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赛博朋克的语言来说，游戏的IP就像人类的意识，而游戏本身只是意识的载体之一。
在游戏《2077》走向衰退的同时，夜之城的IP很可能以影视剧作为主战场，将故事继续延续下去。这对《2077》而言，倒是一个十分赛博朋克的结局——无论是肉体还是机械，都只是承载意识的载体。而让意识（IP）延续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文 / 阿克下
在2018年发布的《赛博朋克2077》（下文简称《2077》）实机演示预告片中，CD PROJEKT RED为玩家呈现出了一个繁华、危险，却又令人向往的赛博朋克世界：义体、电子植入物、黑客战以及大量充满未来感的可交互场景。
在那时玩家们觉得，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的世界真的走向了「赛博朋克」，那么就应该是2077中的夜之城那样。
两年之后，《2077》正式上线，CD PROJEKT RED却未能兑现最初的承诺。2020年11月30日，83万人涌入了夜之城。可在忍受了头两个月无数恶性Bug、系统崩溃、大片不可互动建筑群和被阉割的玩法之后，超过70万人选择离开，自称「赛博难民」。
伴随着Metascore给出的53分超低分和玩家们无尽的唾骂声中，CD PROJEKT RED靠着《巫师3》积攒下的口碑被消耗殆尽，《2077》也陷入了无尽的找补当中。
两年时间，CD PROJEKT RED搞定了大部分Bug，并补偿性地在游戏中的细枝末节处为玩家们加入了一些免费内容。在今天，修补到1.6版本的2077虽然已经可以称作是一款「可以正常游玩的3A大作」，但无法否认的是，当初对玩家颇高期望所造成的口碑伤害，着实难以弥补。
然而，在游戏推出近两年后，一座更有灵魂的夜之城，却在游戏外诞生了。
2022年9月中旬，CD PROJEKT RED联合流媒体巨头Netflix、日本动画工作室扳机社（Studio Trigger）制作的动画剧集《赛博朋克：边缘行者》（Cyberpunk：Edgerunners，下文简称《边缘行者》）上线。这部10集篇幅的动画剧集完全沿用了2077的游戏设定，最终的呈现效果却被评论为 「迄今为止最棒的夜之城。」
《边缘行者》的故事并不复杂，就是一部夜之城底层少年大卫·马丁内斯的个人成长史。作为贫苦单亲家庭长大的优等生，大卫的母亲从一开始就为他设定好了「进入龙头企业荒坂公司，实现阶级跃迁」的人生使命。
然而，他接连经受母亲意外身亡，身负巨额债务，饱受学院富家子弟欺凌等重大打击之后，大卫走上了与母亲设想截然不同的道路，最终成为和强尼·银手、杰克·威尔斯一样「街头小子」们的传奇，出现在了来生酒吧的酒单上。
在内容还原度上，《边缘行者》很是让《2077》的玩家过足了瘾。许多游戏中夜之城的场景和人物，都在剧集中做到了完美还原。
夜之城的传奇都躺在坟墓里，或是来生酒吧的酒单上。
单看故事梗概，《边缘行者》很有晋江网文中「莫欺少年穷」的爽文特征。但《边缘行者》的格局若仅限如此，也不可能在IMDB上获得8.7的高分。
之所以说《边缘行者》呈现了「迄今为止最棒的夜之城」，是因为这部剧集在完美将赛博朋克文化内核嵌入了少年成长史的同时，甚至还填补了游戏2077所未能顾及到的领域。
在一些细节上，《边缘行者》做得比《2077》要多太多。
对于现代观众们来说，赛博朋克文化早已不是新鲜事物。有经典理论认为，赛博朋克的精神内核，是对意识、生命和虚无主义的讨论，回答的是「如果人类从思维到肉体、感官都可以凭空创造，那么如何定义人类？」这一问题。
比如在《黑客帝国》中，三部电影展现的就是一个「缸中之脑」的世界，但救世主尼奥却仍然选择拯救这样虚假的世界。而在《银翼杀手》中，人造人瑞秋在得知自己并非人类之后，也选择放弃追求存在的意义，而是追求存在本身。在赛博朋克题材的文创作品中，主角的选择通常都是对虚无主义的反抗——哪怕世界、自我都是虚无的，但选择和反抗本身都是有意义的。
上述这些作品，包括《边缘行者》讨论的都是这一框架下的问题。区别在于，这部剧集选择的切入角度不同。相较于这些前辈，《边缘行者》的切入角度更小，更接地气。
沃卓斯基兄弟在《黑客帝国》中呈现的场景是末世后人类无法生存的地表，全篇多用钢灰色的主色调来衬托末世氛围；大友克洋在《阿基拉》中使用了327种颜色，17万张原画，展现了霓虹灯下的未来东京。
可以看出，在以往赛博朋克主题作品中，作者们都在视觉和色调上下了大功夫，从宏大叙事的角度为赛博朋克世界定下了最直观基调。
虽然《边缘行者》在视觉上仍称得上是「浓墨重彩」，但全篇几乎很少出现俯拍整个夜之城的广角镜头。扳机社将视角对准了夜之城的各个角落，在交代城市背景的同时，也呈现出了赛博朋克世界应有的「气味」。
比如剧集前两集中不止一次出现的流浪汉、垃圾堆、与男人当街自渎的场景，贫民区就展现出了一种酸臭、呕吐物和石楠花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而在主角大卫「无麻醉」接受脊椎改造手术，只能咬紧金属棒忍痛时，呈现给观众的就是消毒水、血液和大卫口中的铁锈味。相较于视觉，气味的刻画在表现上可能没有那么直观，但胜在足够纵深。
在《边缘行者》中「有味儿」的画面主要集中在前三集，这些篇幅的主要任务，是辅助观众了解剧集世界观，铺垫主线故事。在角色切入点上，《边缘行者》选择了游戏本体《2077》中有所提及，但并未展开描写的元素——赛博精神病。
根据《2077》的设定，赛博精神病指的是体内植入过量的人造器官，逐渐压缩人性，逐渐丧失自我意识，开始以暴力危害周围人的群体。
在游戏《2077》中对赛博精神病的处理很简单，玩家只需将其歼灭，领取赏金即可。可以看作是一类小Boss，在游戏中却缺少深度挖掘。以至于玩家们消灭了游戏中总共18个赛博精神病之后，还没能了解这个群体的具体成因。
但在《边缘行者》中，故事集中讨论了这一群体的来历，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义体改造过程中不可逆转的悲剧性。
在片中，扳机社花了极大篇幅描写主角大卫、帮派领袖曼恩等人在义体改造上所承受的痛苦。因为没钱支付正常的手术费用，大卫只能强忍疼痛接受「无麻醉版脊椎移植手术」。而为了抵消高度机械化身体造成的副作用，首领曼恩也必须长期注射副作用极强的药物，并时常被幻觉所扰。
疼痛、幻觉和对身体的损耗只是义体改造初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对于大卫、曼恩这样街头小子出身的「叛客」们而言，义体改造最大的悲剧性在于其过程的不可逆，而其终点又必然是成为赛博疯子的一员。
在剧集中，主角团成员之一的曼恩最终成了赛博疯子，主角大卫也在身体高度改造后迎来了死亡。与此同时，《边缘行者》也首次呈现了赛博精神病人眼中的世界：受义体侵蚀后的曼恩，在死前看到的是离开夜之城的高速路。
在决定接受改造的时候，街头小子们也就决定放弃了自己的原生器官，没有反悔这一说。而为了在短时间内出人头地，街头小子们也只能持续「升级」自己的身体，以求在非法勾当的「竞标」中获得优势。哪怕在「功成名就」之后，他们仍需要这幅高度改造过的机械身躯，来提防此前结下的仇家。
在《2077》发售之前的宣传片中，玩家可以清楚看到一个重要设定：人性值。在玩家接受义体改造时，除了需要支付手术和零件相关费用之外，还需要付出一定的「人性值」，用来衡量玩家剩余的「含人量」。
很可惜，这个有趣的设定未能保留到游戏正式发售。于是玩家们便见证了连整套下水都来自荒坂、军用科技、和康陶公司，含人量约等于零，却依旧能活蹦乱跳的的主角V。
事实上，《边缘行者》全篇一直在通过对赛博精神病群体和义体改造者的刻画，来讨论「何为人」这一赛博朋克经典议题。剧集对于人性重量和义体副作用的描写，也一直紧扣「边缘」这一主题。
在片中，我们经常能看到穿着极其暴露的义体改造者。在人造骨骼、皮肤、和四肢的保护之下，绝大多数衣着早已没有了御寒、保护或遮羞的功能，更多体现的是叛客们的身份标识，或是象征意义。主角大卫，就一直穿着母亲留下的黄色夹克衫，以示纪念，这件衣服也成了《2077》中的可用装备之一。
此外在聚集的后半段我们也能明显看出，随着对身体的改造逐渐深入，大卫全裸出镜的场景越来越多。而最初，大卫是一个连进入女生房间都会害羞的少年。这一点在露西、Kiwi等角色身上也有很明显的体现。
在赛博朋克的语境下，这是在映射植入体对于人性和羞耻心的压缩——皮肤和器官都是人造的，穿不穿衣服还有什么分别呢？
反派亚当·重锤其实是一丝不挂的，但他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也绝不会有人觉得尴尬。
除此之外，在游戏中玩家们同样无法体会到贫穷，玩家对于金钱的需求，完全是为了升级游戏体验。缺钱了，随便接一单委托便是。虽然这种设定在常规角色扮演类游戏中已经司空见惯，但对于要营造真正赛博朋克世界的《2077》而言，玩家们的期待远不止于此。
而在《边缘行者》呈现的故事里，观众们则能更深切地感受到主角大卫的负担：不交房租，连家门都进不了；买不起正版的教学设备，就只能用带病毒的盗版对付一下，把全班的设备搞报销；只能负担最便宜的丧葬服务，眼睁睁看着母亲的骨灰瓮像自动售货机里的可乐一样「当啷」一声从焚化炉里滚出来，毫无尊严和体面可言。
而面对霸凌自己的富家子弟，大卫甚至连「匹夫一怒」的资格也被剥夺——在肢体冲突中，大卫的肉体凡胎在对方的「壮臂400型」义体面前不堪一击。
对于《2077》的玩家而言，他们很难在游戏中体会到角色的生活。在义体改造方面，玩家仅享受到了改造的便利，却从未像《边缘行者》中的人物一样，承受其代价。从上述这些小的群体、切口、和细节出发，从而补完了整个赛博朋克的世界。这才是《边缘行者》这部动画剧集的真正能够打动观众的地方。
更为关键的是，《边缘行者》在游戏《2077》口碑一蹶不振的今天，成功抢救出了夜之城这块IP。
两年时间，《2077》发布初的Bug风波已经逐渐平息，配合着明年即将上线的游戏DLC和半价促销，此时此刻的确是《边缘行者》上映的最佳时机。而在《边缘行者》上映之后，沉寂两年的《2077》在线人数重回上游，Steam上的玩家峰值一度达到10.7万，甚至超过了《巫师3》Steam在线峰值（10.3万）。
《边缘行者》的优秀毋庸置疑，也的确重新带动了《2077》的游戏热度。但仅靠一部剧集，想要完全消除《2077》最初带来的负面影响，也颇为有些为难。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再如何修修补补，这款已经发售两年的「老」游戏，再也无法兑现CD Projekt最初的诸多承诺，其不上不下的尴尬历史地位，也基本宣告定型。
不过，《边缘行者》的优秀表现，依然从某种程度上盘活了CD Projekt的《赛博朋克2077》IP。《边缘行者》剧集的表现力让观众们意识到了，夜之城这个IP仍存在海量值得挖掘的内容，并对这些故事持续抱有兴趣。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做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游戏《2077》走向衰退的同时，《赛博朋克》的IP很可能以影视剧作为主战场，将夜之城的故事继续延续下去。这对《2077》而言，倒是一个十分赛博朋克的结局——无论是肉体还是机械，都只是承载意识的载体。而让意识（IP）延续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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