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觉得爷爷是奇人,目光柔和,说话声不高,看病时慢条斯理,写字时气定神闲,我妈在院子里打我爸,奶奶气的发抖,爷爷喝着茶听着评书,让奶奶去后院铲点韭菜,摘干净了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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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奶奶中间是我的傻小姑

奶奶说:

心里烦,摘什么韭菜

爷爷说:他们吵累了,闹的没意思了,你的韭菜也摘完了。

奶奶的父亲在马步芳手下当营长,喜欢女儿聪慧,走哪里都带在身边,奶奶便有机会在兰州读女子师范,空闲时替她父亲回各方来信。

奶奶读师范,爷爷正在西安医学院读书,奶奶的父亲郭营长不信邪,不信医院,他信太爷爷的医术,舟车劳动翻过七道粱来到新添镇找太爷爷给他诊脉。

他口苦,盗汗梦多,他想听听太爷爷对时局的看法。

没想到放寒假在家的爷爷说了几句:时局好坏无从说起,军阀各自为利益,为私利,一将荣万士枯,虽不至于急流勇退,但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郭营长对爷爷刮目相看,他问太爷爷:你家公子见解不俗,我有女儿针线茶饭精致,诗书能读,人品高贵,这月老红线就在手头,女儿刚好也随我回家,要不让他们见一面。

那时候父命便是圣旨,爷爷虽然胸有笔墨,

也想司马相如遇卓文君

,可惜太爷爷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好在双方家庭都算开明,容许两人见一面,爷爷便骑着灰毛驴跟着家人老四叔来到郭家店相奶奶。

虽不说一眼万年,身高一米七的奶奶,脸皮白净,鼻梁高挺,身材端正,一个大辫子垂到腰际,端茶送水不卑不亢,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爷爷先让家人老四叔骑驴回去给太爷爷报信,事情成了。他闲庭漫步从郭家店穿过康家崖来到三甲集,吃了羊肉泡馍,给奶奶买了一件羊羔毛的坎肩。

又返回郭家店见岳父,郭营长爱的不得了,呼亲喊友整了两桌,留爷爷在家住了两天。

爷爷没白住,村人排着队来看病,爷爷号脉看舌苔,讲:胃火盛,需白芷三钱,半夏两克…

奶奶小楷认真记汤头,郭营长派人赶着马车来新大镇太爷爷的药店抓药。

爷爷一米八五,身材魁梧,双眼皮,方脸大耳,面相敦厚,十六岁的奶奶大高个,面貌俊秀,两个人一个是大学生,一个读女子师范,真可谓郎才女貌,堪比司马相如卓文君,但比他俩有幸。

司马相如穷困不得志,卓文君的父亲百般不愿意,而太爷爷太奶奶一见奶奶便视作珍宝,郭营长见了女婿高兴的官都不做了。

十六岁的奶奶便嫁给了十九岁的爷爷,爷爷回西安读书,奶奶便在家帮太爷爷写汤头,闲来和太奶奶婆媳两人坐在炕头,太奶奶讲:儿在西安可好,吃的可好,娘放心不下,你媳妇想你…

奶奶便羞的停下笔,太奶奶笑:

我也是小媳妇熬过来的,嫁给读书人也就这一样苦,他背井离乡求功名,咱只能守着锅台守着家,等两年毕业了让他回来。

太奶奶的小脚不合格,奶奶的脚裹了半个月,郭营长回家看到一顿臭脾气,骂奶奶的娘糊涂,小脚女人有啥好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足才能站的稳。

只是奶奶双脚中指已被折断,好在脚背挺着没被折弯。

这也许是爷爷看上奶奶的首要原因吧。

生了老大后,奶奶从新媳妇熬成了主妇,家人老四叔从毛驴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粗活只有奶奶做了。奶奶会趁镇街半醒半梦的时节背着背兜去打糖萝卜叶子,清晨的露水很大,叶子挂着露水珠子,嫩闪闪却也沉甸甸,奶奶蹲下背背兜时,感觉后面被人扶了一下。

转过头除了地梗上的白杨树哗哗哗,萝卜地里叶子刷刷刷,再无活物。

一次两次后,奶奶多了心眼,她蹲下身时眼睛却扬在四野,她看到了野人,一个赤身裸体身形如猴的野人,野人弓着背,一只手护着下体,一只手从隔壁地里拔白菜。

奶奶惊叫一声,吓的跌坐在地,野人却呲溜一下不见了。

但那副惊恐的眼神让奶奶记在心里,看着白菜地,奶奶喊:哎、哎,糖萝卜可以生吃。

奶奶是读书人,她不信有野人,她回来给太奶奶讲:他身上没毛,手上没毛,眼神很胆怯,他从东家地里扯白菜,从西家地里扯根葱,我让他从咱家地里拔糖萝卜,但是他跑了。

奶奶担心因为她的惊叫吓走了野人,他会不会不敢再来,会不会饿肚子。

再然后,奶奶会带了煮熟的土豆,刚烙的热锅盔,煮熟的糖萝卜,太奶奶缝了一条虎皮围裙,婆媳两人像游击队的新队员,天没亮轻轻开门,悄悄走路来到菜地,奶奶假装打叶子,太奶奶假装背不起。

但是没看见野人。

大概是野人吃惯的嘴,跑惯的地头,等奶奶和太奶奶走后,他来取食物,被早起泼尿的懒汉猴三发现了,他敲着尿盆大喊:有野人,有野人偷白菜,偷萝卜,我说我家的葱少了几根,怪不得我家的葱少了几根,原来有野人,有野人!

自此后的、懒汉猴三每天早起,提着尿盆蹲守,也有人来白菜地放夹子,也有人在萝卜地下套,甚至有人给菜叶子上放老鼠药。

奶奶听说后吓的不知道怎么办,她怕被人发现,她知道有野人却藏匿不报,也怕野人吃不到东西会饿死。

野人吃不到东西就半夜出来,奶奶会在门口青石板下塞烤土豆塞黑面饼子,然后奶奶借着月光偷偷的在门缝里张望。

野人抱着一个小婴儿嘴里嚼碎喂给婴儿,婴儿吧唧嘴野人流眼泪。

奶奶在门后面抹眼泪,那时候大伯刚过百天,奶奶心想自己的孩子家人都当宝,这也是孩子也是一条命,却饿着肚子吃黑面饼。

奶奶便回屋挤半碗奶水,从门缝里塞出去,野人好像心领神会,从门缝里接过碗喝一口吐给小婴儿…

一来二去半月有余,奶奶每天夜里放土豆放烙饼挤半碗奶放在青石板下,野人抱着孩子坐在青石板上从月圆到月缺花残。

奶奶的秘密被镇上的人发现了,几个壮汉设计捉野人,他们商量把青石板烧红。

奶奶不知道啊,野人更不知道,他熟门熟路抱着孩子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然后像猪被抬在案子上,屠夫的刀插进脖子,刀转动时猪渡劫,那一声惨叫石破天惊凄厉悠长。吓的奶奶冲到门口,从门缝里看见,看见野人把孩子高高举起,像彩虹拔云画着弧度,像把珍贵的东西抛到天上心才放下,孩子落在对面马路的包谷草里。

野人力气太大了,屁股连着青石板,血肉沾连血水四溅,野人拿着包谷捆胡乱摔打,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嘴里哇哇哇的吼着,吼着,血水溅起来又落下,声音却一声比一声高,人们只顾野人顾不上孩子,双方力量悬殊的对峙着。

顾不上被野人扔飞的婴儿。

最终野人被绳索绊倒,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满包谷草,被几个男人倒背身拖着,奶奶看见野人眼睛里的泪,看见野人眼睛看着她满满的泪水,头摇摆着往包谷草堆甩泪水。

野人被拖走了,奶奶和太奶奶扑到包谷草捆里找孩子,却在水渠一堆碎草里翻出了孩子,奇怪的是孩子完好无损,不哭不闹,手指头含在嘴里眼睛看着奶奶…

奶奶说了一声:孩儿,我养你。

然后两个女人共同保守一个秘密,来人的时候抱大伯出来,屋子里却是两个小被子躺着两个小男孩,一个闹一个笑。

太爷爷坐堂,爷爷毕业了,留在西安工作,两个孩子在慢慢长大。

日子缓而慢呀,奶奶去地里打糖萝卜叶子时,会停下来四周看看,她希望看到孩子的父亲,希望看到野人还活着。

希望总是被日子磨薄,磨淡,奶奶生了我爸坐月子,大伯和小野孩在马棚玩耍,太奶奶忙着做饭,忙着给太爷爷打下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野孩不见了。

小野孩不见了,奶奶的心被人活活挖走了,她哭的眼睛流了血,她说孩子那么小,偷走干什么啊,孩子那么小,偷走了要干什么啊。

坐月子的奶奶太难过了,回了奶。

所以我爸在我家是最矮的一个,智商也是最低的一个,一辈子不争不抢护着兄弟,我妈气的和他打架,二天又偷偷给兄弟家里放水,翻地(这是后话)。

孩子被人偷走后,太奶奶每天烧香祷告,忌了荤腥,她给奶奶说:孩子是被爸爸接走了,孩子是被他亲爸爸接走了,要不两个都是男娃,怎么专偷小野娃。

奶奶说:野人自己都顾不住,他偷走了怎么养活啊。

太奶奶讲,奶奶给爷爷写信,信里讲了孩子丢了,孩子被人偷走了,一家人都很着急

西安中医院上班的爷爷接到信,回了电报:老二回父家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任中医院院长的爷爷因提了几句医院出现的问题,说了几句治病救人也要救心…

爷爷被遣返回到了镇上。

故事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