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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3642字,阅读约7分钟

《城市秘密》作者:大倾城/设计:徐徐/编辑:尤可

特约顾问:章胜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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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春末夏初的一天,杭州华北饭店(浙江省军区第一招待所),一辆锃亮的黑色尼桑轿车爬上陡坡,缓缓停在门廊下。车牌号十分牛逼,10-00071,白底红字,这是当时杭州为数不多的超豪华出租车,全城不超过100辆。开车的师傅姓章,26岁,个儿不高,精瘦,杭州客车旅游服务公司的职工,因为客车公司的客字拼音是K,湖滨一带的踏儿哥就把扎营在龙翔桥的这个公司戏称为老K公司,而司机们就被称为老K党,老K党章师傅此时在等一位德国人,名叫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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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代表浙江,类似现在的“浙”字,这是新中国的第四代汽车牌照样式,01代表北京,08代表上海 这不是当年章师傅开的车,但比较接近。(图片提供:章胜贤,摄于80年代的吴山路)

每次来接老查理,章师傅都会提前守候,从不爽约,他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早已打动了德国人的心。查理包他的车一包就是4年,包车费每天600元外汇券,这是什么概念呢?当时普通人的月工资在30-50块之间,章师傅一天的收入相当于普通人一年的收入。外汇券可以拿到体育场路的华侨商店、武林广场西侧的友谊商店去买洋货,都是紧缺商品,什么彩电、冰箱、自行车、缝纫机、瑞士手表、茅台酒,当时手里有外汇券的人特别有面子,有人说,“如果钱能说话,那么外汇券的声音比人民币大50%”。外汇券的紧俏性直接催生了延安路、湖滨一带的黄牛、倒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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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倒过外汇券的,你们举个手啊!

德国人查理做的是纺织服装生意,德国的服装样品过来,他到杭州来找供应商,章师傅开着尼桑出租车带着二战老兵老查理走遍了整个浙江:萧山宁围、新街,湖州长兴,桐乡乌镇,这些传统纺织手工业特别发达的地区,在国家政策松动下,开始了剧烈的变化。

“当时坐我车的外国人很多,他们喜欢到杭州来,吃的用的都很便宜,他们看价码牌上就1个0顶多2个0,人民币,高兴,到处都有钱蹭的感觉。现在坐我车的外国人少多了,都跑到江苏南通那边去了。”

最夸张的时候,章师傅一天上海打两个回合,把人从望湖宾馆送到上海南京路和平饭店,车子开得比现在还快,到上海2小时20分,320国道上除了大车偶尔扬起灰尘,几乎没有其他小车,清天白日,两排行道树哗哗后退,速度120码,心情是自由自在。那一年,家和公司都在湖滨的章师傅,月入3万元,刚刚入职报社的编辑每月36元。出租车司机成为杭州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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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中国青年报》的一项调查显示,当年最受欢迎的职业排序前三名依次是出租车司机、个体户和厨师。“我的名字叫群贤,群贤毕至,当年我开车去哪儿,哪儿都对我十分热情,就连绍兴那边人家办喜事,都会想到来叫我,送我的礼品一堆一堆的,我那时真的是叫吃不完用不完。”

时光微热,1984,人们把它定义为中国现代公司元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全面达成共识的破局之年,这一年年初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首次视察深圳,这一年10月1日,人们终于在1959年之后再一次在天安门广场看到了震撼人心的大阅兵。“小平您好”的横幅通过转播传遍全球。春风正劲,杭州苏醒,湖滨商圈成为杭州最早感知春江水暖的桥头堡;最受时代欢迎的出租车司机,当年家住湖滨吴山路126号的章师傅,恰恰又是这个城市最一线的观察者,湖滨30余年的变化,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我们吃夜饭,端着饭碗,站在吴山路口就能看到西湖,闻到西湖的味道。从一公园到六公园,每一棵大树我都去爬过。想吃鱼就在西湖里钓。你说有没有见过马云,有的,那时他蛮苦的,推着一辆破自行车,经常花5块钱跟六公园的外国人练口语。”

这一年高考三次的马云,终于考上了杭师院,提前过上了对钱不感兴趣但对当老师十分感兴趣的预备岁月;宗庆后还是杭州一所小学校办纸箱厂的工人,同时兼任学校的体育老师,十年后,西藏那曲地上除了牛粪就是娃哈哈的瓶子;长期坚持读报的鲁冠球已经把“钱潮牌”万向节打入了国际市场,3万套万向节被销往美国,创下了中国汽车零部件首次出口美国的纪录;“狂商”冯根生向旧体制冲击,在全国还没有实施厂长负责制之前,率先在全国试行干部聘任制,“青春宝”全厂员工实行劳动合同制,第一个打破“铁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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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党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杭州经济社会发展理论会议

那一年7月,杭州还召开了一次意义深远的头脑风暴会,160余位来自全国的专家、学者讨论了杭州经济社会发展战略和经济体制综合改革,省市四套班子主要领导悉数出席,会议成果获得了国家层面的支持,杭州加速形成了改革开放的新局面。一个多月后,9月3日,德清莫干山,召开了具有时代影响力的经济会议,首次明确提出了“双轨制”改革思路。这个会议以“不讲关系、不讲学历、不讲职称、不讲职位、不讲名气”的五不讲吸引了全国的热血青年,据说论文落选上不了山的年轻人,苦苦徘徊在山下不肯离开。会议后,不少经济学者脱颖而出,进入了国家经济体制改革领域,你们熟悉的名字有周其仁、张维迎、周小川……不仅仅是经济领域,社会与生活都真的开始不一样了,只是不足200万人的杭州,表面上依然宁静安逸:

“上午八点以后,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去菜场的也回来了,整个湖滨是十分安静的,我们听得到各种鸟叫声。”檐前雨滴,静水流深,120元一张的房票就能让一家人有瓦遮头,那是没有房产商的年代,一万个隐秘生活躲在大幕之后准备奔赴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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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交通的问题,当时人们还是习惯坐火车到杭州,城站火车站的存在让湖滨成为来杭外地人的第一个目的地,“当时我还去城站接过林青霞,她包我的车逛西湖看楼盘。”城站向湖滨送来志得意满的人,也带走惆怅满怀的客。杭州城站的存在,让杭州的现代商业圈从河街坊、大井巷不断北移至湖滨,这个趋势从民国就开始了,一直到改革开放后变得越来越浓密。湖滨聚集了当时人们购物消费、文化娱乐所需要的全部场所,除了餐馆、电影院、旅馆、浴室,还有图书馆、体育场和从国货陈列馆改建而来的解放路百货商店。

“你不知道,龙翔桥地摊和工联大厦,当年人气有多旺。工联的一楼二楼都是卖小饰品的,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姑娘儿。因为工联边上就是龙翔桥汽车站啊,从富阳、萧山、九溪、笕桥来的公交车都停这儿,把杭州四面八方的人都送了过来。到龙翔桥一定有车的。”2012年,杭州地铁1号线开通运营,离西湖最近的龙翔桥地铁站,承担14%的总客流量,碾压余下30个站点。西湖像一颗魔力珠,城市里发射出来的街巷都拼命通向它,而湖滨又因为公共交通的导向,成为杭州最敏感而脆弱的价值高地。

十头城门围成的区域是老杭州们认为的合理生活区,湖滨这一块那自然是最好的。记得以前杭报宿舍造到了四季青外,也就是现在炽手可热的钱江新城,老杭州同事哼了一声说:乌鲁木齐里一套大房子和我有啥关系?意思那个地方和乌鲁木齐、西伯利亚一样偏远。只是老杭州们启动和城市一起成长的战略有点晚,很多人错过了杭州房产价值猛涨的黄金十年,直到不断调控出现,时代从黄金走向白银。“我们原住民的梦想就是想回湖滨,年纪大了回到出生地,这个地气才算接上了。”八十年代的湖滨对原住民而言,尺度太适宜了。没有横亘几个街区的巨大单体建筑物,相隔不远的一条条东西向小街,让孩童都能轻易走到湖边。湖滨是土著的游乐场,是游客的出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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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我们老一辈叫旗下,这个地方啥东西都有啊。”最早富起来的这批人,喜欢去望湖宾馆喝早茶,台湾人来开的正宗的广式早茶,一顿茶可以吃到十点钟,夜宵呢,就去龙翔桥“坐地户”开的大排档里吃,王大姐的家常菜、二盅的呛腰花糯米藕、新开元的炸鳝段都是老K党章师傅记忆里的美味。最辉煌的时期,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龙翔桥大排档从傍晚五点开业喧闹到凌晨四点,十几家店,每家少说有二十几张折叠桌一直摆到路中央,三教九流、喝五吆六,满地小海鲜价廉物美,一桌小酒菜有滋有味,这是杭州元气最饱满的地方,无论贵贱,龙翔桥一坐,都是大哥。

“除了吃,还有玩。在龙翔桥赚了钱的男女老板们包我的车去六通宾馆、花港饭店、南屏饭店舞场跳舞,跳交谊舞;夏天包车去浙江宾馆游泳,冬天去湘海池、明湖池、平海池浴室里泡澡,搓背修脚,水包皮,那真的是舒服,那叫享受人生。我嘛,上海最好的浴室,浴德池也去泡过。我当时开车,全国各地都去,北京、深圳、西安,走来走去,我还是觉得杭州最好,湖滨最好。你说我挣了那么多钱做啥了,当年有两辆车就可以开一个出租车公司的,我不想弄,我就喜欢自己开车,游山玩水、自由自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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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湖滨“靠位儿”的男女图片提供 谢光辉

“为啥呢,要想通。有一年快过年时,我们四个老K党约了一起吃饭,其中一人,我们一直等他,一直没等到他,到现在再也等不到……他叫张玉生,是把孩子送到少年宫后开回松木场的路上,被两个外地流窜犯给劫杀了,光天化日,那么热闹的地方。尸体被抛到了余杭,车子给扔到了苏州。那几年,我们老K公司有4个司机被劫杀,受伤1个。”风风光光是面子上的事,步步惊心是自家晓得的事。“我再给你举个例子,你就能明白,我们当年赚钱赚得越拼命,后来就越想过安耽的日子。”

八九十年代,莆田人到杭州来的很多。新侨饭店当年出过一个枪击案,死在酒店房间里的是一个叫阿强的黄牛,倒外汇的,一提箱的美金不翼而飞。后面查来查去,线索都指向了福建莆田,那边用美金换走私货。杭州民间的美金最早是两岸关系松动后,返乡的台湾人带来的。外汇黑市交易串联起了浙闽沿海经济发展的地下逻辑。在国家政策和法规还没有那么明确的时候,有人会做一些想不到的生意,比如鳗苗。

“那可是软黄金,每年春节前后,杭州湾一带就有鳗鱼洄游放籽,长出的鳗苗,一条收过来8毛钱,卖给日本人可以卖到好几块。莆田人就要倒这个鳗苗,每回来收两包鳗苗,价值五六万,这些鳗苗需要保温充氧,大巴里没法弄,他们就包我的车回莆田,走一趟2000元。我一个人在浙江福建的群山里头开,当年车匪路霸还蛮多,都是一村子的人,落单司机会拿他们没办法,我的胆子蛮大的,就一关一关闯过去。过了两年,国家明令禁止倒卖鳗苗这个事了,我就不给他们开车了。”拼命挣钱走四方的章师傅,最终还是输给了湖滨温柔乡。“全国最好的地方就是杭州湖滨可惜我们后来都被搬迁了。”他说完这个话,带着我去走了一遍吴山路。“闹,格里就是我们的老房子,现在是IN77,原来有两个里弄的,现在都看不到了,都是商场了。小辰光,我喜欢在自家二楼,看对面房子,冬天看屋檐下的冰凌,夏天看屋檐下的雨滴。”

杭州1984,湖滨一个老K党的城市欲望,到2019年,刹那明了,那就是回到湖滨,回到最初那个有西湖味道的家。

只是湖滨温柔乡随着原住民的撤出,接下去就要进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代,一个飞快更新迭代的湖滨,一个边跑边落下一些东西的湖滨,会有更多的【秘密】被揭开,等你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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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与章胜贤提供的顶图同一个位置的吴山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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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金宇澄在《繁花》里说上海人经常不响,书里用了1500多次的“不响”二字,不响是不语、沉默、不说话,但这个词腹诽得很,让人猜不透,可能是有意见但不愿意表态,也可能不同意,还可能是很反感,或者是根本就麻木没意见,或者其他意思。上海人不习惯进一步说明,很多时候都要靠听的人自己体会,可以说“不响”是上海人的一个性格。

那只想游山玩水过安稳日子的杭州人,他们的性格又是怎样呢?郁达夫大概是对杭州人没啥好感的,除了他老婆,写过两篇文章说杭州人的通病:意志薄弱、外强中干、小事机警大事糊涂、自命清高、只解欢娱,风雅倒很风雅,浅薄的知识也未始没有,小名小利,一着也不肯放松,最厉害的尤其是一张嘴巴。又说杭州人喜欢杭儿风,“杭州风,一把葱,花簇簇,里头空”,吃了大亏呢,还自以为是,自命为直,说自家是“杭铁头”,这是他总结的民国时的杭州人,杭州人喜欢说“搞搞儿”,大事情做得蛮像小事情,爱玩,放任,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杭州人的特性是怎样的,你们来留言说说看。

▲改革开放40年,做了40年出租车司机的章师傅在采访快结束了,贡献了一个老司机才会有的杭州打车秘技,按照此法,你能顺利地在繁忙地段打上车:你看马路上行驶的出租车,里面特别干净的,一般都是模子汽车,做固定生意的,那你只要扮做游客就好了,说好普通话:师傅,哪儿有杭州土特产卖啊?他就一定会拉上你。他的任务不在于你一定要买东西,而是能到商店去走一下就好了。走一圈出来,啥也不买,任务完成,你去目的地就好了。哦,当然这是在网约车叫不到的情况下,我给你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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