们打算走的是黄河,黄河从青海到山东横跨三个阶梯、绵延五千多公里的磅礴让我们不由担心,因为宝宝只有十个月不到,而我们不得不带上他。

所以我们决定先走淮河。虽然淮河全程都在温和的平原上流淌,但其间涌动的故事却不乏跌宕之势,值得我们倾注笔墨去记述。关键是路很好走,即使带上宝宝难度也并不大。

并且,这次积攒了经验,等到秋天再走黄河时,宝宝又长大一圈,更皮实一些,山高路远似乎也就不太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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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清晨八点启程。为了这趟淮河之旅,宝宝的爷爷辞掉了幼儿园校车司机的工作,专门来帮忙开车带娃,三个大人一个婴儿,组成了一支比较罕见的淮河小分队。

车行五六小时,直奔淮源桐柏山

关于淮河的源头,近年来出现一些争议,有学者从安徽寿县正阳关沿颍河上溯,寻到沙河,又寻到北汝河,最终来到了河南嵩县境内的伏牛山脚下,并声称依照“河源唯远”的原则这里才是真正的淮河源头。

不过中国水利部并没有采纳这一说法,因为距离不是唯一要素,确认河源还要考虑补水量以及人们的历史习惯。颍河虽长,但水量显然不及淮河干流,所以南阳桐柏山依然是官方认定的淮河正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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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柏山,摄影©孤城

在距离桐柏山还有20多公里的时候,我们开始频频在蓝色公路牌上看到“淮源”两个字,那些即将汇流成河的源泉,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向我们喊话:我在这里!

其实,路牌指示的是一个名叫“淮源”的镇子,不过把它理解成淮河的源头也并没有错,因为到了淮源镇,也就到了淮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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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牌,摄影©孤城

我们原以为淮源镇会是一个旅游小镇,少不了慕名前来的游客,可穿过整个镇子,不说游客,就连当地人也没看到几个。明晃晃的太阳照在空空的街道上,沿街的店铺成片地关门闭户,好像集体撤走了一样。

镇上有一座淮渎庙,虽是新修的建筑,承袭的却是自汉朝时就有的淮祠。淮渎庙的背后是桐柏山主峰太白顶,淮河源流从庙前的石桥下绕过,庙里还有一口池塘,名曰淮池,是淮河零公里标志。

可问题是,淮渎庙看起来似乎已经荒废许久,门口长满杂草,四壁也略显斑驳,而且大门紧闭,无从进入。(事后知道,临近国道的一侧还有一个门,那里才是参观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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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渎庙,摄影©孤城

原本的计划是当天就在淮源镇住下,然后徒步进山,去六盘谷寻觅淮河的第一股泉水, 可这突如其来的冷清,让我们措手不及。

在淮渎庙前徘徊片刻,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便只好开车往太白顶的方向去。一路打听六盘谷的入口,意外的是,接连几个人都说没听过这个地方。最后问到景区的工作人员,只说那里没有开发,又刚下过雨,很难进得去,况且我们还带着个小宝宝。

言及于此,我们也不再执着,就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往山上开,说是快到山顶的时候就能看到六盘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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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正源六盘谷,摄影©孤城

沿途我们经过了一个叫“桃花洞”的地方,一条石阶从主路分出,沿着山坡走势向下延伸,高大的马尾松遮蔽出一片幽深的空间,走到谷底的一个枝杈口,别有洞天的一幕缓缓撩开。

盘根虬枝的老树下,两座石头房子安然矗立在一小块平地上。房屋外的篱笆墙、院子角落里盛放的杜鹃花,还有弃置的卫星锅盖,都散发着有人在这里耕耘过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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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洞山谷,摄影©孤城

走过院子,面前是一条汩汩冲流的山溪,跌宕婉转,清透可人。几分钟前,我还在想,怎么会有人住在这里?看到这空灵的溪水,便有了答案。

我们打算在走淮河的途中,选取不同河段各采一瓶水样,以观察淮河水质的变化。眼下这个山谷虽然和六盘谷隔了一道山岭,但溪水都是从太白顶上流下的,想来水质也应该一样,所以就取出瓶子,装了大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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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水,视频截图

另外,我们也从这里开始试着拍摄视频。这次出行除了单反相机和无人机外,还添置了稳定器、拾音器和运动相机。当小飞拍摄的时候,我跟在他后面帮忙,要么扛着三脚架,要么提着无人机,跟个沙僧似的……

以前我总埋怨路上拍照,耽误的时间太多。这下录视频,耽误的时间更多了。我站在不远的山路上,看着小飞对着相机来来回回地走,说了一遍又一遍。开始我站着,不久我坐着,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我了,我回车里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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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午五点我们才到达山顶的停车场,最后的几百米需要自己爬上去。附近小吃店的老板告知,桐柏山是不关门的,只要不怕天黑,随便玩。可是天一旦黑下来,还有什么看头。

山顶风大,我们把宝宝喂饱,让爸爸抱着他在停车场休息,自己则提起相机速度登山去了。登山道开始是一段整齐的台阶,走着走着变成了几乎垂直的石梯,石头还是湿漉漉的,又滑又险。

就在之前的岔路口我们遇到一位护林员,他拿出手机给我们看他早晨拍到的云海,那时我就应该向他问问路,或者我想,他为什么不直接喊住我们呢,看着我们往一条险路深陷,他多半以为那是我们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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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顶,摄影©孤城

雾越来越重,等我们手脚并用地爬到山顶的一块巨石上时,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云台禅寺就在眼前,它的位置恰好在湖北与河南的交界线上,大殿和斋堂各处一省,于是就有了“湖北上殿,河南吃饭”的说法。

太白顶最早是道家的道场,清乾隆年间一个叫端德的大和尚云游至此,以佛法感化道人,这里又悄然转变成佛教临济宗白云系的肇始地。现今云台禅寺的祖师殿中,前殿供道,后殿供佛,佛道两家的始祖还在同堂共享香火。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

佛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大家都觉得不说话为最高境界,大概这就是人家能融洽相处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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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禅寺,摄影©孤城

我们很想进到这个“佛道合一”的寺庙里探探究竟,何况里面还有一口井,据说是整个淮河流域的最高水位点。

可当时的处境是,我们站在山巅绝路,视野被大雾阻断,天已经暗了下来,周遭没有一个人,关键是还找不到寺庙的入口。

再前进一步,是悬崖,后退一步,也是悬崖。冷风嗖嗖地吹,岩石的倾斜愈感明显,要是脚底打滑岂不是就滚落深渊……想到这我赶紧坐地上,用身体重量稳住自己。

小飞还是倔强地展开无人机,逮住风小的间隙放上了天,可刚离地一会儿各种警报就跳了出来,飞机看不到,画面也不动了,吓得他赶紧按下自动返航,好在小飞机最终嗡嗡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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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笼罩的太白顶,摄影©孤城

在这块岩石上,刚好能从一个颤巍巍的视角看见寺院里的一口井。我们依然很困惑到底怎么进去,难道翻墙吗?犹豫中还失手把运动相机的屏幕给摔破了,心疼了好一阵,谁知道运动相机也不耐摔……

矗立良久,准备下山时,往巨石另一侧的岔路走过去,才发现云台禅寺是有正门的,而且明明那么宽敞,这让我有点气恼,要是之前走另一条路的话,相机的屏幕或许就能躲过一劫。

寺门外也有一口井,井上还盖着一个石亭。太白顶上共有两口井,分别叫大淮井和小淮井,可没看到文字说明,我们也不能确认大、小淮井各是哪一口。

眼看天就要变黑,寺门也已经上锁,我们没有停留,马上掉头下山。刚走出几步,一个僧人和一名居士踩着梵乐慢悠悠上来了。

有那么一秒钟我们迟疑了一下要不要返回寺庙看看,可一想到停车场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宝宝,就斩断了这个念头,忙不迭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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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的僧人,摄影©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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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我们顺着路往前开,可以一直开到水帘寺,再往前是景区东门,出门就到了桐柏县城。谁知看着距离没多远,可在盘绕的山路上一跑就是两三个小时。

到水帘寺时天已经黑透了,幸好桐柏山景区的门票是两日有效,我们便在县城里住下,第二天一早再开车进来。

桐柏山是道家选定的七十二福地之一,从深山中穿过,我们也更真切地看到了这座大山的广博,看到了它作为一条大河源头的禀赋。

沿路的很多石壁上都在悄无声息地往外渗水,飞瀑流泉比比皆是,但凡路过一个山坳都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总让人忍不住赞一句:好山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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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柏山水帘寺,摄影©孤城

说起水帘寺,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景区为了吸引游客,蹭《西游记》的热度取的名字。实际上水帘寺要更古老一些,虽然具体建造年代已不可考,但根据碑文的记载知道宋朝时就有过重建了。

寺院坐落在一个陡崖下方,崖上挂着一道瀑布,瀑布后面有一个天然山洞,名曰水帘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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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帘寺近景,摄影©孤城

早在《西游记》成书之前,水帘寺和水帘洞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胜景。明嘉靖年间,吴承恩做新野县令时曾多次游历桐柏山,这条瀑布和这个山洞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可以想见,当吴承恩穿过古刹看见瀑布,绕过瀑布走进山洞,又站在山洞里隔着挥挥洒洒的水幕眺望远处的山野,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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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帘洞,摄影©孤城

这一时期吴承恩正在思考着《西游记》的创作,淮河边长大的他,对淮河上的志怪故事,显然十分着迷。

他从淮河水妖巫支祁身上找到了孙悟空的灵感,很可能又在淮河源头给他安排了一处的洞府,于是就有了《西游记》中那个叫神仙都羡慕的花果山水帘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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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帘洞旁的悟空塑像,摄影©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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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水帘洞一岭之隔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名叫盘古溪。传说桐柏山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地方,所以山上有很多纪念盘古的建筑,位于盘古溪尽头的盘古祖殿是其中最隆重的一处。

桐柏县素有“中国盘古之乡”的称谓,以我的理解并不是说这里就是盘古的故乡。

盘古是没有故乡的,在广为人知的神话中,盘古出生前,世间还是混沌一片,没有天,没有地,更没有桐柏山。盘古开天地后,也没坐下来享受成果,而是化成了山川草木、日月星辰。

一些古籍中有更详细的描述,说盘古的血变成了淮河,如此,作为淮河之源的桐柏山便和盘古有了更亲近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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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古溪,摄影©孤城

桐柏山一带流传的盘古神话也异常生动饱满,人们甚至给盘古匹配了一个女性搭档,并称呼二人为盘古爷和盘古奶。

在这些神话故事中,他们没有顶天立地的身躯,反而更像是孩子的形象。他们会为彼此的一丝不挂感到害羞,于是学会了用树叶做衣服;洪水袭来,他们躲到狮子的大嘴里,侥幸逃过一劫;他们觉得孤独,就用泥巴捏成自己的样子,下雨的时候,又用竹扫把将捏出的泥人扫进屋里,从而创造并保全了人类……

总之,桐柏山的盘古爷和盘古奶与《圣经》里的亚当夏娃如出一辙,人类的先祖都经历过大洪水时代,诺亚方舟与狮子张口也是类似的末世载体,地球的东西方对于那个模棱两可的起源却达成了统一。

桐柏县至今还有“狮子吞小孩”的民俗表演,这里的人们在结婚送亲时,仍保留着送竹叶帐的习惯,这都是对盘古创世壮举的纪念。

光凭这点看,桐柏山一带的人对盘古的感情是远超中国其他地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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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古祖殿,视频截图

从盘古溪上溯,大约要走上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盘古祖殿。

到了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某个朝代遗留下来的古迹,而是一个现代风格的花岗岩建筑,由一个圆形广场和一座祭祀大殿组成,相当有气势。

不过可能因为藏得太深了,很少有游客走到这里,如此一来,这座庞大的建筑就更显得寂寥,寂寥到让人觉得不安。

也幸好,这里供奉的是盘古,我想盘古应该是不在意的,反正从一开始,也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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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古像,摄影©孤城

悟空和盘古,在淮河源头相遇,是我们不曾想到的。

然而,《西游记》又是这样的开头: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吴承恩用盘古引出《西游记》,说那天地虽为盘古打开,但这造化万物的大道却并未揭示,要知晓如何得道悟道,需得读一读《西游记》。

想来似乎正是如此,生活中遇见的所有事,无不是先盘它,再悟出个道理来。

山泉亦如是,千回百转,盘盘旋旋。水最懂得顺势而为的力量,所以当数十条溪水从桐柏山流淌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对它们改变了态度,多了一些尊敬,并称之为,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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