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

真希望我还能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早晨,母亲和父亲一起出门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天清冷而阴郁,沉闷的阴霾笼罩了一切,包括我的记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父母活着的样子。那是智械危机期间,智械部队横扫欧洲,带来一场场浩劫,包括对瑞士的一场毁灭性袭击,我的父母在当地的医院做志愿者,处理些善后工作。医院遭受了空袭,他们在那时遇难了。人们从来都不允许自己相信心爱的人会有消逝的时候,而当那一刻真的来临,也就很难做好准备同他们告别。往后的日子里,每个人都向我保证时间会抚平创伤,可时至今日,只要稍稍触景生情,我的心依旧会作痛。

今天就是如此。我在开罗城郊的救助营地工作,每天都要面对艰巨异常的问题,几近难以克服。过去两年间的大多时候我都住在埃及,不过自我不再担任“守望先锋”医学研究项目的主管后,这里只不过是我众多的住所之一。我在业内的声望受到了不小的损害,不得不做出些改变。我在波兰、韩国和委内瑞拉之间辗转奔波,那里的人们只知道我是安吉拉·齐格勒医生,并不知道“天使”这重身份。我倾注了将近十年心血的各个项目要么被废弃、被出售,要么就是完全脱离了我的控制。而我在守望先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也已四散天涯。

据我所知,莉娜仍在继续竭尽所能帮助他人,不管发生了多少风波,也不管要冒怎样的风险。莱因哈特在欧洲四处旅行,可怜的布丽吉塔被他拖在身边,而索杰恩则在加拿大潜伏。当然了,源氏总是那么忙忙碌碌,上次我收到他的消息时,他正在赶往家乡,去寻找他的哥哥。托比昂大概是我们所有人里最明智的,他退休回哥德堡陪英格瑞德了。不过,无论我去哪里,都能感觉到守望先锋的回音,以及我本人对组织解体遗留的问题产生的负罪感。这正是我来到埃及的原因。守望先锋对这个国家遭受的很多苦难都负有责任,我必须伸出援手。然而我收到的并非热情的欢迎。回家去吧,人们对我说,你们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事实上,当人们有所需要时,依然期盼我们能施以援助,哪怕他们对我们恨之入骨。

我可不是为了听别人说谢谢才当医生的。

作为一个死去多时的人,杰克·莫里森的气色很好。死亡既没有让他方正的下颌变得柔和,也没能让他那忠厚纯良、仿佛出自诺曼·洛克威尔之笔的外貌变得刚硬,只是留下了一道贯穿面颊的伤疤。虽然后背上有一道最近留下的恐怖的溃烂创口,但我感觉他身上最重的疤是在脑海中。前一道伤口带他来到了我位于汗·哈利里集市边上几乎家徒四壁的寓所。我继续追问详情,可莫里森却陷入了标志性的沉默。在不配合医生这方面,他永远是教科书级别的。

“世界上有机会杀死他的,只有他的倔脾气。”厨房里传出一个人声。

声音的主人,安娜·艾玛莉,正在我的碗橱里翻找着茶叶,她可没把自己当外人。看来奇迹般死而复生的并不只有莫里森一人,我们之前都以为安娜在波兰被一位狙击手射杀了,如今她却现身在这里。她看起来苍老了一些,也瘦削了一些,身上透着一丝虚弱,自认识她以来,还是第一次觉得,原来她也是个凡人。她依然保持着身为军官的端正身姿,可那股强硬的气势已经柔和了下来,流露出一股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可以给你做些测试,不过这里没有我需要的设备,”我一边说着,一边给杰克的后背喷了些封闭麻醉剂,“这里是救助营地,可不是基因实验室。”

“我们的时间不多,”莫里森冷淡地开口道,“给我点急救包就行。我凑合着用。”

“我看看能给你们白蹭些什么。”我心里想着他身上带着的三枚生物手雷,还有艾玛莉的弹药带里塞着的飞镖弹夹。都是从守望先锋偷出来的,或者单就飞镖而言,是未经我准许篡改我的技术做出来的。我在守望先锋的日子并没有走上我期望的轨道,这便是又一项佐证。心中生出的这股恼怒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杰克和安娜都活着,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然而他们二人恰恰正代表了我想逃避的事物,虽然还不知他们怀着什么样的想法,但我已经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隔阂正在滋长。

起居室里大部分家具都是一只只装着补给品的箱子堆成的,我在里面东翻西倒,也只找出了几卷绷带、几个装着抗生素的密封瓶,还有一些零碎的医疗器具。对莫里森目前的伤势而言,这些远远不够。守望先锋留下的印迹之重即便现在也清晰可见,它早已解散多年,然而从埃及残破不堪的基础设施,到淡蓝色绷带包这样再熟悉不过的物件,处处都能听到它的回音。说实话,逃离守望先锋这个目标,最多……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杰克开始在几个补给箱中仔细翻捡起来,把挑出的东西都堆在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吉拉?”

“在找急救包,”我回话道,“不是你要的东西嘛。”

“我不是问这个。”他把一件价值不菲的医疗扫描仪拿在手里摆弄着,“你在开罗做什么?” “这东西很容易坏的。”我瞪着他,一把夺回那件装置,把它塞回了箱子里,听到砰的一声轻响,我自己都不由缩了一下身子,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憋着一口气,只好长吁一声。“这里的人们需要

帮助。”

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一直在对自己说我是来帮助别人的,这里的人们需要我。埃及祸乱不断,还有秃鹰在社会的边缘环伺捕猎,愿意来援助的人手并不充足。这项事业不如我先前的工作光鲜亮丽、动人心弦,但没有什么争议,也能切实地帮助他人。

“医院或者大学的实验室肯定更适合你。”安娜说道,看来她找到了些合乎口味的茶叶。

“事实证明,写着‘前守望先锋重要官员’的简历现在并不受人欢迎。”我呛声说道,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就好像这些年的时间从未推移,我们仍像上次在一起时一样置身于激烈的争论中。“我更愿意低调行事。可不像你们二位。”

杰克皱起了眉头。“至少我的敌人知道我要找他们算帐。”

“你的敌人?”我用怀疑的口气说,“美国政府、德国最大的银行、海力士安保公司。我漏掉了谁吗?”

“光明科创。”从杰克鲁莽的语气听起来,他对此颇为自豪。

“哦,还有墨西哥最大的能源公司。顺带一提,这家公司的管理者是墨西哥颇受欢迎的前总统,人见人爱的战争英雄。”我叹了口气。“与这些人为敌对你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

“战争免不了会有附带伤害。”莫里森一脸的坦然。

“你总是擅长给自己做的事情找合理的借口。”我说道。我能理解,在他以前的工作中,懂得变通是生存的关键,然而看来这种能力也幸存了下来,成了他新生活的一部分。

“我快要找到罪魁祸首了。我快要找到真相了。”他的话语中透露着狂热,仿佛已经着了魔。

“真相。”我平淡地开口道。

“守望先锋发生的那些事情、‘黑爪’、瑞士,一切的真相。这就是我的新任务。”

“好像也没那么新。就是多了副面具。”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杰克反问,“飞到直布罗陀,加入温斯顿的队伍?你以为那些扳倒了守

望先锋的人扳不倒他?”

温斯顿看到了世上的种种问题正在不断滋长,而他视守望先锋为一切症结的解药。我觉得温斯顿未曾质疑过,为什么我们会分崩离析。他热爱守望先锋,对它的需要过于强烈,根本看不清它对我们所有人造成的伤害和改变。跟杰克和安娜呆在一起只会进一步加深我的看法:我们依然支离破碎。用过去的方式行事只会导致又一场灾难,而这不是世界所需要的。温斯顿的心意虽好,但并不意味他的做法是对的。

“就让温斯顿去扮英雄吧,”杰克不屑地说道,“我来做该做的事。莱耶斯、奥古迪姆、马克西米里安、维埃利、‘黑影’、奥德莱恩,还有其余的所有人。我去收拾他们。”

莱耶斯。只是提起他的名字就让人颤抖。莫里森、艾玛莉、莱耶斯,我本以为这三个人已经被埋葬了,可他们的鬼魂依然存活于世。

“我们都有责任,杰克。守望先锋已经不在了。你个人的复仇什么都改变不了。”

“必须有人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会让正义得到伸张的。”

“正义,”我嘲笑道。看得出来,那股痛意吞噬着他,折磨着他。“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反而是在向世界证明,守望先锋的确变成了让他们恐惧的东西。希望你能认识到这一点。”

许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走进莫里森那间位于角落的高级办公室时,一切都和今天截然不同。那时的我刚刚离开苏黎世的大学附属医院外科主任的岗位,心情兴奋,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起初我还以为自己走进的是一场博物馆的展厅。几面墙壁上挂着莫里森和各个国家元首的合影、他们那支突击小队的照片,以及他军旅生涯留下的纪念品。房间里有一柜子的书——多卷本的历史典籍,里面有一套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皮面装帧的典藏版本,还有各位卓越将才的传记,每一本都齐齐整整地靠墙立着。餐柜上摆着一副国际象棋盘,上面的棋局停留在中盘,旁边放着一本鲍比·费舍尔的《棋坛怪杰60局》,书页折过角。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之后的,正是杰克·莫里森本人。

“我看过你的论文了。非常精彩。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开口说道。他指的是我最近发表的一篇有关纳米生物治疗的论文。我认为这项技术有可能为医疗领域带来彻底的革新,最终的影响并不仅仅是诊疗室,而是整个医疗界的体系。这样的想法让我激动难耐,而我相信守望先锋可以为我提供能够迅速实践理念的最好机会。

“你读过我的论文?”我怀疑地问道,那篇论文里涉及了许多技术性很强的细节,大多数研究生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消化,我不敢相信他能读下来。

“我觉得我领会到了精神。”杰克轻笑道。为了避免尴尬,我没有再追问下去,毕竟通往知识王国的钥匙要从他那里取得。

“我的确有努力把摘要写得尽量易懂。”我微笑道。

“安吉拉,我希望你加入守望先锋,担任我们的医学研究主管。我们的资源可以帮助你继续推进纳米生物技术研究。想象一下每个人的生命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吧。你可以延长全球人类的预期寿命。”这正是我想象过的。有了人工智能领域的突破,再加上庞大规模的制造产业相助,生物技术可以

遍及全球。医疗护理的门槛会进一步降低,所需花费的时间也可能得以缩短。医护领域将建立起全新的范式。而莫里森正保证将为我提供这一切的条件。

“资金、资源、人手。我知道你是那种要按自己的规矩行事的人,这没问题。这是你的项目,一切由你做主。”

“我需要博士后名额,指挥官,”我说,“你能给我弄来吗?”

“我能弄来的资源会让你吃惊,”莫里森说道,同时向窗外望去,注视着楼下的院子。一队身着蓝色护甲的维和战士秩序井然地穿过了草坪。“我手下有的是士兵。但我需要的是思想家,是梦想家,是希望让世界变得更好的理想家。你的研究方向所带来的新突破将能够改变这颗星球上每一个人的生命。我想让它成为现实,有任何东西阻碍到你,就由我把它扫清,让你能专注于革命性的研究。”

动人的提议,听起来堪称完美。然而每当我听到有什么事情美好到不真实时,脑海里就会响起一个声音:“Allt ?r inte guld som glimmar。”这是托比昂最喜欢的一句口头禅。意思是“发光的未必都是金子”。我对一切都抱持怀疑的观点,这是从小就有的习惯,而之后我所接受的教育,或许还要加上在托比昂身边所受的熏陶,更是为这种质疑一切的态度打下了烙印。我的科研生涯因此受益良多,但也会给人留下麻烦多事的印象。“你的提议非常慷慨。不过我还想加上一些保留条款。”我说。

“说说看。”

“我希望能专注于民用领域,将我的工作用于和平的方向。我不希望通过我的研究,让守望先锋的指挥官心安理得地让人身陷险境。”

莫里森十指相抵,立在胸前。“智械危机已经过去十年多了。守望先锋创立的初衷是为了赢得战争,不过如今他们派给我一项新使命: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我们已经投资的研究领域包括生物学、化学、基础建设、气候学——每一个能让人们受益的科研方向都有我们的努力。我希望让你也参与到这其中。你可以帮助人类实现自智械诞生以来最伟大的变革。”

我望着莫里森,看着那头标准的军人发型和那些满载赫赫荣光的军功章与嘉奖状,我眼中只能看到一位士兵。就连他的身姿也佐证着他的身份。我仿佛能够看到他身上牵连着的、对他下达指令的系线,那些都是由一辈子的军旅生涯铸就而成的。军人的天职就是信任自己收到的指令。如果我有机会为世界带来改变,真正的改变,难道不该倾尽所有,让美梦成真吗?不过我认识莫里森很久了,他做了很多好事,有很多优秀而善的人为他效力,尊重他,以他为榜样。我丝毫不怀疑他坚信自己所说的话。更重要的是,我也想要相信他。

“我知道你的价值所在,安吉拉。我认识你很多年了。帮助我们达成使命能让你获得优待。”莫里森说,“不用再事事申报,不用再为引进新设备争吵不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向你保证。”

“博士后呢?”我笑道。

“要多少有多少。”

一阵爆炸声将我惊醒,我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爆炸剧烈得如同大地在叹息,紧接着又是一串稍弱的冲击波,震得窗框中的玻璃咯咯作响,灯光也摇曳起来。我能感觉到远处有隆隆的雷声,仿佛是低音鼓在擂动。然而经历过战事的人都知道如何分辨天气的变化与战争的来临。我赶忙穿好衣服,在开罗生活了这么久,我知道这样的雷声会带来什么。必须让救助营地做好接受伤患的准备。

片刻之后,莫里森和安娜出现在门口,如同黑暗中的两个鬼魂。他们熟悉的脸庞被面具遮盖,流露出的表情只有一道条形的红光和一块菱形的蓝光。

“出什么事了?”我问他们。

“阿努比斯的设施被袭击了。我们得走了。要赶紧。”莫里森那副包住嘴巴的面具里有什么装置扭曲了他的声音。它操控着莫里森的声音,夺走了他仅存的一点人性。

“海力士会控制住局面的。你们两个只会被牵扯进战局里。”

“是‘黑爪’。”杰克说。我听得出他的语气,他是不会听劝了。

“安吉拉,那里有人被困在战火中。他们需要的帮助海力士提供不了。”安娜打断了我的抗议,“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开罗当地的急救水平我最清楚不过。之前的几次袭击留下了大片的废墟,整个城市的大半部分仍待恢复。我的救助营地里仍收留着在上次的冲突中失去家园或遭受创伤的人们。尽管海力士是一支维和部队,但在我看来,他们比佣兵强不了多少。他们受雇保护的是当地政府的利益,而非人民。作为守望先锋的替代品,这也不足为奇。我应该留在救助营地里。我应该把一切布置妥当,做好准备收治蜂拥而来的伤患。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我会去的。”

我还留着我的女武神作战服,就在一个大个包装箱里。在悦耳的“叮”声响起后,生物识别锁弹开了。我把每一个部件依次摆好:胸甲、通讯器、扫描目镜、生物充能器、推进系统,还有那根节杖。每一件都放在特制的泡沫塑料衬垫里,还是它们运来时的样子。它们已经被闲置了有一段时间了。当我用手拂过那件洁白的胸甲,把它从衬垫中拿出来时,依然能感觉到那段冲锋陷阵的岁月中创伤留下的痕迹:划痕、凹坑,每一处都在提醒我那些经历是如何的危险。我合上钩扣,启动电源。盔甲压合在我身上,节杖握把处的凹槽贴合着我的手掌,危急时刻我的双手便会紧紧握住那里。耳机和处理器是作战服的命脉所在,它们是为我提供所需信息的神经系统。

装备依然合身,只是我忘记它们有多沉了。

有些事只有飞上天际你才能明白。飞行为我们突击小队的每一名成员打开了全新的视野。莉娜曾是一名飞行员,而温斯顿甚至是坐着宇宙飞船从月球来的。我记得宇航员们说过,当他们从太空中望向地球时,整个人对生活的态度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然而他们之中没有人以我的方式翱翔过。

开罗的城区在我身下延展开来,与天际相接,十年的灾祸让这座生气勃勃的绿色之城褪成了褐色。尼罗河沿岸全新的农业设备正在开始让这条长河重焕生机。河岸两侧的太阳能电池阵列和大型蓄电站储存着远超这个国家所能使用的能量。这是一个从古老河水中诞生的文明,就连我也不认为今日纷乱的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几座金字塔高高耸立,守望着城市,它们会存在于此,直至永恒。

而在金字塔的阴影之下,便是战场。

我们一行三人赶到了袭击发生地。海力士安保公司的士兵正在和“黑爪”的部队激烈交火。那些红黑配色的运输机赫然逼近,如同凶悍的猎鹰。在运输机上方,可以看到全副武装的猛禽作战单位进入战场时喷射而出的气流。他们有自己的医疗兵看护,我无需担心。然而射入战局的火箭弹带来的毁灭却令人触目惊心。在我下方,两名老兵潜入了昏暗的街道。虽然莫里森身穿红蓝相间的夹克,却难以发现他的行踪,让我惊讶不已。看到他这样行动有些奇怪。过去的他从来不会依靠秘密手段行事。如果不是有女武神作战服配备的扫描设备,他在我眼里就是完全隐形的了。

战斗对我来说永远是个模糊的概念,什么进攻、站位、战术,在我脑海中都是背景里的杂音。这些事就交给其他人吧,我要关注的是手头的任务——拯救生命。有平民正在试图撤离这片区域。我的头戴显示器密密麻麻的小点显示出这一带所有人的生命体征信号,图像繁杂又混乱,但我必须搞清状况。于是我离开了正在与大块头“黑爪”士兵交火的杰克和安娜。

我从来都不想成为“天使”,这个身份是强加于我的。“女武神”作战服只是为了证明我的技术是有效的。不过我知道其他人眼中的我是什么形象,也知道我的队友希望我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于是渐渐地,齐格勒医生退居幕后, “天使”取而代之。

莫里森奋不顾身地冲入战场,安娜则在高处照看着他。带着红白面罩的“黑爪”士兵到处都是,蓝色制服的海力士士兵深陷劣势。忽然间,一连串爆炸撕裂了夜幕,一团比黑夜还要黑暗的物质吸引了我的目光。随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中成形,弹雨从黑暗中心倾泄而出,如同裹挟着冰雹的风暴,两名老兵赶忙寻找掩体,脱离了我的视线。

“那是什么?”我怔怔道。

“是加布里尔。”

耳中杰克的话音带着紧张,让我皱起了眉头。我的脑海中冒出了十几个问题,然而眼下,我必须把它们抛在脑后。“那不关我们的事,莫里森。我们是来救人的。”

“那是你的工作,医生。而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通讯陷入了沉默。

我看着他们二人被令人窒息的阴霾吞没,莫里森冲在前面,安娜则机警地照看着他的后背。

不过,他说得对。我还有工作要做,顾不上担心他们。

“黑爪”对无辜者和平民毫不在意,对造成的财产损害漠不关心,至于海力士的安保部队,他们

比佣兵强不到哪里去。火箭弹在空中穿梭,房倒屋塌,人们在恐慌中四散而逃。

头戴显示器上的内容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我下方的某个地方有生命信号,然而它微乎其微,几乎无法看到。我抱着坚定的信念,俯身冲进了弥漫的硝烟中。烟尘撕扯着我的眼睛,好在隐形眼镜慢慢地将它们都过滤掉了。在阴霾与尘埃层层叠叠的笼罩中,一道一晃而过的白色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调整着女武神的操作系统,径直向它飞去,穿过这片有毒的烟气时,还一直在脑海中保持着目标点的位置。俯冲而下的过程中,烟尘渐渐散去,我又看到了那抹白色:原来是一个小女孩,身穿白色短袖,留着一头深褐色的头发。她让我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么多孩子。战争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士兵为生存、胜利和荣誉而战,而无辜的人民则被他们穿着军靴的脚肆意践踏。

女孩看到我后挥舞着胳膊,拼命想引起我的注意。我赶忙穿过烟尘,降落在建筑顶层的瓦砾之

上。

“别乱动,”我对她说,“你的腿卡住了吗?”

她对我点点头。筋疲力竭的她不再挣扎,抬起头来望着我,急切地渴求着帮助。

我的童年布满了类似眼前这样的场景留下的累累伤痕。无数人离家逃难,一个个家庭分崩离析。一场场深夜的突袭中,街区化为废墟。头顶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只有眨着眼的邪恶红光,和比夜空还要漆黑的黑暗轮廓,爆炸散发的亮光在天上飞快地闪动。你没有时间逃去避难所,必须在身边寻找一切可能的掩体,如果还找得到的话。轰鸣声震耳欲聋,硝烟令人窒息,恐惧吞没了一切。

“我会把石头挪开,懂吗?马上就好。”我努力地安慰她。

她再次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如茶杯口。

我开始动手搬开埋住女孩半个身子的大块混凝土砖块。如果有帮手就好了。温斯顿、莱因哈特、索杰恩、源氏,他们更适合这项任务。我还记得那次在委内瑞拉,我们在大规模风暴留下的废墟中挖掘受灾者。要不是有女武神作战服提供动力,我拿那些石块根本毫无办法。

“你是——”她开口说道,眼中充满了感激。她挪了挪身子,我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以免她动作过猛。可不能让兴奋的感觉和分泌出的肾上腺素把事态搅得更糟。

“我是来帮你的。”我替她说完了那句话,嘟囔着搬开了另一堵墙,把它丢在一旁。“要是莱因哈特在这儿就好了。”

“莱因哈特?”

“我的一个朋友。”我答道,“他又高又壮,嘴里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我使出浑身解数挪动着最后一块沉重的混凝土板,背后的翅膀发出了明亮的光芒。接着,我扶着小女孩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沾着烟灰和尘土,泪水划过后留下了两条淡淡的小河。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问她。

“哈楠。”她羞怯地回答。

“我来做个扫描。”我对她说。她虽然一脸犹疑,不过在女武神的手持扫描模块发出的淡蓝色光波从她周身扫过时,她还是像尊塑像似的一动不动。没有地方受损,看起来她没什么事。虽然有一些剐蹭留下的伤口,其中几处还流着血,不过这些小伤都很容易处理,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拿起节杖跪在她身旁。启动生物光束时,节杖发出一道淡金色的辉光,笼罩着哈楠,如同太阳的光芒一般缓缓地辐射开来。一颗颗光粒在空中时宛如明亮的微尘,落在哈楠的皮肤上后化成了小小的斑点。她的眼里忽闪着亮光,随后又退却回去,就好像是把胳膊探得离火焰太近了。“可能会有点发烫,”我说,“你觉得太热了的话就告诉我。”

她点点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愈合时,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神情。“就像魔法一样。”她说。“是科学。”我微笑着告诉她,“比魔法厉害多了。你听说过纳米生物吗?” “就像是……小小的机器吗?”她伸手简单比划了一下,仿佛面前有一团飞虫。

“不完全是。”我说道,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头因沮丧而一阵绞痛,这种本可以让全世界人享用的革命性医疗手段却根本没多少人知道。然而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我以后会给你解释,不过我们得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还不能走!”哈楠说,“我哥哥还困在里面,我们得救他!其他人都走了,他们不会等我们的。”街头上,枪炮的声音依然无休无止,迫击炮发出巨大的轰鸣,自动武器刺耳的噼啪声夹杂其间。情况依然非常危险,我不想让哈楠在外面暴露过久。“求你了。”

我没办法抛下他不管。我试着用女武神的扫描仪搜寻那个男孩,但因为电子干扰的存在,雷达搜索和视觉识别都难以进行。“我不能把你丢在这儿,你得跟我走。”

哈楠点了点头。我们所处的建筑遭受了多次轰炸。我用肩膀顶开入口,和哈楠一起沿楼梯而下。越是深入这座建筑,烟尘就越浓烈。我从裙摆上扯下一块布料,给她当作临时的面罩。房间里的警报声嘶鸣不断,忽闪的灯光依然照亮着周围的区域。从楼梯井进入廊道时,地板吱嘎作响。我们一路穿过走廊,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终于侦测到了另一个生命信号。挡在我们之间的是一扇厚重的大门,我用肩膀抵住大门,把它推开。

房间里有个年纪稍大的男孩,身穿红色衬衫、围着黄色围巾,他瘫坐在地上,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我猜大概是骨折了。而他的意识看起来已经时有时无。

“是你吗,哈楠?”他出声问道。听到我们赶来的脚步声时,他的双眼正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个位置。

哈楠越过我冲到他身边,强忍着哽咽,唯恐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对,是我。我带了帮手来。” “没错,”我跪在他身边说道。“我们来带你离开这里。”我担心他会休克,必须先处理一下伤

势才能移动他的身体。一点生物治疗光束能让他再撑一阵子。和哈楠一样,金色的辉光短暂地笼罩在他身上,渐渐的,他的整个胸膛似乎都在照耀下发出了光芒。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地顺畅起来。我回头看向哈楠。

“好了。我们带你哥哥离开这里吧。”我说道。

哈楠点了点头。她哥哥看着我,眼里满是惊恐。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他,同时用女武神的声纳成像仪对他做起了扫描。这是常用的治疗手段,让他一直说话,不能让他的注意力留在自己的伤势上。

“很疼。”他咳嗽着答道。当我们四目相交时,他惊讶地睁大双眼,认出了我。“你是‘天使’。我在照片上看到过你。”

“没错。”我并不会为此感到困扰。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天使”的名号很有用。眼下,它能给哈楠的哥哥带来一些精神支撑。“所以别害怕,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的。”

“我爸妈不怎么喜欢你。”他的话音中透着尴尬。

“那等你见到他们后,可以帮我讲两句好话吗?”我微笑道。

他的表情有了变化,似乎刚刚还在担心自己讲的话冒犯到了我。“那当然!”他真诚地回答道,同时点起了头,不过即使是这么小的动作,依然让他感到了巨大的痛苦。

“好了,情况是这样的。我们需要带你离开这座建筑。你觉得自己能走吗?”

“应该,可以吧?”

“很好,那就没问题了,”我说,“我们小心地慢慢走,哈楠和我会陪在你身边。”

这时我听到一枚炮弹来袭的声音。“快趴下!”我喊道,抓着哈楠扑倒在她哥哥身旁,用我的身体和女武神作战服伸展开来的羽翼尽可能地护住兄妹俩。墙壁向外炸开,混凝土和玻璃在屋内四处纷飞,击打着我的护甲。

天花板上的碎块倾泻而下,狠狠地砸在我身上。我摇晃着倒了下去,作战服上所有防护垫和护盾都在承受着冲击。崩塌终于结束时,我站起身来,默默地提醒自己要感谢托比昂,多亏他一手打造了这件制服的护甲。“你们俩都还好吗?”

没有答复,作战服的显示系统也已停机,只能自己看了。我起身时听到了咔嚓一声,来自我的一只翅膀,它已经损坏了。我感觉自己受到了重创,剧烈的体能消耗也对我造成了损害。哈楠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她仰视着我,瞪大的双眼中写满了恐惧。她哥哥一动不动,爆炸的冲击过于强烈,他已经昏过去了。很难看到外面的情况现在究竟如何,我们似乎被埋在了地底。女武神的各项系统均已关闭。从各方面情况来看,我们被困住了。

我的身上泛出了冷汗。四面的砖墙似乎已将我们团团包围。我父母生前的最后一刻,在那座医院遭受轰炸时,也有这样的感受吗?他们在一起吗?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但愿他们不知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座屋子正在呻吟着,仿佛正在做临死前的最后挣扎。火焰或许也会蔓延进废墟中,我们会死于窒息,或重压,或是另一场爆炸。

出路只有一条。

我把节杖系在背后,用双臂托起男孩,向出口慢步走去。“跟紧我,哈楠,注意安全。”我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用肩膀挤开木板之间的缝隙。终于,我们离大门口只有一步之遥了,然而一串爆炸又在轰击着这座建筑,甚至能听到墙壁不堪重负的声音。我对哈楠大喊:“快跑!往门口跑!”

这座楼就要塌了。

哈楠的哥哥被我抱在怀中,我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心中不禁一阵愧疚。我跑过坑洼的地面,纵身跃过一道道裂隙,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四周的墙壁在崩塌,这座建筑在崩塌,我周围的世界都在崩塌。我的头脑飞速计算着可能的逃生路线,结果却仍是无能为力。有些时候,当没有复杂的解决方案可供选择时,事情反而会变得简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救下我所关心的人。

周围的建筑整个垮塌下来时,我用身子护住了哈楠的哥哥,砖块砸在我的背上,把我推倒在地。

世界陷入了黑暗。

当光芒再度出现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呼唤着我。身上的重物似乎被挪去了一大块,我身下是哈楠的哥哥……他叫什么名字?女武神作战服说他安然无恙,一切正常。

“哈楠。”我恍惚地呼唤着,却无人应答。

我咳嗽着慢慢起身,残砖破瓦粉碎开来,从我的背上滚落。一只强壮有力的胳膊抓住了我的手臂。是莫里森。摘下了面具的他似乎又变回了人类。杰克的脸上除了曾经被面具覆盖的区域,其他地方都盖着尘土和烟灰,他的夹克上似乎又添了几个窟窿。

“安吉拉。我们得离开这地方。”他对我说。

“还有个女孩。”我咳嗽道。

“在我这里。”模糊中传来了安娜的声音。她正在扫描这片区域,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一只蹑足潜踪的猫。“该走了。”

当天剩下的时间是在记忆模糊的行动中度过的,我们收治了一群又一群在交火中受创的伤患,包括警察、海力士的探员和急救人员。医生、床位和诊治时间都远远不够。一整天结束之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麻木,只能靠咖啡吊着命。

等到终于有机会喘口气时,太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夜晚的寒意笼罩着救助营地。杰克和安娜过来探望我,他们摘下了面具,可他们戴面具的样子依然烙在我的脑海里。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我向他俩问道。他们各自带着一个大包。

“加布里尔来过这里。我们要去追他。”杰克说。

我一直没顾上思索我在战场上看到的景象以及其背后的意义。“他还活着?”我刚问出口就意识到了问题的荒谬,接着又皱紧了眉头。今天出现的死亡已经太多了。

“老兵可没那么容易被杀死。”杰克叹了口气。“袭击是加布里尔发起的。我们得趁热打铁,跟紧他的踪迹。看起来他应该是在欧洲的某个地方。我们本来就是要去那里的,只是先来这儿绕了个弯子。也许还有几位老朋友要见。”

“那祝你们一路顺利。希望你们能找到……你们在找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我说。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依然需要你的帮助。”听到莫里森这句话的语气,我敢说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认为我可能接受他的邀请。

“我不会待在这里,但我也不会跟你们走。”我摇头说道,“我们要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莫里森点了点头。“祝你好运,安吉拉。还有,谢谢你的急救包。”他咧嘴一笑,嘲弄般地对我敬礼致意,接着便把行囊搭在肩上转身离去了。安娜则多停留了一阵,我们两人目送着他渐行渐远。

“我们打的是同一场战斗。”她把手搭在我肩上,对我说道。

“我们从来都没打过同一场战斗,安娜,”我回她道,“我甚至根本不喜欢战斗。”

“也许吧,但我们仍然都在战斗着。杰克或许不再像从前那样理想主义,但他的倔脾气一点都没变。”安娜叹气道,“我们错过的事情越多,就越想抓紧它们不放。”

“他是没法和过去战斗的。他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觉得杰克永远都会为自己找一个战斗的目标。那是他放不下的需求。”安娜眯起眼睛。“我们这一代人的战争的确结束了。但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战争。人们到底为什么而战?为沐浴鲜血、为收敛钱财、为了效忠国王和国家、为了践行正义、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战争未必都发生在战场之上。有些战争持续了数十年,而我们的战争在当时的一瞬间就已经结束了。加布里尔创建我们的队伍时,目的是拯救人类,可他却无法胜任战后的重建工作。艾道和其他人认为莫里森适合这个角色,毕竟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人。他是战争英雄,富有同情心、勇敢自信,又有政治头脑。但说到底,他还是一名士兵。所有的士兵都只会用一种方式生活。我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改变世界,只是为了拯救它。”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我说。

安娜伤感地点了点头。“我们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让追随我们的人接手这场斗争。我们不是为和平而生的。在这件事发生后,”她指了指眼罩,“我本以为自己会安安静静地退休。然而现在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你、莉娜、索杰恩,还有其他人,看待事情的方式是和我不同的。我觉得我终于能明白一点了。一直以来,我只是想要留下一点东西,能激励后来者。”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温斯顿回去呢?你用不着对杰克的复仇行动负责。”

“理想主义是年轻人的东西,安吉拉。”她对我说,“别太苛责我们了。一旦人们称你是英雄,就很难再脱掉那件披风了。”她露出了苦笑。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最后,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黑暗吞没了她的身影。

我从来都不擅长说再见,但我的生命中还是充满了告别,有些说出了口,有些则没有。没说出口的占了大多数,这些无言的诀别时常纠缠着我。如今我终于有了第二次机会向他们告别,可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我曾在他们的坟前道过别,和此时目送他们离开相比,那时的感觉更像是永别。我并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们。

“你干得很不错,‘天使’。”我刚刚拉开大帐篷的门帘,穆罕默德这样对我说道。这顶帐篷成了我们的临时接待所和接诊台。他勉强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向我打了个招呼,手指仍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忙碌地处理着他的工作。

“不许提那个名字。”我说。

“对不起,”穆罕默德答道,他看起来有些愧疚,不过他的脸上还挂着傻笑。“你不知道,我为了叫你这个名字都等了好几个月了。”

“这下你满意了。”我叹了口气,“我带回来的两个孩子怎么样?”穆罕默德敲下几个键。“他们还在等人来接。”

我感到一阵惊讶。“他们的父母还不知道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表,这才发现时间过得比我以为的快得多。“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穆罕默德似乎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噢。

他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他们的父母都遇难了。我们正在寻找他们的其他亲人。”

曾经,我也是那个等着父母回家的小女孩。我还记得那位告诉我实情的警官的声音,可他的面容我却完全回忆不起来。

“齐格勒医生?”穆罕穆德问我,“你没事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抬起手指,擦去了眼角的眼镜下流出的一滴泪水。“只是有点累了。”

“你当时真是立了大功了。如果不是你找到了那两个孩子,带他们离开了那栋楼,他们可就没命了。”

“总得有人去做。”我突然间觉得帐篷里闷热幽闭,嘟囔着找了个托辞便走了出去。

吉萨高原的暮色渐渐沉落,一排排按照军事条例整齐排列的医疗帐篷竖立在我周围,白色的帆布映照暮光最后的余晖,看起来就像为马斯塔巴墓穴修建的附属建筑,只是饱经千年风吹日晒却丝毫未变。居住在附近这些墓穴旁的古埃及人为了追求永恒的生命,生前鞠躬尽瘁,死后则奉献更多,却依然徒劳无功。在两顶帐篷的空隙间,我看到了哈楠和她的哥哥。哥哥躺在一件外套上,哈楠则坐在他身边,试着要让他振作起来。

我又回想起安娜的那一席话。过去的几年间,我一直认为我的战斗已经以失败告终了。想起那天在莫里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决定加入守望先锋的样子,真不知道我还能否再像当初那样乐观。但我知道当初我心底里燃烧着的那团火依然没有熄灭。那些斗争、疑虑和争执磨灭了曾经充满我心中的英雄气魄。我曾以为那份气魄已经再也无法找回了,但我们仍必须面对每天的挑战和危机。有时候斗志会被消磨,但它永远都会重新燃起。当我看到哈楠像张开双翼一般伸展她的手臂时,我知道我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英雄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