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风景在别处,梦想在异乡,人们用脚步丈量世界,走过千山万水,流连于五湖四海的城市。历史与现实,文字与传说,颂曲与挽歌,都在那座城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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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斯图,德国工学硕士,新锐文史作家。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在现代的大海洋运输背景下,内湖港口的作用明显下降了。在咸海这样已经即将消失的内湖,曾经的港口城市已经连水都不怎么看得到了。内湖港口的作用,往往也就局限在沟通湖两端的一些城市。

但在德国,就有这么一座内湖港口城市,凭借着一位当地名人一度摆脱了内湖港口可能出现的衰落难题,从内湖港变成了空港,并且一度占据了全世界航空业的视线。可是因为飞行技术的不完善,这座城市曾经拥有的工业也逐渐转型,后来变成了一座以旅游业为主打的城市。

德国的很多地名实际上和人名有关,或者干脆就是人名,比如曼海姆、霍亨海姆之类。这和欧洲长久以来的贵族文化和地缘格局有关。对于长期处在神圣罗马帝国的松散同盟下,极为分散又从未完成中央集权的德国各地诸侯来说,用自己的姓氏命名自己的城市不仅能起到宣示主权的作用,更能起到恫吓对手的作用——这是一座神圣罗马帝国的城市,你要招惹的是一个巨大而强大的联盟。

今天这篇城市故事的主角叫做Friedrichshafe,名字实在是长得够呛,但是简单来说就是腓特烈港。

腓特烈是典型的德国人名,用在一般人身上会译成弗雷德里希,用在贵族甚至国王身上就是腓特烈。比如普鲁士最著名的中兴国王腓特烈一世,就被认为是一众腓特烈中名气最大,并且成功建立了现代德国的奠基人。

但是今天要说的这个腓特烈和其他有名的腓特烈关系不大,他只是拿破仑时期德国西南部的一个大诸侯。

当时整个德国南部的符腾堡地区被拿破仑打得七零八落,众多原本隶属于德意志系统的诸侯被打得四散奔逃。一个小小的符腾堡当然也独力难支,无法抵抗法国大军的入侵。这位腓特烈一世逃到了维也纳避难,甚至可能已经放弃了东山再起的想法。

结果拿破仑对于治理这片区域没有兴趣,又把他叫回来继续当符腾堡王国的国王,代替拿破仑管理德国南部。这种做法在贵族文化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欧洲是非常常见的。老百姓基本上只对已经沿袭千年的贵族分封做法感兴趣,对中央集权政府派来的流官一般都是不管不问的状态。

不仅如此,腓特烈国王还因为极为恭顺的态度从拿破仑那里获得了超过原来公国规模的地盘,基本上霸占了整个西南德。为了进一步表忠心,也为了让自己的国家能获得更多的贸易渠道,腓特烈一世赶紧在博登湖边建立了一个自由贸易港口和同处在拿破仑联盟的瑞士做生意。

博登湖是欧洲中部非常重要的一座大湖。在今天的国境分界线中,博登湖是欧洲可能最著名的湖泊之一。这个不算太大的湖泊周边被德语区的三个重要国家:德国、瑞士、奥地利围定。同时它还是袖珍国列支敦士登和意大利北部一些城市的供水源。

工业革命时期这里和中国的太湖、鄱阳湖一样污染得没有人型,但是经过二战后几国的齐心协力,博登湖又恢复了往昔的干净。从临湖三国的任意一处往湖对岸看,都能看到另外两个国家。

这个港口后来就被命名为腓特烈港,用以纪念腓特烈国王的建设之功。中国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地名,秦皇岛这个用于记述秦始皇下海的港口,也起到了相似的效果。

作为一座港口,其实腓特烈港的区位条件非常一般。尽管今天的巴登符腾堡州从19世纪开始就已经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工业州,但是腓特烈港周边却没有什么著名的工业厂商。最临近的大城市斯图加特出发,需要坐四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够到达这个德国最南部的港口。对于19世纪的人们来说,这段路是相当可怕的长度了。

不过好在由于靠近三国边界,自己又是一个自由贸易港,腓特烈港的在当时的国际化程度很高。来自意大利的绸缎、来自英国的羊毛、来自荷兰的纺织物、来自瑞士的奶制品都在这里交汇,随之发往当时已知世界的各地。

不过随着造船技术的发达,人类在水运方面已经把注意力更多地转向了大海大洋上的航船,内河内湖的重要性大大下降。因此作为港口城市,腓特烈港现在的货运价值已经不大了,但是仍然承担着在三国之间往复运输乘客的任务。

和几百年前欧洲山头林立的割据状态不同,现在中西欧的发达国家早已有共识要形成一个整体来和中美抗衡。而所有的联合,归根结底还是人的联合。腓特烈港由于身处躲过交界的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吸引了无数的移民。现在在这座港口工作的50万人中,有一半都来自于世界各地,而他们中的很多都是坐船从意大利经瑞士和博登湖进入的这座城市。

这一点和时间仍然倒退回19世纪初的腓特烈港并没有太多区别。

那时候的德国南部是典型的天主教教区,时代如此进展仍然没有能够改变人们在宗教信仰上的取舍。所有的宗教改革派和新教徒在南部德国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甚至连工作都找不到。但腓特烈港为这些人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由于腓特烈国王对这座港口的特别照顾和强烈的商业开放性,这里的天主教保守传统非常不发达。作为天主教势力控制不足的地区,新教徒在这里获得了很多的工作机会,甚至可以跟着已经不信奉天主教的荷兰人和英国人回去皈依。

甚至在符腾堡国王的手下,也雇佣了大批的新教徒公务员。这些人在当时的腓特烈港位高权重,在照顾其他新教徒商人和打工仔的同时,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为为陛下收税创造财富。

不过这样的宗教和世俗权力结构要求双方达到足够的平衡,仅仅提供一些信仰上的自由对于虔诚的教徒来说并不是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税。于是修建教堂的需求就出现了。

在当时的德国南部,天主教氛围极其浓厚,修建新教的教堂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很多自由城市的市长和地方诸侯都不敢开这个先河,生怕发生皇帝曾经经历过的卡诺莎之辱这样的事情。那样对权威的折损就太大了。

可是已经答应商人们提供新教信仰自由的腓特烈一世并没有食言,而是设法真的造了一间新教教堂。不仅如此,这座教堂还紧挨着国王的官邸,作为某种背书。腓特烈的这种冒险是值得的,商人们在信仰的刺激下努力做生意和交税,为腓特烈提供了后来建造自己的新皇宫、冬宫、猎宫,以及为拿破仑大军提供炮灰步兵的资金。

今天去腓特烈港,还能看到这些当年遗留下来的设施。不过其实这些新的建筑物也只是一些新建的复制品罢了。二战时期,由于盟军对腓特烈港的疯狂轰炸,这里的建筑物大多没有熬过战争。

那么盟军为什么要这么疯狂地轰炸这样一座没有什么航运价值的港口城市呢?

让盟军如此担心的,其实不是腓特烈港的水上价值,而是它的秘密大杀器:齐柏林飞艇。

齐柏林伯爵其实全名斐迪南·冯·齐柏林,是20世纪初活跃在欧洲科技界的一个德国贵族。1900年6月,他改造了一种巨型硬质飞艇升空。使老式飞艇的空气动力学结构更成熟、载货量更大,并且以这项实验的成功为基础,在腓特烈港创建了齐柏林飞艇公司。随后这家公司就成为了腓特烈港的一个经济发动机,刺激了整座小城的工业化和旅游业。

有一件事情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个德国的著名奢侈车公司迈巴赫,最早是给齐柏林伯爵打下手的。齐柏林飞艇的推进发动机供货商就是老迈巴赫先生创建的迈巴赫发动机厂。

直到老迈巴赫去世,齐柏林飞艇也被飞机所取代时,小迈巴赫才开始转型生产汽车。如今迈巴赫汽车已经成为了世界著名的奢侈品品牌,其发动机也成为了令人赞叹的工业艺术品,而齐柏林飞艇已经没有那么高的价值,逐渐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中,真令人唏嘘。

1998年,腓特烈港为了进一步加强旅游业收入,投资建设了齐柏林文化中心和齐柏林博物馆。文化中心不是一直都有演出活动的,但是博物馆每天都开着。因此到了这边不去看看充满蒸汽朋克浪漫的飞艇历史,那可真叫是可惜。门票不贵,成人8欧,学生半价。

从21世纪开始,由于“兴登堡空难”淘汰了60年的齐柏林飞艇重新披挂上阵。现在飞行缓慢的飞艇只是作为腓特烈港的旅游资源,把乘客从腓特烈空港运往临近的14座城市,成为了大受欢迎的旅游项目。算上齐柏林刚刚兴起时候的统计数据,这种大飞艇截至2014年已经运送了十万人次的乘客。听说这个消息,伯爵也可以满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