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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戏剧有两条腿,一条是传统,一条是先锋。我这两年有点惭愧,没有再做小剧场先锋戏剧,但是早年我做了很多这一类的作品。这一时期,我不考虑票房、不计成本,想的只是我热爱的是什么。

记者|何映宇

一个北方人,在深圳大学读戏剧,又来到上海导演沪语版的《繁花》;他的经历,有点特别。

马俊丰,近年上海戏剧舞台上非常活跃的导演。一边是昆曲的重新演绎,一边是《繁花》的热闹登场。高雅与市井,在他这里,仿佛左手与右手,信手拈来。

其实他刚到上海的时候,也有些不适应,好像这不是一座属于他的城市。而在话剧《繁花》中,他一下子找到了自己与这座城市之间的关联。他说:这是与一座城市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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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导演马俊丰

当话剧导演遇到昆曲

《新民周刊》:你是深圳大学表演专业毕业的,怎么会做起导演来的?

马俊丰:我是在大二、大三的时候动了这个念头,深圳大学只有表演系,不像上海戏剧学院有这么多专业的支持。在日常的学习和排练过程中,就必须自我坚持做一些事情。我们服装也是自己做的,灯光也是自己做的,舞台也是我们自己设计和制作。我到上海后才发现,原来上海还有装台师傅这一工种,这在深圳是没有的,都是自己装的。没办法,我只能主动兼任班里的这份工作。一开始,我给班里做舞台和道具,所以我到上海最初的几年,我拿的三四个奖都是舞台设计奖。这都是当时学校教育的影响,我们的院校说是表演系,其实就是个戏剧系。

我们的教授是系主任,他对我们说:你们每一个月必须交一个演出,内容不限,天马行空,但是一定要好看、有创意。那时候,我大概开始发现我在这方面有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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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浮生六记》剧照。

《新民周刊》:你之前导演了昆曲《浮生六记》《四声猿·翠乡梦》和《重逢〈牡丹亭〉》,怎么对昆曲情有独钟的?

马俊丰:我一开始也不太懂昆曲,但是可能冥冥之中有安排,让我接触到昆曲。接触到昆曲之后,我就发现,昆曲中的一些美学方式,和我以前摸索的有暗通之处。也许就是潜移默化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我喜欢圆,我做了戏曲以后发现,戏曲里全是圆的,戏曲里根本没有直角。从A点到B点,一定要绕过C点才能到达B点,这很有意思。

第二,戏曲舞台是高度假定性的。所谓“假定性”,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以桨代船、以鞭代马,这和我的舞台观高度一致。我对在舞台上堆砌现实生活没有兴趣,我觉得就应该将想象力交给演员,让观众通过演员的表演知道,噢,原来他在开车,原来他在下棋。这种手法很高级,也很有趣,关键是它是属于中国人的。现在我在我的话剧中注入了很多中国元素。

此外,我作为一个话剧导演去导戏曲,有个天生的优势就是我会给他们讲人物。戏曲演员,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一唱一念都是传承而来的。这种传承有好处也有局限,好的方面就是拷贝不走样,局限的方面就是缺乏变化。对我来说,就有一进一出一内一外两方面的好处,所以我就做起戏曲来了。

《新民周刊》:你在改编昆曲的过程中,舞美令人印象深刻,你是不是特别重视舞美的设计?

马俊丰:我觉得演出是视听的艺术。说到戏曲,大家都说听戏听戏,但听固然重要,视觉部分也不容小觑。研究表明,人类主要靠视觉来接收信息。那么在传统戏曲舞台上,我觉得大家对视觉的部分不够重视。原因主要是大家觉得我们主要是来看角的。我认为一个好角在一个适合的空间里才会如鱼得水。现在很多昆曲演出,把鱼放到了岸上,鱼没法在水里游,岸也被糟蹋了不好看。让这条漂亮的鱼找一湾活水,这是很重要的课题。所以我导演的戏曲,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做的。第一,不要抢演员的戏;第二,要给演员的表演服务。我认为所有的戏剧艺术都是演员的艺术,我们作为导演,就是要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演员的表演。所以我不认为导演在剧组中处于核心地位,导演其实是个服务性的工种。对于一部戏,观众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演员的表演。

《新民周刊》:你导演过后现代诗剧《郑和的后代》、疯想喜剧《禽·兽》、身体剧场《那厮》等剧目,早年导演的多是实验戏剧,和现在导演的戏差别还比较大。

马俊丰:这和我在深圳大学受的教育有关系。深圳大学是所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学。上海戏剧学院的宗旨是培养艺术家、培养明星,而深圳大学培养的是戏剧狂热分子,希望你能终身投入戏剧事业。我们会拿出一个学期的时间来排练实验戏剧,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我,戏剧有两条腿,一条是传统,一条是先锋。我这两年有点惭愧,没有再做小剧场先锋戏剧,但是早年我做了很多这一类的作品。这一时期,我不考虑票房、不计成本,想的只是我热爱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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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重逢〈牡丹亭〉》剧照。

《繁花》分三季来演

《新民周刊》:怎么会执导舞台剧《繁花》的?

马俊丰:导《繁花》完全是巧合。我是2008年来上海的,我在上海呆了5年,还是觉得不太懂这座城市。我是北方人,先天对上海有一些“刻板印象”,比如说上海人排外啊,怎么样都觉得不舒服。直到2013年,亚马逊给我推书,其中有一本《繁花》。我把开头看了之后就放不下了,满脑子都在想这个故事。之后我花了两个通宵把这本书读完,一下子茅塞顿开。《繁花》这个戏实际上在我之前,他们已经找过很多导演,有一个甚至已经进组工作了。但是出品方不满意。现在“Young剧场”的节目总监包包,当时她是出品公司的一个策划,她就问我:你知道这部小说吗?我给她看我做了很多标记的《繁花》,她就约我去跟他们聊。我跟他们聊了很多我的想法。那时候,上海还没有特别成功的沪语话剧。我当时提出来,这是雷区也是突破口,这部剧必须要说方言。这也是大家的共识,这部剧如果不说方言,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它的质感,甚至可以说就不要做了。

《新民周刊》:将《繁花》分成三季是怎么考虑的?

马俊丰:《繁花》现在已经演了两季,第三季明年就会推出,我们现在已经在做一些前期的准备,请编剧写剧本。估计在明年年中的时候,就会推出第三季。

我们原本预计是分三季,在三季之后,我个人有一些想法,想以个人传记的形式推出一系列的《繁花》话剧,比如说阿宝传、沪生传等等,这个想法我还没有跟制作方沟通过。只是我个人这么想。可以做的好玩的事有很多。因为小说的容量足够大,很多话剧都是将一部中篇小说进行扩写,而《繁花》这部小说提供了太多的故事场景。我们在忠于小说的基础上进行改编,只是编剧做一些移花接木的工作,这都用不完。我是有一种想法,围绕着小说,逐渐形成一个《繁花》的话剧小宇宙,以小说《繁花》为圆心,围绕它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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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丰在现场指导演员。

《繁花》分三季肯定是我们的一个创举,之前肯定没有人做过。我们为什么不像《如梦之梦》那样,索性演个八九个小时呢?我们觉得还是应该尊重观众。所谓“尊重观众”,就是要站在观众的角度来看这部话剧,替他们在观众席上思考问题。最多三个小时,是观众可以承受的观赏时间,确实八九个小时实在太长了。如果想认真欣赏一部话剧,我觉得三个小时是比较好的观剧时间。

第二,现在很多观众都有追电视剧的习惯,追完第一季追第二季。季与季之间,我们给了观众大量的时间,让他们与我们交流互动。这种交流互动也可以反哺到我们的作品中来。如果创作者闷起头来创作,这其实是有缺陷的。话剧是关乎于观与演的,观众其实也是创作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像我们第一季演出十几轮了吧,每一轮之后都进行修改,其中就有一些是观众的意见。有些观众提出来,这一段的演出他们看不懂。如果观众的意见集中于这一点,那你就需要修改了。如果有一段观众觉得很精彩,那我可以加强。我觉得这才是非常良性的、对观众抱以极大尊重的平等的创作和剧场关系,这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这种尝试以后一定会成为大部头小说改编话剧很好的经验。因为它可以引起观众足够的共鸣,发酵的时间也足够长,它引起的涟漪、波动也是话剧演出的一部分。

季演出的话剧,观众可以养成、观众有一种期待,对故事形成一种回应。因为认同,所以他们一直追着这部剧。

《新民周刊》:用上海话来演话剧有什么难点?

马俊丰:《繁花》中的上海话还不是完全俚语化的上海话,而是经过文学改造的上海话,它有很强的文学性的一面。所以如果直接搬到话剧舞台上,演员会感觉有点拗口,观众也需要一点理解的门槛,他们会觉得这怎么不是像滑稽戏那样是纯的上海话。所以我们要在这两者之间不断地寻找平衡,就好像酸碱度pH值,我们在寻找那个最适合的点。我们不断在调整,也得注意不能走得太远,把小说的文学性丢掉。

另外,我们靠的是直觉。我改编话剧就靠两把尺子,一把是原著,一把就是日常生活。在原著和日常生活之间,我在找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我觉得是可以和观众达成共识的,大家也是可以理解和认同用这样的方式来创作的。

《新民周刊》:话剧演员习惯的还是普通话的演出,用上海话来念台词会不会不适应?

马俊丰:是的。尤其是第一季排练的时候,我们花了大半个月来让他们适应用上海话演话剧。他们一开始在舞台上说上海话会笑场。说上海话有两种感觉,一是吵架时哇啦哇啦的上海话,另一种是很性感的、迷人的感觉。我们尽量选择靠后者的感觉,展现上海话迷人的一面。话剧演员以前老师都要求他们尽量大声说,让最后一排的人也听得见。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而且上海话的质感要求他们不能太大声,带着麦、轻声说话可以有更好的表达。所以我要求演员非常小声地说话,把麦克风的质量调到非常好。两个人在那聊天,就是我们生活中的场景,我们在舞台上还原了。同时,从外部行动进入内心的活动。我想,这部戏对我的戏剧观影响很大,对演员也影响很大,对中国的戏剧类型多元化也是一种很好的补充。《繁花》第一季也演了100多场了,反馈很好,我们觉得我们做得对的,那我们还会坚持将这种质感延续到第三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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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繁花》剧照。

《新民周刊》:王家卫的电视剧版《繁花》你有看吗?

马俊丰:我没有看,只是网上的一些小视频我看了一下。不过我知道他来看过我们话剧。我是因为喜欢这部小说、热爱这座城市才来导《繁花》的。所以我严格要求以小说为圆心进行创作,这个基本点不可动摇。王家卫导演听说改得很多,我想他可能更喜欢小说带给他的一种气氛、一种感觉,或者小说对他来说是一种药引子,引发他的创作。而在我们剧组,书粉很多,我们经常在一起分享,我们在书中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所以我说我现在的创作分两种,一种是《繁花》,一种是其它作品。

《新民周刊》:你对近年来上海戏剧的发展怎么看?

马俊丰:我认为百年以后,中国舞台剧应该给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立传。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对上海戏剧的发展功不可没,用商业性戏剧打开上海市场,培养了上海的话剧观众,然后又将经典戏剧引入进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做了很多工作。

近些年来,上海话剧市场百花齐放,又有新空间的引领,又有音乐剧的热潮,上海的演出市场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热闹。热闹,当然非常好,首先要更多的人去剧场看剧。热闹之后,也要有所警惕:不要光有量,没有质。近些年上海特别好的剧不多,在向数量冲刺的时候,还是需要静下心来,向更高的艺术高峰攀登。留下好的作品,才对得起现在这样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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