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love小姐》,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01

陶芝香望着床头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半天没说话。她的视线定格在那张较年轻的、活力四射的脸上。

这些年,她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这张脸。只是没料到,他长大后眉眼竟和自己如此相像。

另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也年近六十了吧?可他还是那样黝黑壮实,满脸的络腮胡子里,都有了许多花白。

仔细看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隐约还能找出当年的痕迹与味道来。

她注意到,年轻男子的喉节动了好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年长点的男人见状忙催:“快叫妈妈呀!”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将陶芝香的情绪瞬间点着。她“哇”地哭出声来:“我哪有资格做他的娘!”

陶芝香是万万没想到,她这辈子真的还能再见到这两个人。

许久,她才强压激动问:“胜涛,你们过得好吗?还恨我吗?”

男人低下头,回说:“我们很好,也早就不恨你了。”

陶芝香苦笑着点点头,又说:“我很不好,胜涛,我没剩几个日子了。”

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和儿子,我已经很知足。”

她话音落下后,病房里只剩死一般的寂静,空气里流淌着无法言语的哀悽与空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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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陶芝香生命中总共有过两个男人,眼前的黑大汉叫杨胜涛,是她在无法左右自己命运时躲不掉的男人。

二十二岁那年,刚生下女儿不久的陶芝香跟着一帮子小少妇去县城逛街,却不料在七拐八弯中走散了。

心急如焚的她惦着家中嗷嗷待哺的女儿,见一个开小车的男人主动过来搭讪,说愿意送她回家时,欢天喜地地上了车。

不料,这一抬脚,就把这辈子的命运彻底改写了。

穿花衬衣的男人拿出自己随身的矿泉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扭头问陶芝香要不要喝。

陶芝香正渇得嗓子冒烟,毫不起疑地接了过来,喝了两口后很快就眼皮直打架,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在不知名的山中农家。

土筑的墙上糊满了报纸,门口拿一块花布挡着,没有门框。

很快,她就发现,外边的大门却超级结实,任她怎么拉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那是杨胜涛的家。她是杨胜涛母亲花了一万块钱买回来的儿媳妇。

陶芝香苦求杨胜涛放她走,可杨胜涛为难地说,即便是他愿意,她也逃不出去。

山上的野猪和大几十公里的山路,村口和二十多公里外的镇上专为她们设的“哨卡”,都是拦路虎。

03

好在,杨胜涛不帮她逃走,却也不为难她,还照她的尺寸买来了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

陶芝香不是不谙男女之事的女子,她听得到这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男人晚上在隔壁房间的辗转难眠,也看得出他眼中的欲望。

她知道,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就在这人身上,而方法也唯有假意认命。

于是,她、杨胜涛和他的瞎眼老母,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过起了日子。

杨胜涛待陶芝香,好得齁人。

陶芝香例假期,杨胜涛不让她碰一点冷水,换下的脏内裤也会拿去洗干净并小心翼翼地晾好。

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花内裤,陶芝香心中五味杂陈。

因生下女儿不久,她也还没来得及做避孕。所以,当她不久后得知自己怀孕了时,彻底懵了。

杨胜涛却高兴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拿着鱼钗出了门。

因陶芝香喜欢吃鱼,杨胜涛想了好多种抓鱼的办法。

他去深山中找来直且细的小竹,晾在屋檐下干透后做钓竿用。钓鱼用的饵先是发酵过的玉米,被瞎眼老娘骂了几回后,就改为了蚯蚓。

陶芝香试过很多办法想把孩子弄掉,故意胡蹦乱跳,拿拳头捶打肚子,可孩子依然如石缝中的小草一样,茁壮异常。

她又想借口跟杨胜涛去钓鱼,把孩子给弄下来。不料孩子没弄掉,却在杨胜涛的指点下,学会了麻溜调漂、掐准火侯取竿。

孩子生下后,杨胜涛怕陶芝香吃腻鱼汤,特意跑去镇上的饭店学了好几种鱼的做法。

04

于是,陶芝香被杨胜涛养得肥肥的,儿子又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怀抱儿子喂奶时,杨胜涛忙完家务后,满足地望着他们母子俩傻笑。

每当这时候,陶芝香的心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早已飞回了家乡,另一半停在眼前的光阴中挣扎。

有一次,杨胜涛高烧不退,把家里所有的被子盖上还叫冷。

陶芝香急得不行,她学着杨胜涛的样子,在后边杂屋墙上抓了几只白网蜘蛛,拿开水一泡,盖上白纱布片刻后,将水沥出来,小心喂给了杨胜涛。

一连守了他两个晚上后,烧才彻底退下来。

那之后,杨胜涛就把自己手中的八百多块全交给了陶芝香。

陶芝香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钞,仿佛有千斤重。

她知道,杨胜涛这是把这个家的未来交给了自己。因为这是他的全部家当,是靠把家中玉米花生和鸡蛋等背到山下卖掉攒下的。

然而,她时刻没忘记,她的根是在遥远的那片土地里,那儿有她心心念念的女儿和丈夫,以及父母亲人。

她在这儿的生活,再世外桃源,也有着甩不掉的罪恶在其中。她必须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终于,儿子两岁多时,她借口到镇上看病,逃离了那个生活了三年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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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大概因她乖巧又有了孩子,对方没防备,离开时她并没遇上什么阻碍。

那时坐火车还不需要实名制,她在地上捡了张别人扔掉的废车票混上了车。

人总算是到家了,可因为她一声不吭离家三年多,又像个讨饭婆一样地落魄归来,家里人对她颇有微词。

老公冯志刚认为,她哪怕只有几百块钱一个月,三年多下来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但她终归是冯家明媒正娶回来的,见人平安回来了,就没再执意说什么。

变故发生在陶芝香回家五年后,那时她已生下小儿子。

市公安局打拐办抓到几个贩卖人口的,其中一个供出的情况与陶芝香很像,他们来找她核实。

陶芝香想着自己回都回了,不想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公之于人,于是极力否认。

但当公安局的人说,他们已经查到杨胜涛那儿时,她慌了。

她瞬间想到那孩子,他才刚上小学,山高路远,如果杨胜涛被抓,那他跟着瞎眼奶奶将怎样过活?

于是,她把牙一咬,说自己如果命中注定有这一劫的话,人贩子不把她卖给杨胜涛的话,也会卖给别人。

只是,杨胜涛家有幼子,希望法庭在量刑时能考量一下这点。

06

这样一来,她在夫家地位就一落千丈,简直要遗臭万年了:打工的谎言戳破,绿帽当头,冯志刚自觉极没面子。

他们俩的婚姻,原本就有多半交易的味道。

冯志刚家庭条件很好,但本人个头不高,且患有严重的先天性耳疾。

陶芝香出身清贫,却容貌秀丽,性格温婉,是村上数一数二的美女。父母指着她嫁人得来的彩礼钱给哥哥娶媳妇。

于是,他们这本来就没多少基础的夫妻感情,因着陶芝香这离家几年“真相”的揭晓,彻底告罄。

无奈之下,陶芝香只得化身老黄牛,上伺公婆,下带儿女,任劳任怨。而本来自觉低人一等的冯志刚却扬眉吐气了,也无需自卑了!

关于他的风言风语眼看着多了起来,夜不归宿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相对于冯志刚的擂鼓示威,陶芝香却始终气定神闲。

小儿子隔奶后,她把孩子交给公婆,自己去了镇上的鞋厂打工,对冯志刚外边的花边动向置若罔闻。

众人都感叹,这女人真的忒老实了,因为自己曾被命运打过劫,就对老公的沾花惹草问都不敢问。

问题是,她是被生活所逼,而冯志刚是自己渣呀。

直到她五十五岁这年,被查出得了癌症。

07

陶芝香觉得自己活得特失败,当年虽曾有人替杨胜涛求情,但打拐办的人说他并不领情。当有人提及自己时,他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啐痰。

他恨她,哪怕她当初离开时不曾带走他一分一厘。

她也对不起大儿子,没能陪伴他成长,没能接送他去学校,他生病或是受委屈时也没能照顾安慰他,这些都是一辈子的亏欠。

另一方面,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她确实是做了对不起冯志刚的事。

不仅仅指迫于命运与杨胜涛生下孩子,而是她在跟着杨胜涛四处钓鱼打鸟时,她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女儿早已大学毕业有了谈婚论嫁的男友,儿子也正奋战高考马上进大学,都不需要她多操心。

亏欠的已经欠下且永远无法弥补,和冯志刚的关系也再无修复可能,这些年她用的也都是自己赚的钱。

而今,冯志刚非但不拿钱出来给她治病不来医院看她,反而逢人便说自己倒了八辈子霉,娶了这么个不守妇道还得“瘟病”的女人。

所以,陶芝香想,谁都逃不掉一死,既然是老天的安排,那就活到哪儿是哪儿吧。

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再看一眼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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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陶芝香只将这想法和女儿说起过。当然,她也没有别的人可说。

只是,她没料到,女儿还真通过打拐办当年的资料,把人给找来了。

不到半天,杨胜涛就把陶芝香的病情和这些年的生活状况摸了个大概。

这个身高一米八、手粗脚大的山里大汉,坐在陶芝香床边的小方凳上,抹着眼泪说起半夜独自抱着儿子下山寻医的往事时,泣不成声。

杨胜涛说,在陶芝香走后一年多,他那苟延残喘的老母亲也驾鹤西去了。

陶芝香张大的嘴半天也合不拢。那他们的儿子怎样活下来的?!

村上唯一的小学在离他们家六七公里的山下,她不能想象,没有了杨胜涛的保驾护航,她的大儿子将如何生存下来。

野猪、毒蛇和陡峭的山路,样样都青面獠牙。

就在陶芝香的思绪沉浸在往事中时,杨胜涛话锋一转,说儿子当初托学校的老师带了三年多。自己在监狱拼命表现,终得提前释放。

他回家后就带着儿子住到了山下,儿子高中毕业又去了广东学焊工,现在每月工资有一万多。

父子俩在镇上买了房安了家,杨胜涛自陶芝香走后就没再找女人。

让陶芝香大感出离的是,杨胜涛竟然要她和冯志刚离婚。不管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他都愿意穷尽全部家当救她。

因为,他感激她帮他们老杨家生了个有能耐的儿子。

和冯志刚斗气了半辈子,陶芝香从来没动过离婚的念头。所以,她眼含热泪回复杨胜涛说得考虑几天。

实际上,她是想探探女儿的口风。

09

谁想,她刚一开口女儿就说:“人一辈子能活多少年,您跟我爸这些年过的算什么日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怕什么?人家不说了吗,你也可以不跟他在一起呀!”

陶芝香诧异于女儿的通透,也深知这通透背后有着无尽的辛酸。

女儿说得对,她应该为自己活几天。但她当然也不会跟杨胜涛走,更不会要她的钱。

因为,但杨胜涛毕竟是一场错误和罪恶的化身。她当年替她求情,仅只是顾及儿子的安危,而不是纵容犯罪。

至于为自己而活,多长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为自己而活的心。而为自己而活的首要,便是先找办法活下来。

然而,生活有时却非得残忍到让人咂舌才能彰显其无上权威。

陶芝香这可怜的女人,还是醒悟得太迟了,她于当天晚上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命运的车轮有时不知会将我们带向何处,而我们却渺小得没有任何力气跟它抗衡。

陶芝香这个女人,有着常人没有的多舛命运。然而,也正是这个给她带来劫难的男人,成为了解救她的最后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