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9日晚上,山东济南,何伟群9岁的女儿跟他闹了情绪。昨天商量好俩人要去一家剧场看戏,临行前女儿变了卦,说同学们都议论最近有一部电影很好看,她也想去。何伟群倒不是在乎多花两张电影票钱,只是在文艺院团工作的高中同学热情地给了戏票,且约好剧场见,临了又说不去,有些不礼貌。最后的结果是,父女俩依然走进了剧场,也看完了全场,女儿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说台上的姐姐化装真好看。

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愿意走进剧场看戏?这不是个很好统计的数字。有的年轻人或孩童,去了一次就迷恋上那华丽的服装、曲折的剧情;也有的,去了一次发现“不感冒”,以后再不进剧场半步。而那些愿意守在戏台周围、就算与同龄人“显得格格不入”也去学戏的年轻人,背后的故事似乎更值得关注。

稀里糊涂地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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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海涛(左)在吕剧《苦菜花》中饰演反派“王柬芝” 。苏锐 摄

1998年,吴海涛背着铺盖卷,从老家东营市利津县来到济南。那年他16岁,初中刚毕业,打算去当时的山东省戏曲学校读吕剧表演专业。他的家乡是吕剧发源地,村村都有戏迷。初中快毕业时,吴海涛也不知道今后要干啥。正巧一位熟人,在文艺圈工作,给他拿来了一张山东省戏曲学校的招生简章,小声叮嘱他“这可能是学校跟山东省吕剧院联合培养”。

16岁,吴海涛刚度过男生的“变声期”,老师一看这孩子嗓子不错,决定留下他。4年时间学完,吴海涛果然进了山东省吕剧院。满心欢喜的他到单位报到第一天,就愣了下。剧院的楼不知是何年月盖的,生锈的铁窗棂让他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并不是戏曲发展最好的时候,但演出很多。吴海涛记得,那时文艺院团常常接商演,一场三五千元。他从跑龙套干起,慢慢成了山东省吕剧院的青年骨干。

一晃小20年,当年的青涩小伙,变成了如今的“中年大叔”。街上人想不到,这个平时穿着黑色羽绒服、到点就骑着电动车接孩子的男子,是台上唱戏的角。吴海涛自己也想不到,在文艺院团一干近20年,越干还劲头越足。

2020年,山东省吕剧院为留住观众,发行了“吕友卡”。持卡会员能定期参加吕剧公益课堂,跟专业演员学戏。当年年底,为展现戏迷学习成果,山东省吕剧院办了一场“吕友卡”戏迷演唱会,吴海涛当导演。演出很成功,现场观众不少,一些戏迷还自发买了鲜花送给院里。末了合影,一群吴海涛称呼阿姨叔叔的老年人围在他周围,他露出憨厚的笑。

吴海涛说,这些年他学会了一项技能,即如何跟老年观众打交道。不管是去村里惠民,还是在省会驻场,经常来给吕剧捧场的确实都是老年人。“我不能假装认为吕剧是老少皆宜的艺术,我也无法回避地方戏曲发展面临的问题。别人是否热爱我不清楚,但我对这门艺术,确实已经稀里糊涂地爱上。”

周末在家教孩子唱吕剧,上班路上听吕剧,哪个地方排了新戏也要想方设法去看……吴海涛说,吕剧对他,既是工作也是生活。

源自心底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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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戏曲演员在化装。苏锐 摄

大明湖南岸靠近超然楼的位置,有处凉亭。天气晴好时,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会飘扬着京胡的旋律。旋律从凉亭发出,这里常年活跃着几十位爱好京剧的戏迷,32岁的董辉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董辉是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住天桥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在一家餐饮公司上班。平日里,董辉早上6点多起来,先给上小学的大儿子做饭,然后送去学校。回到家,要去小区一旁的河边吊嗓,或者去地下车库拉京胡,10点到单位报到。这习惯,董辉坚持了10年。妻子对他这项爱好,从起初的不理解,到后来的慢慢接受。董辉说:“她的不理解很正常,换成我我也不理解。”

跟外人,董辉不说自己是科班出身,怕别人笑话其水平,可他的确学过几年京剧。那是20年前的事,董辉在济南一家艺术学校学京剧表演。毕业时,赶上戏曲发展不景气,只剩了个中专文凭。父亲对他说:“指着这行吃饭是不可能的,趁早死心。”董辉依依不舍,走出校门又去读了个高职,最终去了餐饮行业。但年少时在练功房的记忆没断,对京剧的那份情感也没断。

不上班的日子,董辉跟着天桥区的一家京剧社团出去演出,农村、学校、企业……社团都是一帮上岁数的退休老人,平均年龄得60岁往上。有时演出地方远,人家承接方又不来接,董辉就自己开车。他有一辆别克商务,能坐7个人,基本能把社团的行头和演员装进去。社团也不白用他的车,一趟给他一两百元,算是租。

为什么要唱戏?这个问题,董辉曾被无数人问起。他给记者说,这是源自心底的迷恋。每个男人都有爱好,有的喜欢车,有的喜欢游戏,他不抽烟不喝酒,爱唱戏。

董辉说,自己不指着唱戏挣钱,像他这样的“业余选手”也挣不了钱。他只是享受在舞台上的感觉,不管这舞台是省城的专业剧场,还是村里的“百姓大舞台”。有次在商河县一个村里演出,董辉和社团几个老师一起,演出结束快黑天了。天阴下来,刮着风,董辉急急忙忙往车上拣着道具。一位村民跑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塞到董辉手里,说:“大冷天,你们给俺们村唱戏受累了。俺中午蒸了一锅包子,你们拿着路上垫垫。”董辉说,自己从小很少哭,哪怕小时练功被老师体罚也一样。但在商河县那次,他掉泪了。

关键问题是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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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进校园收到青年学生欢迎。苏锐 摄

何伟群对看戏的记忆,停留在少年时代。他记得鲁西北农村老家在20多年前,每逢有白事,主家会请戏班子。有钱人家会请两个戏班子,在平板货车搭建的舞台上唱对台戏。何伟群不懂台上唱的是吕剧还是京剧,也不知道演员演的好或者不好,他只是觉得有戏台子的地方,就是热闹的所在。

后来大学毕业、工作、结婚,何伟群跟戏曲很少有直接交集。他说,“80后”的童年,看戏少,看电视多。到了“90后”“00后”,智能手机普及,网络技术飞速发展,孩子们、中年人已有更多的休闲娱乐方式。看戏,似乎变成了奢侈的消遣,且这种消遣的吸引力在降低。

何伟群目前就职于一家新媒体运营公司。平时除了给商场做流量广告,还会自己“接些私活”,给一些企业运营微信公众号、抖音号,也曾做过几年地方戏曲晚会的营销策划。在他看来,传统戏曲走到今天,本身的艺术特点仍然很鲜明,作为传统文化代表性符号的作用依然很突出,这也预示着其有潜在的市场消费基础。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将戏曲送到群众身边,送什么样的戏曲到群众身边。

他举例说,三四年前,济南举办一次迎新春戏曲晚会,背后是一家传媒公司在运作。但牌子打得很响,把全省多个剧种的领军人物请了去。开演前3个星期,宣传铺天盖地,打电话咨询的观众很多。到最后,一张后排两侧票卖到了300元一张,依然售罄。多数人是“凑热闹”心理,有点类似如今的“网红打卡”行为。

“你现在去‘街采’,随机问有多少年轻人愿意看戏或者去过剧场,多数人是否定的回答。”何伟群说,现在年轻人对戏曲的“不感冒”,肯定有演出内容的原因,比如题材太老、节奏太慢等等,但核心问题是年轻人不了解、没接触过。很多院团受制于各种条件限制,也没建立完善的营销宣传机制。就算不是为了挣钱,也得通过营销来扩大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