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婴小时候曾经问他的父亲周树人：“人肉可以吃吗？”周树人回答：“人肉肯定可以吃，味道可能还不错，但是你最好别吃。”

周树人写《狂人日记》，说一个疯子从字缝里看出字来，历史上写的全是“吃人”。在小说里，这只是一个隐喻。但是作为使用汉字的中国人，却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汉字中与吃人杀人有关的字，实在太多。据学者考据，在甲骨文几千个字里，与吃人相关的字，大约有十分之一。

“妾”这个词，意思是一个脖子上系着绳索的女俘虏，拿来吃的。“用”这个词，本身是表示把人砍成一段一段地吃掉。“伐”这个词，意思是把人的脑袋砍下来。“卯”这个词，意思是把人和牲的躯体剖开分解。“妻”这个字，在甲骨文的原意，是木枷锁住的待吃的女人。“每”这个字，是梳着宗教仪式发型祭祀烤熟的女人。

甲骨文起源于殷商时代，殷商时代是一个宗教盛行的朝代。这种宗教的献祭，就是一场杀人盛宴。那时候，某些异族是不被当作人类的。甲骨文记载，殷商人外出狩猎，猎物成果经常是鹿多少只，羊多少只，羌多少只，献祭的时候杀了多少只。这个羌，就是当时的一个民族。除了羌，还有奚、姜、垂、印、而等族群，都是适合拿来献祭吃肉的。

周人原来也是被殷商屠杀的，后来他们学习殷商的先进文化，建立了自己的社会体制。为了讨好商朝，周人经常抓获羌人进献商朝供他们人祭用。

安阳殷墟祭祀坑中发现大量人骨，有几万具。利用锶同位素技术，考古发现祭祀坑人骨与西北同时代人非常接近，也就是甲骨文卜辞中说的羌人。

有些事情，放在今天，可能是大家一起搞个xx典礼，放个烟花，鸣放礼炮，或者特朗普带着大家做个祷告，放在殷商，就是杀一大群人和牲口来祭祀，然后大家一起吃掉。

人类是杂食动物，人肉不是主食，只是偶尔出于宗教、饥荒、战争等原因，偶尔吃人。一些被视为吃人土著的部落，其实吃人并不普遍。比如对朊病毒的研究显示，朊病毒只会在吃人肉的时候传播，某些吃人部落由于朊病毒的传播导致大量生病死亡，只有产生对朊病毒抵抗力的人才容易吃人还不患病。

但是，研究显示，现代文明人大多数有朊病毒抵抗力。这意味着我们大体上也是吃人族的后代。

古代印第安人也是吃人部落。曾经有一种说法，说印第安人喜欢杀人祭祀，却不吃人。1998年科罗拉多大学病理实验室的马拉教授通过分析食物粪便中的“人类肌红蛋白”（只有单独吃人才会排出的物质），发现了美国古印第安人在1150年前存在互相残食。

玛雅文化是杀人祭祀的典范。按照他们的宗教，为了防止太阳毁灭，要杀很多人，用心脏和血来喂养太阳。16世纪的西班牙人在祭祀头颅架上发现过13600个头骨。为了庆祝特诺提篮大金字塔落成，四天的祭祀中，就杀了360000人。这么多人当然是吃不完的，就是宗教祭祀，而不是为了吃。

真正以人肉为主食的人类很少，但是也有，比如1951年，伯克利加州大学的人类学家爱德华·吉福德在研究了史前斐济文化后得出结论：“除了鱼，人是最经常用于人类食物的脊椎动物。”

英国人类学家蒂莫西·泰勒说，古代人们嗜食人肉，有时并不是出于饥饿的原因，有的人吃人是为炫示残暴，有人相信吃人肉可治疗某种疾病，有人因怀有仇恨以吃掉敌人的肉来发泄报复情绪。

所以，即使在古代，你被吃的概率也不是很大，被杀了祭祀的概率倒是不小。虽然被杀和被吃，对你而言并无区别。

若是遭遇乱世，本来不以人肉为主食的人类，可能也会经常吃人。

石勒的羯族军队，一般都没有粮草，只以掳掠汉族女子作为军粮，称为“双脚羊”，夜间奸淫，白天则宰杀烹食。苦县大屠杀，一口气屠杀了十余万人，还让部将王璋把剩余的约10万汉人全部烧熟烤食。

石勒的侄子石虎也喜欢杀人，人民因为害怕被杀，甚至选择自杀，从长安到洛阳再到邺城（石虎之首都，今河北临漳西南），沿途树上挂满上吊自杀的人，城墙上挂满汉人人头，尸骨则被做成“尸观”恐吓世人。

石虎的太子石邃也喜欢杀人，有时候会把自己的侍女的头砍下来，擦干净血放到盘子里面做成工艺品和部下观赏。他还喜欢把人肉割下来和牛羊肉混着煮，还把这种食品赏赐给部将吃，让他们猜测是什么原料做的。

这些嗜血的部族，并非什么僵尸怪兽，他们都是今人的祖先。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这首《满江红》是否岳飞本人所写，依然有争论。但是，岳飞吃人肉，却是一个事实。

岳飞嫡孙岳珂所著的《鄂国金佗稡编·卷第二十五·吁天辨诬卷之五·承楚辨》有一段记载:

先臣（即岳飞）还师保泰，虏骑二十万披城而阵。先臣独以扶伤饥羸之卒，贾其勇于累战之余，柴墟再捷，河流为丹。先臣率先士卒，身被两枪，犹乘胜逐北。虏既退遁入栅，先臣尽护数十万之生聚保柴墟……饷道无所从出。先臣乃刲尸继廪。

刲尸继廪，意思就是割下尸体上的肉，代替粮食。二十万军队，加上几十万撤退的百姓，得吃掉多少人肉，可以想象。更可以想象当年路边的尸体数量。也有人怀疑光靠死尸不够，有可能许多尸体是活人被杀的。

不仅仅岳飞吃人肉，抗金的汉人义军将领范温也吃人肉。范温兵败退避临安，他的队伍进城后还在继续吃携带的人肉干，可见其人肉储备之多。

与其他吃活人的军队比，只吃尸体身上肉的岳家军确实算得上是“仁义之师”。吃活人肉的军队，除了石勒、石虎这些人，还有许多。比如后梁的朱温，杀老百姓，肉腌制做成肉干当军粮。

北宋靖康之乱，江淮之间吃人肉很普遍。人肉的价钱比猪肉还便宜，一个少壮男子的尸体不过十五千(不如一斗米贵)。所以岳飞吃人肉，并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

查得到人肉价格的，还有清同治三、四年间，正遭遇太平天国、捻军、回乱、瘟疫之类的一大堆事。皖南到处人吃人，人肉开始卖到三十文一斤，后来涨价到一百二十文一斤，同时，江苏句容、溧阳、溧水等处卖到八十文一斤。

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里想肉一节这样写到——

“天下兵甲方殷，而淮右之军嗜食人，以小儿为上，妇女次之，男子又次之。或使坐两缸间，外逼以火。或于铁架上生炙。或缚其手足，先用沸汤浇泼，却以竹帚刷去苦皮。或盛夹袋中，入巨锅活煮。或刲作事件而淹之。或男子止断其双腿，妇女则特剜其两乳，酷毒万状，不可具言。”

这个淮右军，指的是以朱元璋为首的各种乱军。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吃人肉以淮右军为最。他们吃多了，就总结出各种吃人肉的经验和烹饪技巧。比如上面这段话里，先用沸水浇泼活人，刷掉外层的角质化的做法，或许可以视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餐饮文化在吃人领域的一个典范。

吃人肉还被大家颂扬的大英雄，不仅仅有朱元璋、岳飞，还有张巡。

安史之乱，张巡守卫睢阳，粮草断绝，马匹皮靴都吃了，树皮和老鼠也吃光了。如何应对粮食问题？张巡在国家危难之际，为了鼓舞士气，把自己最心爱的小老婆杀了，扔给将士们吃。

由于张巡以身作则，领导的老婆都可以杀了吃，还有什么不可以杀了吃？于是，粮食问题得到了解决。

睢阳城三万人，都变成了粮食。城被攻破后，城内只剩下几百人了。

并且，在守睢阳的时候，张巡还作了一首诗：

战春来如苦，孤城日渐危。

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

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

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

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

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这首诗，阐述了张巡爱国忠君、心怀天下的情怀，也表达了将士们的忠诚、勇武、无畏、不惜一切代价保卫国家的决心。

人肉当军粮的例子，还有清顺治九年(1652) 的新会之战。南明将领李定国率兵攻新会，城中粮尽，新会清军决定让城内百姓，每家每户贡献出一人作为“人肉口粮”。

有一回城门正要关闭，几百名乡下百姓涌到城门外请求进城避难，县令不同意，守将说：“让他们进来吧！这批人可作为十天的口粮。”于是放百姓进城。新会县城被围困八个月，守军吃掉民众近万人。

有个好媳妇，看到要杀了她婆婆吃，请求替婆婆死，官兵说就答应了她的要求，不吃婆婆，只吃媳妇。又有李氏妇女，请求代替丈夫被吃，原因是她没有儿子，要是丈夫被杀，夫家就绝后了。守将也答应了。一位姓梁的穷书生被抓去将被烹食，十岁的女儿请求代替，守将被感动了，把他们父女一同释放。

兵乱过后，某新会幸存者路遇守将，跪拜。守将问：“你拜我干什么？”那人说：“我的父母妻子都安葬在你的肚里。我不拜你肚子，该到哪里拜？”

战争围城造成死人最多的，应该是列宁格勒保卫战。长达872天的围城，造成列宁格勒大约150万人冻死、饿死、打死。在那时候，树皮和青草早已吃光。民间的粮食，基本上已经被搜光，以保证苏联军队的战斗力。

尸体经常会在晚上被人切块，瓜分吃掉。后来，就到黑市上去卖。

再后来，很多人会被绑架或诱骗到偏僻角落杀掉，在市场上卖。那时候，一块金表可以换750克大米，一辆摩托车可以换一顿饭，人肉的价格大致上也是按照食物能够提供的能量来计算的，并不因为是人肉而更值钱。实际上那时候已经不可能有别的动物的肉了，你能买到的肉，一定都是人肉。

苏军曾经组织2万人的军警专门来禁止查禁各种吃人肉的行为，但是并没有办法禁止。人饿极了，什么伦理道德、法律威胁，都不再有用。大家只明白一件事：今天不吃东西，明天就会死。吃了人肉，无论以后会受什么惩罚，总比马上饿死好。

据俄罗斯公布的前苏联官方档案记载，黑市中交易的人肉多为谋杀犯把人骗到隐秘的地方杀死后搅成肉馅出售。一位警察在写给上级的报告中声称，在一次搜查中他们在一个男子家中找到了几大盆人肉馅，两麻袋被煮过的人骨头。这名男子在黑市上是一位出售马肉馅饼的商贩。

当年的小女孩杰娜日记里记载了他们家当时的一些食物：

胶水汤(带点面粉做的可熬汤)、粮库土（粮食焚烧后渗入土中提纯可吃）、煮毛衣(战前浆洗衣服时会用面粉，提纯可吃)、木屑酵母片（木头发酵后做成酵母）。

1942年夏季，杰娜失去了母亲。他父亲去德占去偷土豆，被地雷炸死。父亲去世后，杰娜住的公寓楼里的人逐渐也死光了。最后一个邻居死后留下的250克葵花油成为杰娜的食物，这时没了父母面包供给的杰娜，在饥饿的作用下已经开始频繁出现幻觉。

在厨房看到面包，走路时也有面包，做梦也吃面包，口水流了一地。”杰娜说，我必须战胜这些幻觉，否则就会死掉。杰娜在日记里写道，“人产生幻觉就会在家里躺上一阵，你以为你吃了食物，但是你并没有吃，于是你清醒过来时发现你已经走不了路，没法走路就不能去领面包，不能领面包就只能饿死。

人类可以逃离饥饿的时间并不长。吃人肉的历史也并不遥远。今天的人类，基因和祖先并无区别，我们继承的都是吃人族的基因。也许有一天，再次遭遇困境，人们还是会吃人肉，还是会为了吃到人肉而自相残杀。

那时候，你我或许只是别人的猎物和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